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免悠悠轉醒,頭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像散了架似的,病懨懨地。脖子上和腳上傳來叮叮當當地碰撞聲,呵,睡糊涂了,此時此刻,他是被囚禁在沉水之中的異獸。
“快去稟告神君,這畜生醒了?!?p> 一個神侍匆匆離開了,剩下的幾個,白衣浸血,手執(zhí)各色法器,怒目而視。
“畜生就是畜生,粗鄙不堪,修了幾千年的道卻不曾化成人形,連話都不能講,真是白白占了個好皮囊?!?p> “也不知道神君看上這個畜生什么了,極精極靈的仙鳥靈獸不收,偏偏要咱們拼力捉了這東西,憑白折了咱們幾個師兄弟?!?p> “就是。要不是神君下令不準傷它性命,哼哼,它早就成了咱們的手下俎,口中膾了。”
涂免胸中怒火大盛,竟不顧周遭沉水相克之力,渾身火焰上竄丈許,口中赤焰噴吐,岸上站的幾個仙侍懼于烈火之威奪路而逃。
身上的火焰漸次熄滅,水牢復又漆黑一片。沉水汩汩上涌,不消半刻,寒徹入骨的沉水就將涂免包裹其間。作為積有幾千年修為的異獸,不飲不食屏息數千年都無性命之虞,然而,可怕的是沉水,這沉水,會一點點蠶食他身體里的烈火,會一點點消磨他與生俱來的傲骨,直到將他變成一只任人宰割卻毫無還手之力的野獸。
逃?逃了數百年,從生養(yǎng)之地的火焰谷到鳥獸絕跡的蠻荒之地,吃了數不盡的苦,還不是沒有逃出那個道貌岸然神君的魔爪?
認命?呸!涂免在沉水中吐了個氣泡。無路可走,就拼了這條命搏一個玉石俱焚,也好過那讓神君得了自己便宜。
水牢中青光陡然大盛,神君來的倒是快啊。
神君衣袖一拂,給自己布了軟榻和茶點,好整以暇地品著茶和欣賞著自己的獵物。
“丹靈,你可還記得本君?”坐上的人喃喃地道。
“你可還記得阿兄弟阿姊?”
涂免聽得懂神君是在責問自己,可是他靈智初開,尚不能做人言,只能沒在水下瞪著一雙大眼睛警惕地注視著那人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迎戰(zhàn)。初見那人時,自己就仿若熟知已久,有一種天生的親近之感??墒悄侨说哪?,自己一直看不清楚,想必是那有特意遮了。
“畜生就是畜生!你憑什么活在天地之間?還得了這一身造化?你配么?”
話音未落,一道肅殺青光向著涂免襲來,饒是沉水卸去大半力道,涂免也早早做出應對,青光還是劃破了他額頭,紅色的長毛被斬斷緩緩地浮上水面。接連數百道青光在他周身出現,他引以為傲的長毛被悉數斬斷,血肉翻飛,幾可見骨。
“你就在這沉水里腐爛,神形俱滅,來償還你欠本君的債?!?p> 待那人離開,涂免痛地失去知覺?;谢秀便遍g,有人拉他衣角。
“四弟,快來快來,五弟要出生了。”
涂免被人拉著往前跑,直跑到一個山洞里,在一堆發(fā)光的晶石中間一顆高大的橢圓石卵正劇烈晃動,隨著晃動加劇,石卵上出現數條裂縫,而且不斷向四周延伸,啪地一聲,石卵完全裂開,一個白嫩嫩的嬰兒躺在里面不哭不鬧,一雙靈動的眼睛瞧瞧這個,瞧瞧那個,最后一翻身從殼里爬了出來,甫一落地,便長成了七八歲孩童的模樣。
一個十多歲女童跑了過來,拉著小孩子,甜甜地說道:“以后你就是五弟了,他們是你阿兄,我便是你阿姊了?!?p> “丹靈,以后你就是阿兄了,他便是最小的弟弟了。丹靈你可愿意照顧他?”
涂免望著和自己說話的女孩,眼里滿滿的喜悅,乖巧地點了點頭。
撕心裂肺的疼!
涂免醒了,他發(fā)現自己肉身被綁在石臺上,幾個仙侍正忙著抽他的筋剔他的骨,他的元神則被禁錮在一方小小的玉瓶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挫骨重塑,從一個傲視天地的火獸變成一只羸弱愚頓的兔子!
往后的數萬年,如流螢般從眼前飛過,那些記憶里沒有一絲一毫喜悅,有的只是無盡的傷痛,屈辱,絕望......
“丹靈,你要照顧好五弟,洪荒邪獸的事就交給阿兄和阿姊吧。萬一,阿兄阿姊再也回不來了,你們倆個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替我們照顧好這些弱小的生靈。”
“我不要你,我要阿兄阿姊。你這么沒用,阻止不了他們,你就應該和他們一起去死。你憑什么還活著?”
“你去死吧,丹靈?!?p> 涂免頭痛欲裂,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他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虛幻,他也猜不透哪個是自己的記憶,哪個是別人有意施加已身的。還有那個神君,到底姓甚名誰,和自己有何怨何仇?自己又是誰,來自何處,去往何方?
