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這邊剛把錢打給許總,那邊總包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要求他馬上開工。葉歡連水也顧不上喝,立刻通知陳小耳,請他組織施工隊進場。他知道這次任務重時間緊,不敢再托大當甩手掌柜,和大偉兩人把鋪蓋卷打成包,再次住在工地上。好在兩人都是當兵出身,混不以為意,只當又回到了軍營。兩人香煙撒著、好話哄著、看著工人忙不過來就擼起袖子自己干,盯著工人把鋼筋、角鐵、水泥、螺絲等前期準備工作一樣不落全部落實。
灰頭土臉干了幾個通宵,前期工作做完,就等著大理石板上墻了,可板材卻遲遲未到。
葉歡心里貓撓似的,怎么算,這兩天板子也應該到了才對。可他卻不敢去催許總。他告訴眾人,貨已經(jīng)在路上,讓大家別急,說就算催,許總也沒得法子??伤睦镏溃驹蜻€是前次那個電話。當時許總主動說把股權(quán)讓給他,他心里還有點竊喜,有點多年的媳婦總算熬成婆的意思??煞畔码娫挘蛲昕?,他卻又有些忐忑。這許總話里話外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整個跟局外人似的,似乎壓根兒不記得這公司是他自己的。葉歡拿到股權(quán)倒是好事,可這檔口他缺的不是股權(quán)而是錢,他還指望許總能給點兒資金支持或者賬期什么的,可人家連股權(quán)都給他了,擺明了連公司都不要了,他還怎么張這個口?想到這一頭,他更不敢催許總發(fā)貨的事兒。
就這樣又是一天過去,葉歡翹首以盼,眼看水泥都要起殼了,許總那邊的貨卻還是沒到。無奈之下,葉歡只能拿起電話撥過去,可沒成想,許總那邊電話卻打不通了。
他跟許總那么多年,許總電話從來不關(guān)機的。不僅如此,有次葉歡喝醉了忘了給手機充電,手機自動關(guān)機了,事后許總還狠批了他一頓,說他們是給礦機做配套的,礦機24小時作業(yè),客戶不管啥時候一個電話打過來,都得找到人。這句話一說,害得葉歡從此也不敢關(guān)機了。難道許總在飛機上?不能啊,這許總迷信,從來不敢坐飛機,再遠的路都是開車去。難不成這大白天的,這許總又扎女人堆里了?
葉歡想不通也懶得去想,放下手機忙自己手上的事兒,可到了下午再打,還是無法接通,葉歡就有些慌了。到了晚上,許總的電話仍然打不通。葉歡只好硬著頭皮把電話打給張姐,可張姐的話卻讓他如遭晴天霹靂——“姓許的跑路了!”
原來許總得了礦場后,自以為得意,跟著一群礦老板天天在外面吃喝嫖賭,身后一群人許總前許總后的前呼后擁著??墒沁@些人哪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都盯著許總兜里那點錢呢。很快,賺的錢輸光了,把要付給刀頭廠的貨款都給輸?shù)靡桓啥???蛇@許總又是個講排場的,在外面也養(yǎng)著情婦呢,那場面上卻是輸不得,只好拆東墻補西墻,把別人預付的石材款都拿來給情婦買包了。他指望著張姐那邊欠幾天、礦場這邊多干幾天,錢也就轉(zhuǎn)回來了??蓮埥阊劾镓M是能容得下沙子的,兩人撕破了臉鬧上了法院。這許總在外面花天酒地,張姐早就防著有這一天,許總在外面和情婦鬼混的錄音、錄像、照片早就準備好了。結(jié)果許總因為有錯在先被凈身出戶,連礦場也被判給了張姐。
