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和老余去了馬府,我趕緊回家洗澡。
有些人對仵作有誤解,以為仵作不怕死人,不怕臟,甚至有人以為仵作看見尸體會很興奮。驗尸只是一個工作,仵作也是人,如果仵作看見死人很高興,那不就成變態(tài)了?
我驗尸的時候淡定,一是習(xí)慣了,二是我敬業(yè),不代表我不會嫌棄臟和臭,所以每次驗尸之后我都會盡量第一時間去清洗干凈。為了方便洗頭發(fā),我甚至把頭發(fā)剪到及腰的位置,要不是老余總在我耳邊念叨:“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好剪頭發(fā)啊?!蔽艺婧薏坏眉舫升R肩發(fā)。
我是不愛聽老余叨嘮,并不是在乎那句“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
我父母?哪位?。课覜]見過他們,他們也未必認(rèn)識我。
聽鄰居花大娘說是啞婆婆撿到了當(dāng)時還在襁褓中的我,雖然跟著啞婆婆吃糠咽菜,但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后來發(fā)大洪水,啞婆婆死了,我幸運的活了下來,跟著難民一路走,我走到如意縣實在是走不動了就留在這里沿街要飯,后來遇見了伍老頭。其實跟著伍老頭也不是偶然,有一日他分了半個饅頭給我,我偷偷觀察了好幾天,發(fā)現(xiàn)他和啞婆婆有著同樣的氣質(zhì),為人善良,我這才決定跟著他學(xué)仵作的手藝。
啞婆婆無法說話,但她傾盡一切保證我餓不著、凍不著,我對人性本善的認(rèn)識是來自啞婆婆的身教,對人性本惡的認(rèn)識則是來源于當(dāng)時隔壁鄰居花大娘的言傳。
花大娘原本是青樓女子,年紀(jì)大了沒人要了這才從青樓出來,那時候她跟我講了許多青樓是如何迫害女子的事情,還說了好多有關(guān)男子負(fù)心女子的故事?;ù竽飳ξ艺f:“三貞九烈那些故事都是騙女人的,女人被男人看到了手臂就得嫁給男人,甚至有的說女人被男人看到身體就得去死,真是笑話,怎么不讓男人把眼睛挖了,把手剁了?這世道是想盡辦法糟踐女子、愚弄女子,女子可不能再自輕自賤如了他們的意,聽信他們那些鬼話?!?p> 花大娘那時候偶爾還是會接客,接待那些又老又沒多少錢逛青樓的老色胚,她賺了錢就會給我買糖吃,聽她說她年輕的時候也是青樓的頭牌,遇見一個出身高貴的公子,與公子轟轟烈烈的愛過,公子誓要娶她為妻,可最后還是娶了一位出身高貴的小姐。后來她遇到一個窮書生,與書生也山盟海誓、刻骨銘心過,她把自己的積蓄送給書生,助他上京赴考,可最后書生金榜提名,卻娶了大官的女兒,她落得一個人財兩失的結(jié)局。
她對我說:“世人只會說婊子無情,其實說出這話的男人才最無情,只是筆在男人的手里,他們想怎么抹黑女人就怎么抹黑,他們想讓女人變成什么樣就編故事騙這世上的女人,告訴女人說,你要賢良,你要溫柔,你要忍耐,你要付出。我呸!男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性配不配得上那么好的女人?!?p> 花大娘說:“再后來,男人對我說情話,我心情好的時候還能耐著性子聽聽他們還能說出些什么新花樣的謊言,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根本就懶得聽他們鬼扯那些鬼話?!?p> 她說:“女人也是人,有權(quán)利追求自己的幸福?!?p> 所以李知查出馬夫人與隔壁老王通奸,我乍一聽并不覺得這事有什么不妥。老余說,她并非自愿,而是一開始隔壁老王對她用了迷藥,后來又恐嚇馬夫人,若不從他,就要讓她名譽掃地,無臉見人,還拿她婆婆馬老太太的性命威脅她,逼迫她就范。
我一聽這個就怒了,“賤男人!只會欺負(fù)婦孺!”
老余又說,沈丫鬟并非失蹤,而是害怕自己知曉了馬夫人與隔壁老王的奸情,自己會有危險,于是悄悄離開馬府,離開之前她故意和她母親沈嬤嬤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又引導(dǎo)馬老太太對馬夫人產(chǎn)生懷疑,所以在她“失蹤”之后她母親察覺不對勁,立即找到馬老太太,馬老太太懷疑是馬夫人與人通奸殺害了自己的兒子,沈嬤嬤則擔(dān)心是沈丫鬟發(fā)現(xiàn)了真相被馬夫人和奸夫害了,這才扶著馬老太太來報官。
我感嘆,“這沈丫鬟實在是聰明伶俐,依律奴仆是不能指控主人的,她又怕自己知道事情太多會性命不保,就想辦法引著馬老太太來報案,讓官府介入此事。”
老余說,至于馬老太太的兒子,因為先天不足,不能生育,有一次他與隔壁老王一起喝酒,聽隔壁老王說有一種偏方能治不孕不育,他喝酒喝糊涂了就信以為真了,一下子連吞了四枚金戒指,事后回到家無聲無息的死了,馬老太太和馬夫人只以為他是身體虛弱,不勝酒力,猝死,根本不清楚這背后還有這么些事情。
我也納悶,“沈丫鬟并非失蹤這個倒還好查,通過蛛絲馬跡,利用追蹤術(shù)找到她,再問清她事情的原由,這是能做到的。只是馬夫人與隔壁老王通奸一事,兩人絕對不會承認(rèn)的。隔壁老王誘騙馬夫人的丈夫吞金一事,馬夫人的丈夫已經(jīng)死無對證,隔壁老王也不會自己承認(rèn)。這兩件事并無實質(zhì)證據(jù),是如何查出來的?”
老余濃濃的粗眉一揚,驕傲的笑道:“這就不得不說李大人審訊技巧厲害了?!?p> 老余總說李知訊問人有一套,那以此類推,也就是說他說話很有一套唄,可是我從來沒有感覺出來他有多會說話,每次與他說話,都能把我整無語了。
京中突然傳來消息,越王謀逆,事覺,自殺。
李知被調(diào)回大理寺,仍任少卿。
我聽聞消息,歡天喜地的跑去祝賀他,笑瞇瞇的對他說道:“祝大人一路順風(fēng)?!闭婧薏坏盟s緊走吧。
李知不咸不淡的瞥了我一眼,淡淡“嗯”了一聲,他從桌上拿起一封信遞給我,“喬仵作,看看吧。”
我一頭霧水接過信,打開一看,是一紙調(diào)函,調(diào)我到大理寺當(dāng)仵作。
老余探過頭,目光落在調(diào)函上,他看了好一會兒好像才看明白內(nèi)容,大笑了起來,一只大手興奮的拍著我的肩膀,說道:“大妹子,你升官啦,恭喜恭喜!”
我咬牙切齒,這算哪門子升官,不過是換個地方驗尸體,而且大理寺的工作量啊,想一想我頭都開始疼了。
我看著李知,忍著氣,賠著笑,“大人,我不想去。”
李知目光和藹的瞧著我,他緩緩說道:“喬仵作,你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理寺怎么想。”
他對我微微一笑,我瞬間心涼透了,冰涼冰涼的。
我仿佛看到了我在大理寺的未來,加班加班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