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書率人,遍尋遭屠戮的村莊,最終只找尋出百余人,而按那些幸存者說,莊里本有有七八百人。
待問過賊寇情況,乃知是黑山賊是昨日來的,于是鐘書又從隊伍中分出幾十個健卒,護送幸免于難的村民們往縣城中安置。
時候不大,杜佑來尋鐘書:“佑按巡賊跡,已然覺察了賊寇的動向?!辩姇蛦柪玻切﹩市牟】竦暮谏劫\往哪里走了?杜佑遙指北方,他之前為潁川賊曹,平素就是做捕盜的活,對這些東西太清楚啦,于是就把自己的分析說給鐘書聽:“彼等往北去了,按路上足跡深淺疏密,可知賊寇約莫有近八百人,無馬?!?p> “無馬……”
鐘書摩挲下巴,陷入了沉思中。
新市位于中山最西南,黑山賊自常山來,那再西南方向的鄉(xiāng)亭應(yīng)是都遭過災(zāi)的。黑山賊就不大可能折返,于是又從隊伍中分出二百人出來,使隊率率之,去查看受災(zāi)村莊有無幸免于難者。
而后,鐘書虛手指北:“疾行,務(wù)要追上黑山群寇!”于是繼續(xù)進發(fā)。
路上鐘書叫來杜佑,這言辭懇切道:“某非通習(xí)戰(zhàn)陣者,稍待若是追上了賊寇,還需仰仗大輔?!倍庞幼允屈c頭允可,早說好啦,這是他的分內(nèi)之職。
鐘書見杜佑不知何時已然披掛上甲胄了,就也想起了這么一回事,于是又令人取了三套甲胄來——首先鐘書是斷然不能有失的,他的甲雖然不一定是國中最好的,但肯定是這么一大群人里最好的。
穿到身上那甲片子就跟魚鱗似的,鐘書估摸著可能就有個二十斤左右。好在他體格還算強健,雖然有些吃力,但乘在馬上倒也能活動開。
田豐倒也還行,只是郭嘉這小子體質(zhì)偏弱,雖說這幾個月有些改善,但穿鐵甲還是太勉強啦,最終給他換上了一套皮甲,雖說是皮甲,但關(guān)鍵處也鑲有鐵片,防護力倒也說得過去。
又疾行近一個時辰,終于收到了偵查騎士的消息——賊寇就在再北方不足三里處的村莊盤桓停留。
言著,騎士面上流露出憤怒之色,又說那些賊人正在殺人擄掠,一如之前歷經(jīng)的村莊。能看出來,這名騎士也挺氣氣憤的,估摸著若非還有偵查任務(wù)在身,可能就沖上去殺賊啦。
鐘書也沒猶豫,當(dāng)即命令手下士卒準(zhǔn)備作戰(zhàn)。
◇
前月,為響應(yīng)并州賊,黑山賊也自山上下來——并州賊寇掠并州,他們就寇掠冀州。
而那些從常山一路寇掠至中山的黑山賊,其實也只是這次下山寇掠賊人中的一小支,按歸屬,可能就屬于大帥手下的小帥手下的匪首了。
現(xiàn)在離鐘書最近的群寇,則還在匪首之下,只能算得上是一個小匪首,流竄到中山之后,他便借故脫離了隊伍,帶著手底下的千八百號人,就地而食。
一路輕裝便行,不攜帶糧草,路上遇到村莊也不拿糧食,只拿錢財,順便發(fā)泄欲望——見男人便殺、見女人便拖走……老弱幼,只要出現(xiàn)在視線中,一個不留。
此時,他們解決完意圖奮起反抗的莊中男丁,正欲挨家挨戶尋找剩下的老弱婦孺,就聽有一小賊來報。說是外頭來了好多官兵,估摸就有幾千人,披甲帶刀,還有騎兵,聲勢就挺浩大的。
小匪首還未來得及享受就被嚇得不輕,他之前沒脫離大部隊時,也和縣中士卒打過照面,就那幾百號人,這幾千人又是哪里來的?