許總離婚、轉(zhuǎn)讓礦場的事,葉歡全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他這才想起,后期很多板材成色有所變化,他還就這事問過許總,結(jié)果許總把他批了一頓,說一頭牛身上不同部位的肉還不一樣呢。其實那時候已經(jīng)不是從許總那里發(fā)的貨了,都是許總倚靠著自己的老關(guān)系,做二道販子從別個礦場發(fā)的貨,許總則從中賺點差價。
本來許總要是消停下來,說不定還能撐過去,可入奢易入儉難,許總也是鬼迷了心竅,消停不到一天,又跟著一幫人參與地下賭博,翻本不成還欠下高利貸。直到那放高利貸的到處找不到許總,找到張姐這兒,張姐這才知道許總跑路了。
葉歡叫苦不迭,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節(jié)骨眼上,許總居然擺了他一道。他這才明白,為什么當時許總那么好心,主動要把這公司股權(quán)讓給他,其實那個時候許總就已經(jīng)打算卷錢走人了,只不過葉歡手上確實沒錢,這才作罷。
葉歡沒轍,只好苦苦哀求,請張姐無論如何再支持他一下,給他發(fā)點貨救救急。誰成想張姐居然說葉歡還欠著她貨款,要他先把貨款給結(jié)了。兩人一核對才知道,原來許總蓄謀已久,不僅把葉歡的貨款給黑了,還假借葉歡長沙公司的名義從張姐這里訂貨,貨發(fā)給了別人后,他又別人的貨款也給吞掉,卻讓葉歡當了替罪羊。
盡管這事兒葉歡毫不知情,可張姐恨屋及烏,無論葉歡怎么許諾、求情都不肯再給他發(fā)哪怕一塊板子。
放下電話,葉歡如墮冰桶,從頭涼到腳。他萬沒想到,這個節(jié)骨眼上會出問題,而出問題的居然是他最信任的許總。這么多年來替許總打江山、闖江湖,好多次都是拿命在博,甚至把許總當做真正的大哥在對待,可他在最需要許總的時候,許總卻給了他一刀。
現(xiàn)在怎么辦?葉歡咬緊嘴里的香煙,快速思索著對策?,F(xiàn)在跟許總著急上火也沒用,眼下只有先從市場其他同行手上高價買石材,當務之急是要把板材給弄上墻,只要能把工程做完,緩過這口氣就什么都好說。
想到這兒,葉歡開上車就朝市場趕,可還沒走到一半,大偉打電話過來,說工地出了大事,工人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陳小耳要他馬上過去。
葉歡一個頭二個大,本想說自己走不開,可尋思后期還得依仗陳小耳和他的那幫子工人,只得掉頭朝工地趕。還沒到工地,大偉又告訴他人已經(jīng)在醫(yī)院了,他只得再次趕往醫(yī)院。
醫(yī)院急救室外面人聲鼎沸,幾個工人正把大偉圍在中間大呼小叫:
“都是你們讓趕工的,我們都連著加了好幾個通宵了,還要上高架……”
“讓你們老板過來,要他負責……”
葉歡咬了咬牙,走上前去。“你們陳老板呢?”
那幫工人放開朱大偉,又把葉歡給圍了起來:
“啊,歡總來了……”
“歡總,都是你們要趕工的……”
“歡總,這事你們得負責……”
葉歡皺著眉頭,“別他媽嚷嚷,好好說,我聽得到?!?p> 眾人七嘴八舌中,葉歡大概明白,原來施工隊連續(xù)作業(yè),工業(yè)園區(qū)又趕工期,各種防護設(shè)施都沒跟上,施工隊一名工人在做外墻面鋪設(shè)角鐵時,不慎摔了下來,腹部被露在外面的一根鋼筋扎穿了,現(xiàn)在還在搶救。
葉歡一聽腹部被扎穿了,心里就咯噔一下。他點點頭,先安撫住亢奮的工人,說這事兒他一定會負責,讓大家放心。趁著工人們情緒稍平穩(wěn),他才把大偉拉到一邊,壓低嗓子問:“怎么回事?”
“媽的,工人上墻不系安全帶,掉下來了?!币膊恢前疽埂⒊闊熯€是剛才和工人們吵吵,大偉的嗓子都啞了。
葉歡:“這是他們施工違規(guī)出的事兒,干嘛找到我們?”