“三妹,不要放棄。凝神收心,步法莫亂,像之前阿兄們陪你演練的那樣,只要走過這段路,你就通過天神的考驗了。”
“來啊,二哥在這等你呢?!?p> “三妹,阿兄們都在前面等你。你的子民們都在不遠處跪拜祈求你通過考驗,不要讓他們失望啊?!?p> 紅豆耳邊是親人和子民的呼喚,眼前卻是天神的預言。銅鏡中,洪水泛濫,猛獸毒蟲撲天蓋地涌來,她和阿兄阿弟和萬千的子民,用血肉之軀與之拼殺,眼睜睜看著猛獸的尖牙洞穿五弟的胸膛,血流如柱,五弟口里喊著,我疼,我疼;毒蟲圍攻長兄,片刻毒蟲散盡,地上只余一具白骨;眼見一個個親人倒下死在自己面前,她恨自已無用,恨不得代他們去死。
要怎么做才能保全親人?要怎么做才能保住無數生靈免于屠戮?
一個涼薄的聲音在頭頂炸響:“只有你甘心以身殉道,才平復災難,才能保全你珍視的人?!?p> “為什么?憑什么?”紅豆聲嘶力竭地發(fā)問,“你們這些神祇,平日高高在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萬民膜拜,口口聲聲念著悲天憫人,真到了天崩地裂生死攸關之時,你們?yōu)槭裁床粵_在前面,為何不能為你們的黎民擋住災難,偏偏要一個小女子舍身救護?”
“不生不死,不長不消,不往不來;有生必有死,有長必有消,有往必有來;此謂生死循環(huán),六道不改;好生焉得長生?怕死者豈能不死?諸般盡寂,萬般即生。善惡本在汝一念之間,慎之慎之!”
“狗屁的神佛!我生于天地間,長于天地間,未受你們半分恩澤,憑什么替你們賣命?有本事,你們以身作則消了這災禍,我必代天下萬民時時焚香日日禱告?!?p> “狗屁的考驗!本姑娘不稀罕!”
紅豆砸了面前的銅鏡,頭腦瞬間回復清明,她抬腿便跑,只是不向前路,而是折返離開祭臺,逃之夭夭了。
沒跑幾步,紅豆腳下一軟,跌倒在地動彈不得,胸口不知道何時插了一把劍。
“涂哥哥,你看那朵花,香氣四溢,光澤靈動,肯定是仙品?!?p> “蕓娘想要,哥哥摘給你就是了。”
聽到有人聲,紅豆攢了些力氣呼救,誰知兩人走近了,其中一個是涂免,身側還跟著個漂亮的姑娘。涂免都沒正眼瞧她,反而摘了仙花遞給身旁的女子。
“涂免,救命啊?!奔t豆央求著。
“涂哥哥,這里還有個人,還是姑娘,你認識她么?”
涂免復又瞥了紅豆一眼,轉臉笑著對姑娘說:“認識倒是認識。不過,今天我是陪你出來玩的,不用管旁人。”說著牽了姑娘的手要走。
“涂免,快救救我?!奔t豆哀哀求著。
沒想到換來的是涂免的惡語相向:“你知道我是喜歡母兔子的,不要再來糾纏我。更不要變著法的裝可憐博取同情,這只會讓我更討厭你。”
因為沒人施救,紅豆失血過多死掉了。死掉的紅豆不甘心,涂免怎么會見死不救,肯定是有人假冒的,要么就是有人設了局騙自己,一氣之下竟然氣醒了。揉揉脖子,紅豆慢慢清醒過來,原來,剛才著了紅霧的道掉進了幻境,好在自己心性堅定解了困境。就是夢里的那個被喚做三妹的是誰?有功夫要仔細查查,看看是不是和自己有些淵源。
身旁涂免還沒轉醒,身體緊繃,想來他的夢境驚險無比恐有性命之憂。紅豆握上他的手,輕輕一捏,他手中的小珠子碎了,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蘇醒。
涂免在前紅豆在后,沖進紅霧熊奇的方向。海邊霧氣最濃,倆人手中的手電筒堪堪照亮身前身后,來來回回幾趟,倆人都沒尋到熊奇。
紅豆小聲的問涂免:“有沒有辦法破開霧氣?”
涂免把手電交到紅豆手中,雙手在身前虛攏,紅色光芒憑空出現在兩手之間,越久越亮,只聽他輕喝一聲去,光芒從手中飛出并且迅速在前方散開,所到這處,紅霧紛紛活了一般退縮,不消片刻,倆人身邊就空出一大片安全地帶。然而,還是沒有熊奇的蹤影。
涂免只得再蓄力再拋出光球,海片紅霧盡皆退散,仍然沒有發(fā)現熊奇。
紅豆慌了。
涂免輕喝聲收,之前埋在海邊的絲線帶著呼嘯聲飛了回來,他接了絲線,立即注意到絲線上的血跡。他把絲線朝紅豆眼前遞了遞,紅豆也咦了聲。
就在倆人低頭準備研究血跡的時候,呼呼的風聲由海里生出,朝倆人撲來。涂免推了紅豆一下險險避開殺氣,自己則跳到一邊右手一揮,手中憑空多了一把長劍,劍光清冷殺氣騰騰。
“來者何人,報上姓名!”
嘩啦啦一陣水響,水中一抹紅色直直朝倆人飛來,同時飛來的還有數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