別的班組里有一個叫田茍弼的青年,覬覦龐倫娜兩年了,眼瞅著龐倫娜對龔志軍小鳥依人的模樣,著實讓他心里嫉妒地耐不住了,就壯著膽子給龐倫娜寫了封求愛信。
田茍弼家是農(nóng)村的,雖說是農(nóng)村的,但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挺殷實富足的,有倆錢。老爹當(dāng)村主任十幾年了,在村里開了兩家小化工廠,一家運輸公司,名義上屬于村辦企業(yè),其實就是他老爹說了算,一手遮天,跟他的私家企業(yè)差不多。
田茍弼是車間百十來號員工最早的有車一族,一輛紅色的桑塔納,上下班都開著,明明下班直路能回家,卻偏偏拐幾個彎舍近求遠地遛彎,在路上見熟人就摁喇叭,搖下車窗朝熟人呲牙咧嘴一笑,算是炫耀了一把。
車間里的人都知道,田茍弼偷油,上夜班時常把車開進廠里,偷一箱子油夠使喚十天八天的。
汽油在外面顯得金貴,可在車間里就不知道珍惜了,打開閥門,汽油便像水似的流進了田茍弼桑塔納的油箱里了。
那時候管理欠缺,都是睜只眼閉只眼的事,大伙兒都心照不宣,也沒法說他,也就是背后嘀咕兩句罷了。
田茍弼陰笑著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是靠油吃油……嘀咕啥,你們的摩托車來時油箱都是空的,下班都偷的滿滿的,當(dāng)我不知道啊,嘁。”
龐倫娜把田茍弼寫給她的求愛信跟龔志軍說了,龔志軍笑了笑沒吱聲。
“笑啥?”龐倫娜問。
“我笑田茍弼挺不自量的……”龔志軍說。
“你了解田茍弼?”龐倫娜問。
“看你說的,在一個車間待好幾年,還能不了解他呀……”
“說說唄……”
“你要是有心跟他那啥,我就不說了,你自己慢慢了解就行了……”龔志軍說。
“我不想跟他那啥……瞧他那副猥瑣的樣子,眼珠子白多黑少的,挺招人厭惡的……”龐倫娜說。
“既然你不想跟他那啥,我就實話實說……那小子品行不端,思想齷齪,言行舉止很臟,倚仗著老爹有倆錢,整天跟些狐朋狗友山吃海喝的,他還被警察……不說了,既然你不想跟他那啥,就別讓他粘糊上,不然你禿嚕不開?!?p> “哎龔班長,你剛才說他叫警察怎么了?”龐倫娜問。
“別問了……”
“跟我說說唄,我壓根就沒打算招惹他……”
“嫖娼……完事后給女孩子假錢,人家女孩拽著他不讓走,他急了,就把女孩子給打了,打的鼻口竄血,女孩子就報警了……警察罰了田茍弼五千塊錢,吃了幾天牢飯?!饼徶拒娬f。
“嗯,怪不得呢,一副色咪咪的流氓相……”
大概田茍弼沒接到龐倫娜的反饋信息,心里急,沒過幾天,田茍弼又給龐倫娜寫了封求愛信塞給了龐倫娜,龐倫娜看都不看,當(dāng)著他的面把信撕了,隨手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里。
田茍弼的自尊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咬著牙說:“哼,算你能哈……你等著,我讓你好看!”
“離我遠點!”龐倫娜說。
這事也就這么過去了,田茍弼也沒再找龐倫娜的麻煩。
又過了些日子,公司下發(fā)了一個紅頭文件,大意是,為了貫徹集團公司的人才儲備的培養(yǎng),盡早讓近兩年入職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獨當(dāng)一面,特制定和開展“導(dǎo)師帶徒弟”的活動,此活動適應(yīng)于生產(chǎn)一線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并且對這一活動做了相關(guān)的規(guī)定和說明。
龐倫娜和另外一名一同入職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符合條件(其實是三名,那個男生調(diào)走了),于是,車間侯主任順理成章地讓龔志軍和龐倫娜填了“導(dǎo)師帶徒弟”的表格,簽了字畫了押,龔志軍是導(dǎo)師,龐倫娜是徒弟。
曹師傅有些不樂意了,找到了侯主任,說:“三班的老馬能和那個大學(xué)生導(dǎo)師帶徒弟,我為啥就不能當(dāng)龐倫娜的導(dǎo)師?她一直在設(shè)備崗位跟我學(xué)習(xí)?!?p> 侯主任笑了笑說:“看把你急的……是相中了每月帶徒弟六百塊錢的補貼了吧?”