“他們不干,說就是因為我們逼著趕工期才出的事兒。”。
“媽的,這段時間人人都在趕,又不是老子一家。再說,找老子要工時獎的時候沒說我們趕工期了?!?p> “我看咱們也別理這事兒。我問過別個老板,他們工地上也出過事兒,別個都沒管,后來不也過了?!?p> 葉歡想了想,嘆了口氣。“算了,小耳也不是別人,以后還要打交道。我去跟他說說吧。”
兩人正合計著,陳小耳從收費處過來。葉歡迎上前去,先遞過一根煙,陳小耳卻擺手拒絕。
“歡總,我知道你要說啥。別人算了,這是我自家叔伯兄弟,我總得給別人個交代?!?p> 葉歡點頭,還是把煙遞給他。
“我是啥人你應該清楚,該是我的,我沒得二話。按說這是施工安全事故,我和大偉也都不在現(xiàn)場……”
“歡總,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們跟著你的電話跑,連口水都沒得喝,要不是為了給你趕工期,連個瞌睡都沒讓打,會出這個事兒?”陳小耳也有些上火。
葉歡盯著陳小耳看了半晌,點點頭?!靶辛?,你也別說你的事我的事了——一家一半,你看怎么樣?”
陳小耳頭搖得撥浪鼓一樣,“現(xiàn)在人躺在醫(yī)院,死活都不知道,你說只出一半?那另一邊誰出,醫(yī)院出?要不我現(xiàn)在就走,你看醫(yī)院明天是找我還是找你?”
葉歡牙關(guān)緊咬,他胸中像是塞了一個不斷膨脹即將爆掉的氣球,偏偏有氣發(fā)不出。末了,他恨恨地說,“住院費多少,我去把住院費交了吧……”說完扭頭就要走,被陳小耳拉住。
“押金我交過了——這還不是住院的事兒,他家里就指著他掙錢,屋里還有個癱娃子,你說這……”
葉歡一聽火就上來了,眉角也支棱了起來,“你他媽啥意思,老子是他爹?還得管他一輩子?”
葉歡這一發(fā)火,陳小耳也有些虛了。他知道葉歡平時雖然笑呵呵,可那也是一個不要命的主兒,真把葉歡惹毛了,自己可不夠葉歡練的。
“歡總,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說著,陳小耳忙給葉歡遞上一支煙?!啊乙簿驼f下他家里情況,那是真困難。”
葉歡瞪了陳小耳一眼,接過煙點上:“我他媽不困難?誰他媽不困難——你估摸一下,住院大概得多少錢?”
“住院費是一頭,我們那邊活也干完了……”陳小耳囁嚅著。
葉歡瞪著他:“啥意思,我啥時候欠過你錢——老規(guī)矩,監(jiān)理驗收了我就給你?!?p> “這次不行?!标愋《~歡那殺人的目光看過去,“先不說躺床上的,我們手上的活兒全做完了,你那石材還不知道啥時候過來,我們也不能干等。你要不這樣,這邊我等你一周,不多給你算錢,工地的賬加上住院的錢,二十萬,怎么樣,夠意思了吧?!?p> 葉歡胸口憋得難受,眼眶一陣陣狂跳。這點兒錢要放在平時,也就是工程款的一個零頭??蛇@節(jié)骨眼上,他哪有閑錢啊,那邊市場上的板子還不知道夠不夠錢呢。這他媽人走背運,真是喝水都塞牙。
葉歡滿心不想給,可是陳小耳說的也確實在理,他實在硬不起心來,只得說:
“陳哥,我這人你知道,吐口唾沫是根釘,你說的這個數(shù)我認,但現(xiàn)在你也看到了,我手頭上幾個工程都在開工,要不你先緩兩天,過幾天一定給你?!?p> 陳小耳卻還是搖搖頭,“歡總,我當然相信你,要是放在平時,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但是現(xiàn)在人家屬就在外面,說白了就是想拿錢,這個事兒鬧大,連帶著那邊工程都出問題。這樣,我這邊先給你墊五萬,你拿十五萬?!?p> 葉歡看著陳小耳,他知道陳小耳也是實在人,這也是逼到?jīng)]有辦法,而且話說到這份兒上,陳小耳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葉歡點點頭,“行,那邊工程你還是幫我盯著,板子到了趕緊掛?!蹦闷鹗謾C就給小薇打電話,“薇,轉(zhuǎn)十五萬給陳小耳?!?p> “怎么了,陳小耳這不剛剛開工嗎,就要付工程款?”
