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北川早云掛電話的臉色,和葉有棲猜測,小雅母親對丈夫的情感破除了宗教信仰。
“金女士真令人……想不通?!?p> 和葉有棲設(shè)想她爸爸沾染小雅父親習氣的三分之一,她媽第一時間就翹了會社的班,高跟鞋在瀝青道路以田徑運動員的速度闖進父親辦公場所,鼻孔噴出熱柱,非要讓這死鬼在同事圈里身敗名裂不可。
然后拉上一票親戚幫腔站臺把土下座的父親數(shù)落成切腹都難以謝罪的惡棍,再將父親趕出家門,考察期通過才允許回家,否則準備好離婚屆去市役所。
她看對父母離婚漠不關(guān)心,靜靜在角落寫日記的小雅,又偏頭見北川托著下巴,擰眉思考。
沉默了半天,和葉有棲問老同學:“明天金女士去學校找,若瓊斯老師勸說無效,立場也會偏向讓安藝興回去的,畢竟事情鬧久了對學校也不利。”
北川卻道:“相信瓊斯老師,她會拼盡全力勸金女士離婚的?!?p> “為什么?”和葉有棲豎直耳朵期待他解釋。
“瓊斯老師本性使然?!?p> 和葉有棲環(huán)抱雙腿,頭失望一后仰:“不如把小雅父親的事跡公布到社媒,叫大家見識見識那男人的無賴嘴臉,沒準造成壓力迫使他主動離婚呢?!?p> 北川早云盯著老同學,目光仿佛在檢測智力:“你是指望網(wǎng)上那群人跑現(xiàn)實里來叫囂離婚,還是指望兩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學會用推特和臉書?”
和葉有棲尷尬一咧嘴,仔細琢磨,小雅父親的行為躲藏于道德與法律的旮旯墻角,陽光怎么也驅(qū)散不掉。
將事跡公布于網(wǎng)絡,除了掀起批倒批臭群島男性的浪潮,渲染女性結(jié)婚是做牛做馬不得翻身的地獄,通過關(guān)注列表男性的轉(zhuǎn)發(fā)與評論鑒定阿宅還是草食系,順帶追憶女性擁有跑腿男,買單男,禮物男與本命的golden age……
她覺得似乎改變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改變。
至于交給傳統(tǒng)媒體,他們更不感興趣,和異能犯罪與神待少女相比,小雅家的悲劇是那么的普通與不顯眼。
她覺得時間的流逝忽快忽慢,一下想快進到明天對峙金女士,一下又希望光陰緩慢下來,供更完美的解決方法孵化。
……
第二天下午放學,陰云密布,又久久不見雷光。
和葉有棲好奇隨著瓊斯老師的腳步到保安亭時,金女士端坐在木椅等候,和昨天來北川家那會一樣的工服,雙手捧著水面近滿的紙杯,小心到像是在看護博物館意外流出的名貴瓷器。
見到職業(yè)套裝的瓊斯老師,金女士紙杯輕放,站起立直。
她沉甸甸黑眼袋上的眼神,和葉在小雅那見識過,是等待命令的空洞與靜謐。
“金女士,和我到職員辦公室聊聊罷,安藝興同學也在那?!?p> “是,是的先生?!苯鹋繋О雿u裔口音的日語回答,手掌貼緊褲邊,重重一鞠躬,而瓊斯老師是她兒子的班主任,不是紡織車間的組長。
金女士對瓊斯老師亦步亦趨,那雙渾濁的眼睛漫無目的地掃視周圍,她或許參加過幾次家長會,臉上見不得驚訝,可疲倦的面容令和葉有棲產(chǎn)生金女士才是犯錯要見家長的錯覺。
到職員辦公室,談話隔間里,悠閑翹著腿的安藝興立即坐正。
北川早云陪同照看小雅,所以和葉有棲來旁觀這場離家出走鬧劇的結(jié)果。
“瓊斯先生?!苯鹋孔帽葍鹤佣苏_口前,畫了個十字,“對不起讓藝興打攪您,您和他說說,講講道理,他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拗不過,您是他老師,他聽您的?!?p> 安藝興翻了個白眼,瓊斯老師目光掃過,他趕緊擺正態(tài)度,說:“我講過了,你不和那男人離婚,我不回去。”
金女士欲言又止,求助看著瓊斯老師。
瓊斯老師推了推眼鏡,鏡片閃過銳利的白光,教旁邊的和葉有棲也坐直身子,耳畔隱隱有上課鈴響。
“金女士,安藝興同學是和您丈夫有矛盾才離家的,那,您丈夫人呢?”
中年婦女的臉色一僵,聲音比毫無準備遭點名解題的學生還支吾:“老安他……有事,不影響的,先生,我來學校就夠了,他也會改變的。”
瓊斯老師拋出第二個問題:“冒昧一問,您在廠里的月薪?”