“補貼不補貼的是小事,關(guān)鍵是不公平,顯得我不被車間重視似的,都是設(shè)備主操,老馬每次考試成績都不如我,理論的實際的都是……”曹師傅說。
侯主任拿出文件讓曹師傅看,說:“曹師傅呦,你是沒好好看文件上的規(guī)定……導(dǎo)師必須是高級技師才行,硬性規(guī)定啊,你們班組只有龔是高級技師?!?p> “我也是技師啊……”
“你也是不假,可你的技師倆字前頭沒寫著高級,是中級,不符合條件,就是給你報上去,上頭也不會批準(zhǔn),還得說我工作馬虎?!焙钪魅握f。
廠部對“導(dǎo)師帶徒弟”的活動挺重視的,特為在機關(guān)會議室舉辦了一個對接儀式,全廠一共有十八對,公司也來了領(lǐng)導(dǎo)參加了這次對接活動。
讓龐倫娜沒有想到的是,父親竟然代表公司來了。
廠長向參加對接儀式的與會者介紹了父親后,大聲說:“請龐書記講話!”
父親說:“同志們,大家好,我代表公司向貴廠能迅速落實導(dǎo)師帶徒弟這項工作,表示感謝!(鼓掌),貴廠是公司的龍頭廠,肩負著為公司創(chuàng)造經(jīng)濟效益重擔(dān)的同時,又是一個培養(yǎng)人才儲備人才的標(biāo)桿廠,從貴廠走出去的有為人士,有的在公司擔(dān)任重要領(lǐng)導(dǎo)職位,有的到總部擔(dān)任了領(lǐng)導(dǎo),更有甚者還當(dāng)了干部……(鼓掌)”
龐倫娜以最小的幅度扭頭看了看龔志軍,龔志軍正在認真聽父親講話。
“官話,別聽……”龐倫娜小聲嘀咕一句。
龔志軍皺著眉頭回看了龐倫娜一眼,耳語說:“別說話……”
又有掌聲響起,龔志軍也跟著鼓掌……
對接儀式舉行完后,參會者站起來陸續(xù)地往外走時,廠長指了指龔志軍說:“那誰……龔志軍和龐倫娜留下……”
龔志軍快走到門口了,聽見廠長叫他,趕忙回頭走到廠長跟前,看了看坐在廠長身邊的龐副書記說:“龐書記辛苦了……”
龐倫娜站在龔志軍的后面。
“我就不用介紹了……龐書記跟你說幾句話。”廠長說。
龐副書記伸手同龔志軍握了握,笑著對龔志軍說:“你要嚴格地要求龐倫娜,不僅要向她傳授業(yè)務(wù)知識,更重要的是幫助她提高政治覺悟,聽說你是一名黨員,你就更要以黨員的標(biāo)準(zhǔn)嚴格要求她就是了……”
“是是……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幫助龐倫娜同志的……”龔志軍說。
站在龔志軍身后的龐倫娜抿著嘴笑了一聲。
“這孩子,一點嚴肅氣沒有……”龐副書記指了指龐倫娜說:“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饼媯惸赛c點頭。
過了兩天,車間閆書記找龐倫娜談話,說:“你們那批分配來廠的大學(xué)生里,有七八個在校時就入了黨,在這一點上,你可是落后了呦……青年人應(yīng)該積極要求進步,奮起直追,政治思想不過硬,干啥都會落同仁半步,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你是讓我寫入黨申請吧?”龐倫娜問。
“看你說的……不是我讓你寫,是你自己主動要寫才對……回去龔班長會教你怎么做的?!遍Z書記說。
閆書記把監(jiān)督和培養(yǎng)龐倫娜入黨的任務(wù)交給了龔志軍。
那年,龐倫娜對龔志軍只是尊重和欣賞,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兩年后,她竟然喜歡上了龔志軍……
龐倫娜想到這兒,心里竟然還能體會到當(dāng)年那種對龔志軍喜歡的滋味。
龐倫娜坐在車里有些著急,她看了看腕表,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妹妹怎么還沒來電話?