“唉,別提了,工地上出了點事。”
“十五萬嗎……卡上也就只有那么多了?!?p> 葉歡咬咬牙,“沒事,花了再去賺,這一單就回來了?!?p> 轉(zhuǎn)款到賬,葉歡不等陳小耳說客氣話,便把朱大偉叫出醫(yī)院,開著車就朝市場奔。在車上葉歡才把許總卷款跑路的事情告訴大偉,大偉一聽就傻眼了。
“慘了,劉總昨天還催來著,問我們啥時候開工,說園區(qū)總公司等著整體驗收?!?p> “現(xiàn)在得趕快去市場把石材給買過來,哪怕高價也行。對了,你手上還有錢嗎?醫(yī)院里我給陳小耳轉(zhuǎn)了15萬,手頭沒錢了?!?p> “你別給他啊,他嘴都說破了我都沒松口?!敝齑髠ズ茈y理解。
“算了,那工人也造業(yè),再說以后還指著陳小耳給咱們做事。行了,付都付了。上次我不是分給你10萬……”
朱大偉遲疑著,“歡哥,我家老頭子身體不好,你知道的,我那點錢……”
“我知道,等這個工程做完,賺了錢我們平分?!?p> “可……我的錢已經(jīng)打給家里了?!?p> 葉歡瞅著朱大偉,朱大偉低著頭。半晌,葉歡才點點頭,“別跟市場上的人說,先把貨拿著?!?p> 兩人回到市場上,分頭去找各自熟悉的老板。誰成想兩個人求爺爺告奶奶忙活了一圈,連一面墻的板子都湊不齊。這也怪不了大家,工程用的板子都是提前預訂直接發(fā)到工地上,這樣才能省去市場的保管費和路上的運輸費,誰也不會備那么多的現(xiàn)貨。加上這段時間生意紅火,大家都一個套路,先把單子搶下來再說,各個都是八個鍋七個蓋,拆了東墻補西墻,就算想幫葉歡,也是有那個心沒那個力。
葉歡正無計可施,那邊劉總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你他媽工地上的人呢?”
葉歡正是火焦火撩,恨不能把電話給扔出去,可這會兒卻也只能強壓心頭怒氣,“對不起劉總,工地上有個工人受傷了,都去醫(yī)院了?!?p> 電話那頭根本不理這個茬,“都幾天了,墻上還一塊磚都沒有,你還想干不想干?”
“不是,劉總,你再寬限我?guī)滋臁?p> “寬你個頭!兩個月工期,現(xiàn)在只剩一個月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次工程要是出了事兒,別說你,姓尹的都得吃不了兜著走?!迸?,電話掛掉了。
葉歡心頭又是一驚。他以為尹科長在這里只是拿點好處費、收點回扣什么的,可聽劉高這話,似乎尹科長還涉及到其他更大的利益,而且工程不能完工,這件事就可能爆出來。
葉歡左思右想,無計可施。眼瞅著只要能拿到板子,就能把這口氣給續(xù)上,可屋漏偏逢連夜雨,越是等著板子救命偏偏就是拿不到。他抬頭望望暮色昏沉的天,搖搖頭,把朱大偉叫了過來。
“你先走吧,我自己再待會兒。”
“要不,我再去其他市場找找,說不定能湊齊?!贝髠ト圆辉阜艞墶?p> “算了,都這個點兒了。而且別個市場人不熟,咱們也沒那么多的現(xiàn)款?!?p> “那怎么辦?”
“唉,只有找人把工程接過去了。”
“啊,那我們前面不白忙活了?”