金女士眉下皺紋和眼袋擠了擠:“這,這不對吧?先生,和藝興的事有關(guān)聯(lián)嗎?”
而她困惑的目光在與瓊斯老師對視中破碎,猶豫片刻,老實交代:“十萬起步,計件多十七萬五,包中午飯,全勤兩千五,獎金……”
瓊斯老師抱起雙臂,追問:“您每月給丈夫多少?”
“兩、三萬左右吧,記不大清,他用來買菜……”
安藝興插嘴道:“買菜?一周買兩三次,煮飯炒菜有老姐就咋呼著使喚,他一周下來幫家里干活超過三小時?老姐在咖啡店煮咖啡做甜點端盤子掃廁所,時薪才七百!”
瓊斯老師鏡片再閃過審視的白光,將金女士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Listen to me,安藝雅同學的偏差值是61,安藝興40,您明白是什么概念嗎?”
和葉有棲對一臉茫然的金女士解釋,包括江戶大學在內(nèi),群島共和國最頂尖的四大學聯(lián)合,門檻是偏差值70,綜合排名其次的,首字母合稱SKY的三所國立大學,門檻在65與70間。
小雅努力努力,上可以進名校,再不濟,也能考入國內(nèi)名校城南大學,畢業(yè)生平均年收入六百萬,而安藝興,運氣爆棚可以擠進私立大學。
瓊斯老師接著說:
“姑且不論您浪費在丈夫身上的錢,單因為您丈夫的存在,姐弟兩先后出問題,還有一年就CENTER試驗和大學自主招考,您百分百肯定丈夫不會影響他們成績?
他倆都申請助學金,高中出來找合同工,算吃住跟您一起,月薪勉強夠還助學金,讀大學,更要助學金,四年往少了計算,一人六百萬。
離婚,把給丈夫的那份錢省下來,供他們更好的學習環(huán)境,提一提偏差值,讀更好的大學,找高薪正式工。
再者,助學金基本按月償還三萬,您現(xiàn)在起省下來,儲存的兩、三萬,能改善他們初入職場的窘迫,這點我是過來人。
再有賴以養(yǎng)老的國民年金,離婚以后,您自然不必替那個男人繳納?!?p> 金女士嘴巴微張,耳朵似乎沒聽見兒子班主任一連串的論述,而她粗糙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在膝蓋上抓緊又放松,顯然是聽見了。
大腦在兒子離家出走和突然談及的離婚間超負荷運轉(zhuǎn),霎時停擺。
渾濁的眼往安藝興一轉(zhuǎn),往瓊斯老師一轉(zhuǎn),往隔間玻璃推門外的職員辦公室一轉(zhuǎn)。
天色陰沉沉,要下雨,不見雷光;不下雨,又不散開露出夕陽。
和葉有棲也折服于瓊斯老師縝密的賬單計算,在赤裸裸的金錢現(xiàn)實前,無論多么濃厚的情感,都顯得蒼白無力。
金女士的臉煞白,說不出話。
瓊斯老師十指交叉托著下巴,一只鏡片籠罩寒光,留下咄咄逼人的右眼:“您丈夫在外邊不清不楚,您的兒女都懂,您呢?”
“那……沒什么的,以前金大統(tǒng)領(lǐng)有妻子,也亂搞關(guān)系,只要沒有孩子,還顧著家……”
“金泰斗倒臺十四年了?!?p> “我說說老安,不,先生您來說說老安,他也許會改變的……”
“試試用離婚逼他改變?”
“萬一……”
“寧可離婚也不改變?”
“……”
和葉有棲看瓊斯老師的眼神更怪了,說話的腔調(diào)哪里是調(diào)解,擺明是要插手拆掉這樁婚姻。
老師沒結(jié)婚啊,也沒聽說她經(jīng)歷過愛情欺騙,哪來那么多動力關(guān)心學生家長的婚姻,恨不得手把手指導進市役所填離婚屆?
和葉有棲目光落在老師的無領(lǐng)西裝外套,那商標有些眼熟。
忽然,她靈光一閃,走開掏手機搜索——
果然,靠女權(quán)推文吸引百萬關(guān)注的推特用戶,置頂著一則商單:
菲妙POWER,穿出女性的自信。
她以前怎么沒發(fā)覺瓊斯老師的女權(quán)傾向?
怪不得北川昨晚篤定瓊斯老師會堅定站在他們一邊,而不是從學校的角度息事寧人。
與此同時,金女士在兒子與兒子班主任催促的目光里,重復畫了兩個十字,手指惡魔附身般機械張合握緊按鍵機,撥打丈夫的電話,和葉有棲的注意力很快又轉(zhuǎn)移,睜大眼加入無聲催促的行列中。
終于說動小雅的母親提出離婚,就看那個男人的反應了!
電話通了。
“喂,兩、三萬……啊不,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