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幾縷陽光穿透灰云直照地面,凹處的水漬反射著亮晶晶的光,照的龐倫娜有些睜不開眼睛。
龐倫娜剛要給龐曼娜撥電話,龐曼娜的電話便打了進來,說:“姐呀,等急了吧,剛才有個病人忽然昏迷,擺弄了半天……哎姐,我去龔志軍的病房了,他老婆不在,他親妹妹在,從濟南特為過來的,你可以過來了?!?p> “哎,這會兒龔志軍的狀態(tài)怎么樣?”龐倫娜問。
“醒過來了,能勉強說幾句話,不過一點也不樂觀……”龐曼娜說。
“那行,你忙你的去吧,我這就過去?!饼媯惸日f。
龐倫娜下了車,走進住院樓,找到了龔志軍的病房。
她站在門外往里看,是個單人病房,就龔志軍一個人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繃帶,露出閉著的眼睛,吸著氧氣,滴流著藥物,檢測儀器的屏幕上顯示著龔志軍生命的征兆。
龐倫娜心里一陣難過,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她剛要推門進去,身后有人問:“你是……”
龐倫娜轉(zhuǎn)過身子,見跟前站著一個女性,長的和龔志軍頗有些相像,估摸著是龔志軍的妹妹,說:“我是龔師傅的同事,剛聽說他的事,來看看他……你是龔師傅的妹妹?”
“是,是呀,”龔志軍的妹妹打開門說,謝謝你妹子,進來吧?!?p> 龐倫娜走到龔志軍跟前,見龔志軍的眼睛輕輕地抖動了幾下,俯下身子,輕聲耳語說:“龔師傅,我是龐倫娜……”
龔志軍聽見了,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混濁而又滯呆,嘴唇顫了顫,微弱地說:“對……對不起了小龐……”
一聲“對不起了,”說出了只有龐倫娜能聽得懂的含義。
龐倫娜的眼淚滴落下來,伸手撫摸著龔志軍的手,涼涼的手沒有一點熱度。
站在一旁的龔志軍的妹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轉(zhuǎn)過身去抹了幾把眼淚。
龐倫娜輕輕地拍了拍龔志軍的手背,直起身子,問龔志軍的妹妹:“你是從濟南過來的?”
“是,昨晚上就過來了……”龔志軍的妹妹問:“你是龐倫娜?”
“是……”
“聽說過你。”
“嗯……龔師傅的愛人呢?”龐倫娜問。
“還愛人呢,只能說是前妻……”
“前妻,龔師傅離婚了?”
“嗯……”龔志軍的妹妹點點頭說:“你不知道啊?你不是我哥的同事嗎?”
“后來我調(diào)走了,跟龔師傅也有幾年沒聯(lián)系了,他的事我哪兒知道啊……”龐倫娜頗有些驚訝。
“是是……我給他前妻打電話了,跟她說了我哥的情況,說挺危險的,隨時都有可能……可她說她沒有這個義務(wù)伺候我哥了,說她們不是夫妻了,我說我哥不還是孩子的親爸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然孩子會抱怨她的?!饼徶拒姷拿妹谜f。
“龔師傅的兒子現(xiàn)在在哪兒?”龐倫娜問。
“在上海上班,今天下午差不多就回來了。”龔志軍的妹妹說。
龔志軍“嗯”了一聲,龐倫娜趕忙扭頭看了看,龔志軍的嘴唇抿了抿,龐倫娜又趕忙走到床邊,拿起床頭柜上的杯子,用小勺舀水,往龔志軍的嘴里送。龔志軍艱難地吮吸著水滴……
“真是意外和明天不知哪個先來……”龐倫娜輕聲地說:“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忽然變成這樣了……龔師傅,你要堅強些,一定回挺過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龔志軍的妹妹把龐倫娜送到走廊的門口,抹著眼淚說:“妹子,謝謝你來看我哥……你來之前我哥剛做完’磁共振’,情況挺糟的……”
“不管怎么的,咱都得面對,有啥法啊,咱這不是遇到事了嘛。”說完,龐倫娜從包里拿出來一張銀行卡遞給了龔志軍的妹妹,又說:“卡里有五萬塊錢,用上用不上你都拿著……”
“不用了,我哥有醫(yī)保,能報銷大部分……”龔志軍的妹妹說。
“醫(yī)院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自費的那部分也少不了,拿著吧,我的一點心意,我只能說,我欠龔師傅的太多了……”說完,龐倫娜扭身走了。
龐倫娜淚眼婆娑地走出了住院樓的大門口,找到了自己的車子,上了車。
龐倫娜深深地噓了一口氣,腦子里老是想著龔志軍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秋日的陽光有些刺眼,龐倫娜放下遮陽板,思緒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著那年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