“時間太緊了,我們耽擱不起,如果我們拖了后腿,影響到了尹總,那我們以后也想混。你先走吧,我去跟人聊聊,這把只當給別人打工了”。
葉歡本以為工程都做到這份兒了,隨便誰接過去就是賺。哪知道那些個老板本來挺有興趣,可一聽是劉高的工業(yè)園項目,卻像燙手山芋,誰也不愿意接。原來前段時間某重點工程出了事,一查才知道是豆腐渣工程,再一查,各地都大量存在虛報工程造價、冒領(lǐng)國家撥款的事情。上面開始派出檢查組對一些重點項目的工程報價、施工造價、工程工期進行專項檢查,查出問題立即停工整改。葉歡拿的這合同看上去挺誘人,但把水分一擠就沒多少賺頭,而且時間太緊,保不齊還要扣高額的工程延誤金,所以誰也不愿意去淌這攤渾水。
無奈之下,葉歡只好又打給劉高。
“劉總,我這邊出了點問題,板子還沒到,我擔心工期來不及,要不,你能不能再找一家……”
“怎么,還給你臉了?跟我撂挑子?”電話那邊毫不客氣。
“我這邊貨供不上,資金也出了點問題?!比~歡只好說實話,“這跟你說實話,不是撂挑子,是不敢耽誤你功夫?!?p> “你他媽有病吧,沒錢還敢接我的活兒。真他媽不知道尹科怎么把你介紹給我?!迸?,電話又掛掉了。
一天下來,葉歡整個人都快崩潰了,他不想離開,卻又無處可去。直到四周此起彼伏的卷閘門聲漸漸消失,他才關(guān)上店門,在路邊胡亂塞了些米粉,慢慢挪回家。剛走到小區(qū)門口,就發(fā)現(xiàn)大偉心急火燎跑了過來。
葉歡心中一跳,以為大偉找到了貨源,忙問:“咦,怎么來了?”
朱大偉卻一臉焦急,“我爸爸突發(fā)心臟病住院,我要趕回去照顧他?!?p> 葉歡的心就是一沉。他下午看大偉的神色,覺得大偉可能舍不得把錢拿出來,他本想再做做大偉的工作,請大偉支持一下自己,可現(xiàn)在葉歡無論如何張不開這個口了。
“你電話里說一聲不就得了,還專門跑過來。”
朱大偉愧疚地看著葉歡,“我想著節(jié)骨眼上,你正需要幫忙……”
葉歡擺擺手,“叔叔的事兒是大事,生意嘛,總是會有的,你趕緊回去吧。對了,我這兒還有點錢,你去幫我買點東西,就說是我的一點心意?!?p> 朱大偉連連擺手,“那怎么行,你這兒正缺錢……”
“拿著吧,我有時間再去看叔叔?!?p> 大偉走了,葉歡拖著沉重的身軀推開家門,家里空無一人,他這才想起戴薇跟他提過,明天去參加閨蜜的婚禮,今天要玩通宵。不知怎么地,葉歡煩悶的心中忽然有些許輕松。他也懶得開燈,就那樣一屁股陷進沙發(fā),在一堆毛絨熊的包圍中一動不動。只是在需要抖掉煙灰時,那微微的紅光劃過漆黑,才能看出那坐著的是一個活人。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嘩啦啦的鑰匙聲,門開了,接著啪嗒一聲,刺眼的燈光射過來,讓葉歡不由得瞇起眼。
一身俏麗洋服的小薇愣在門口?!鞍パ剑銍樜乙惶阍诩腋陕镞B燈都不開,黑黢黢地嚇死個人了?!?p> 葉歡側(cè)了側(cè)身,似乎這個問題不值得回答。“懶得動。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哼,氣死我了?!毙∞睔夂艉舻匕咽痔岽釉谏嘲l(fā)上,把高跟鞋甩得老遠。
葉歡斜瞥著小薇,并不搭話。
“歡哥,你也給我買輛車好不好?”
“嗯?”葉歡不知小薇這鬧得是哪一出。
“她們到一起就吹噓,什么自己男朋友是銀行的,給她買了包,什么老公是公務員,給她買了車——哼,就一輛大眾,有什么了不起。我跟他們說你是做工程的,隨便一單都能賺幾十萬??伤齻儾恍?,說我既然是個富婆,出門還得擠公交,真氣死我了——你覺得MINI好不好?好多人都喜歡開Mini的……”
葉歡心中煩悶,懶得答話,將頭扭向一旁。
“哦對了,她們還推薦我一套房子,在中心區(qū),你一定得陪我去看看。今天房東見到我,又跟我說浴室下水道堵了,讓我找人去通。煩死了,以后我們有自己的房子,再不用聽別人嘮叨?!?p> 葉歡卻動也不動,只是漠然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忽然有種想殺人的感覺。
小薇這時才覺出了葉歡的情緒低沉,忙湊近問:“怎么了?”
葉歡輕輕搖搖頭?!皼]啥?!?p> “是不是工地上的事兒?陳小耳那邊出啥事了?”
“不是?!比~歡懶得解釋,眼睛也閉了起來。
“不對,肯定有事?!毙∞毕肓讼?,似乎意識到什么,“我剛剛跟你開玩笑的,我知道你現(xiàn)在錢都撲在工程上,我也就是那么一說?!?p> 葉歡嘴角咧了一下,苦笑都難。許總卷走的板材款、陳小耳工人的醫(yī)療費,已經(jīng)把他前期掙的那點錢全都砸了進去。眼下手上的工程眼看著就要違約,雖說前期還有兩個項目的尾款,恐怕劉總那里是肯定不會給他結(jié)的。
“是不是……資金上也有些麻煩?”小薇怯生生地問。
“沒事兒。你先去休息吧,明天你還要參加婚禮呢。”
小薇卻固執(zhí)起來,“你別騙我了,你那臉拉得都跟苦瓜一樣?!?p> “真沒事兒?!比~歡勉強笑了一笑。
小薇無奈,只得起身走進臥室。不一會兒,緊閉的門后隱約傳來小薇打電話的聲音,聲音時高時低,似乎還夾雜著抽泣聲。葉歡以為小薇在和閨蜜煲電話煲,也不以為意。誰知過不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卻是小薇的爸爸打來的。
葉歡看著電話號碼,楞了足足一分鐘。這小薇爸爸從來沒打過電話的,這是啥情況?
“伯父你好。”
“小薇和你在一起嗎?”電話那頭沒有寒暄,劈頭蓋臉就問。
“呃,她在臥……在我旁邊,正在打電話。要不我把電話給她?”葉歡險些說漏了嘴,要讓小薇爸爸知道他們已經(jīng)同居,那還得了。
“不用,我就找你?!?p> “找我?”葉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小薇跟她媽媽說,你現(xiàn)在資金有點困難……”電話里一副居高臨下的腔調(diào)。
葉歡眉頭一皺,心里就有些隔應,嘴上卻沒有表露出來,“沒有啊,我這邊挺好的,不勞伯父費心?!?p> “哼,你不用說客氣話,做生意缺錢也沒啥不好意思的。小薇這丫頭胳膊肘向外拐,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真是慣得不像話……”
葉歡咬著牙,一聲不吭。
“丫頭死活要跟你,我們也沒得法子,總是自己閨女,也不能眼看著她跳坑里不管她。要多少錢你說個數(shù),但是我丑話說前邊,你們要去把證扯了,我出錢不能沒名沒分,還有,我們這兒有我們這兒的規(guī)矩……到時候娃娃跟我們的姓,姓戴。”
“呵呵……”葉歡冷笑著,“謝謝,真不用。我這邊幾個工程要上,等忙過這陣子我再去看你們?!?p> 掛了電話,葉歡鐵青著臉瞪著從臥室里出來的小薇?!澳憬o你爸打的電話?說我缺錢?!”
小薇一臉愧色的說:“我只想幫幫你,誰知道我爸非要提那些條件……”
葉歡破口大罵:“操,我他媽給你臉了,要你管!”他想到在小薇家受到的輕視,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忍氣吞聲受的憋屈,這一天積壓的怨氣終于忍不住狠狠地發(fā)泄出來。
小薇未想到葉歡發(fā)這么大脾氣,兩眼一下紅了,“我做錯什么了,又吼我!”說完砰地一聲把臥室門給摔上了。葉歡騰地一下跳起來,剛想一腳把門踹開,又聽門那頭傳來嚎啕的哭聲,心卻又軟了下來,嘆口氣拍門而出。在外面抽完了一包煙,就在車上睡了。
他只想睡一覺,也許睡起來,一切都好了。
可是他錯了。第二天,他剛來到店里,尹科長的電話就跟來了。
“你怎么回事,接不了活兒你早點說啊,現(xiàn)在整個工業(yè)園區(qū)的撥款都停了,你到底在搞什么?”
葉歡無可奈何,只得將貨供不上、工程也找不到人接的實情告訴了尹科長,“尹科長,我是真沒轍了,你那邊認識的人多,能不能找個人把合同給接過去,我給他白做都行,一定不耽誤事?!?p> “耽誤個屁,以后別說你認識我,也別來找我了。”
電話掛了。葉歡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這么多年費盡千辛萬苦,忍了多少白眼才搭上的尹、劉這條線,這下,全沒了。
他還是不甘心,又去滿市場求爺爺告奶奶,還想找人把合同接過去,可市場上的同行似乎都知道那個工程出了問題,愛莫能助地勸著葉歡,“算了,那趟渾水不淌也是好事,別到時候錢沒賺到還被抓進去。不就是一點工程款么,只當舍錢免災了,你這門店還在,生意照樣會有的?!?p> 葉歡心想也只能這樣了,只要店面還在,大不了批發(fā)改零售,先把這段時間撐過去,總會有翻身的時候??伤麆偦氐降昀?,屁股還沒坐熱,一伙人晃晃悠悠走了進來。
“歡總,生意興隆啊?!?p> 葉歡聞聽這聲音好熟,抬頭一看,說話的人居然是爛仔!爛仔的頭發(fā)剃到露出發(fā)青的頭皮,眼睛提溜亂轉(zhuǎn),一看就是從里面出來的。
葉歡心里就咯噔一聲,爛仔不是在廣西關(guān)著么,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怎么,不認識我了?”爛仔吊著肩膀,左邊瞅瞅右邊看看。他身后的人也像站不穩(wěn)似的,歪七扭八把個店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葉歡并不起身,只是點頭笑笑,“大名鼎鼎的程總,當然認識,也不敢忘啊。怎么,來買石頭?”
“靠,我他媽買石頭?”爛仔像是聽到什么笑話,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身后的馬仔,“……我玩礦場的時候,你還在要飯——尼瑪要不是礦場被你們老許給占了,我會是現(xiàn)在這樣?”
“呵呵,那可跟我沒關(guān)系,你找老許好了。”
“有關(guān)系,大大的有關(guān)系?!睜€仔陰森笑著,手里拿出了一張單子?!袄显S欠我們老板錢,沒錢給,就把這公司的股份抵給了我,我今天來,就是跟你說這個事?!?p> 葉歡心中一跳,臉上卻不露聲色。
“呵呵,你拿一張廢紙來有啥用。這公司是我的,跟老許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
爛仔身邊的人一聽,嘩就圍了上來。
葉歡動也不動,“爛仔,就這幾個人,恐怕不夠看吧?”
爛仔咧嘴笑笑,揮手讓其他人退下?!霸郜F(xiàn)在也是文明人了,打架什么的,那是不干的,這幾個弟兄,只是帶出來幫忙數(shù)錢的。不過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老許欠我錢是真,這公司股權(quán)是他的也是真,這事兒扯到哪兒你都說不過理去?!?p> 葉歡嘿然冷笑,一句話不說,只是抱著雙臂拿眼盯著爛仔。
爛仔被葉歡盯得有些發(fā)毛,只好說:“歡總,和氣生財,老許欠的也不多,就30萬,我也不想要你這小公司——這樣吧,你自己先想想,明天我再來聽你答復?!?p> 爛仔揮揮手,幾人起身離開。
葉歡心煩至極,爛仔剛才雖然只是拿著紙條晃了一下,可葉歡一眼看出,那張單子確實是當時老許和葉歡簽的股份代持的協(xié)議。不用想,這老許肯定是賭博欠了高利貸的錢,為了脫身,把公司股份也折成錢抵給了放高利貸的。這老王八蛋倒是脫身了,這伙人卻像陰魂一樣纏上葉歡了。葉歡雖然嘴上不認,可那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真三口六面對質(zhì),他還真占不到什么理。可眼下他是一點招兒也沒有,只有先拖下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上,葉歡把車停進小區(qū),正準備回家,卻見幾個人鬼鬼祟祟在小區(qū)里晃來晃去。盡管燈光暗淡,葉歡仍一眼就認出了爛仔的身影。
爛仔和那幾人正大聲嚷嚷著。
“媽的,這老許給的地址也沒個門牌號,讓老子到哪兒去問?”
“這小區(qū)太大了,要不明天還是去他店里堵他吧?”
“還堵個屁,明天帶上家伙,他要不還錢,就給他點顏色瞧瞧……”
“高總,聽下午那意思,你認識葉歡?”
“嗯,當時還打過一架。你們注意點,那個家伙以前可是武警?!?p> “那怕啥,一個人弄不過他,十個人還弄不過他?”
“高總你真是在里面蹲傻了,他再牛逼,總有老婆孩子親戚朋友吧,咱們只要把這些人盯著,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沒轍,高總你說是吧?”
“嘿,你小子真是個人才,就這么辦,明天跟著姓葉的。走,弟兄們先去快活去……”
幾人獰笑著離開,葉歡的心卻揪了起來。他看了看家的方向,那里現(xiàn)在沒有燈光,可他知道那里會有一個人。而那個人,自己決不會讓她受傷。
葉歡幾乎在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晚上,小薇大包小包推開門,“歡哥,你看人家這伴娘禮好漂亮,以后我們也買這一種……”
話音如同被刀給斬斷,她手中的袋子全都掉在了地上。
臥室門開著,葉歡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身邊是一個同樣光著身子的女人。
“你……”小薇驚呆了。
“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了,我在外面早就有人了。”葉歡坐起身,點起一根煙,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身邊女體,那女人應景般發(fā)出呻吟聲。
“你混蛋!”小薇淚花四濺。
“既然被你撞上了,我也不想瞞著你——散了吧,我們不適合?!?p> “你不要臉!”
“要不要臉反正我就這樣,你過得下去就三個人一起過,過不下去就分……”
“分就分,我還就不信,離了你葉歡我就不活了?!毙∞蹦闷鸬厣系陌蜎_出門。
葉歡背后冷冷跟了一句:“屋里東西都拿走,別死乞白賴下次又來。”
小薇楞在原地,似乎沒料到如此絕情的話會從葉歡口中說出來。她回身,冷冷道:“東西我不要了,我嫌臟。葉歡,我永遠不會回來,永遠不想再見到你?!?p> 葉歡咬著牙,硬生生回道:“有多遠滾多遠,我也不想見到你?!?p> 小薇停了一秒,身軀抖動著,隨后門砰的一聲狠狠關(guān)上,像把一根釘子狠狠扎進了葉歡心里。
葉歡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腰也佝僂下來。他把手上的煙摁熄,緩緩穿著衣服,眼光卻長久凝視著床頭柜上兩人的合影,不由得喟然長嘆。照片上,他和小薇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眼中充滿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就好像是在昨天,葉歡和小薇還在商量著,要買一套大房子,生幾個娃娃??墒且灰怪g,什么都沒了。
他穿上衣服走到客廳,在堆滿粉色、藍色毛絨熊的沙發(fā)上坐下。他以前一直覺得那些毛絨玩具很煩人,可現(xiàn)在卻覺得那些毛絨玩具是那么親密。他用手撫摸著那軟軟的皮毛,就像再次撫摸小薇。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小薇。可他只有這么做,既然給不起小薇想要的未來,就必須勇敢放手,越早越好。
床上那女人慢悠悠地說,“帥哥,說好了,搞不搞都得出錢。”
葉歡點點頭,從兜里掏出一把錢扔到床上。
“你等會兒再走,我怕她還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