于是趕緊棄了剛要破門而入的民戶,轉(zhuǎn)身拔腿就跑……至于手下的小賊,他哪里能管得著?
當(dāng)然不光是他,其他賊人忽聞有官兵來,小首領(lǐng)又尋不到,當(dāng)即就亂成了一團。
鐘書還未至村莊,就見著滿目的慘狀,哪里肯放過這群賊人,當(dāng)即下命士卒沖殺過去,而他手下的士卒,也各個滿心憤懣,恨不能飛過去一刀。
杜佑得令之后,身先士卒地沖在最前頭,這位雖然是士人出身,但五兵具通習(xí)之,生得也頗壯實,提著刀就似入無人之境般,遇賊便殺。
跟在其身后的士卒也不甘示弱,少傾,莊中賊人便作鳥獸散。
鐘書又下令,務(wù)必追殺,不留活口,遇到?jīng)]死的也給補上一刀。
半個時辰后,杜佑渾身染血回至鐘書身旁:“還是走了些賊人,但止有游勇耳,想來已然成不了氣候。”
這段時間鐘書也沒閑著,親自安撫尚存的老幼婦孺。見杜佑回來報告,不由蹙起眉頭:“賊人還余多少?”
“估計不到百人,跑得太過分散,屬下所帶士卒又多著甲,故而未及追上?!?p> “可令騎士追擊,能殺多少殺多少?!?p> 時間又過了一會兒,之前通報鐘書有賊情的那名騎士又來了,同時胳肢還夾著一個賊人。到了鐘書面前,騎士將賊人擲于地上,單膝跪地道:“報府君,此賊是黑山軍中小匪首,只言有事要與府君說?!?p> 鐘書瞥了那賊人一眼,冷笑道:“汝有何要說耶?”
匪首一聽‘府君’倆字就知道,面前這位是國相啦,無怪乎帶了這么多兵來,聽到鐘書問話,匪首砰砰砰地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府君但有所問,小人知無不言,只求明府君饒小人一命!”
鐘書一聽不禁笑了:“汝先抬起頭來?!狈耸滋ь^,面上盡是害怕與乞求之意。鐘書便問:“汝等黑山賊尚有多少人在此地?如何聯(lián)絡(luò)?”
匪首是真怕鐘書殺他,當(dāng)即就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說了出來——他是跟著黑山賊中的一個匪首在常山國到處作亂,一路劫掠殺人,不知不覺就越過國境了,后來他就跟大部隊走脫了。剩下的賊人他倒是不知道,不過已經(jīng)約定好了,等發(fā)泄夠了便在滋水畔集結(jié),然后回歸小帥手底下,接著寇掠其他縣。
聽到了有用的東西后,鐘書一腳將其踹翻在地,又命騎士打斷其四肢,而后將哀嚎著的賊人交給周圍或哭泣、或憤懣的老弱婦孺?zhèn)儭?p> 漢時民風(fēng)質(zhì)樸,血親復(fù)仇案例多矣,便是女子復(fù)仇也不在少,只頃刻間,老弱婦孺便將倒地翻滾哀嚎的賊人團團圍住,或腳踢、或搬石頭砸。
哀嚎聲只持續(xù)一小會兒,那賊人便已氣絕,但村人卻仍不愿放過他,紛紛從家中取出小刀來,從賊人身上割剝血肉,將以此告慰之前被害的兒子、丈夫、父親……
鐘書看完了全程。
田豐、郭嘉、杜佑亦陪在身旁,看完了全程。
良久,老弱婦孺終于停手,各自哭奔回去,收拾細軟行裝。
“民生多艱!”鐘書喟嘆一聲,“戰(zhàn)事之于百姓,甚于涂炭。兵危戰(zhàn)兇,此之謂也?!?p> “事已矣……”田豐上前寬慰道,“府君還需振作?!?p> “未也?!?p> 鐘書搖了搖頭,他倒沒有消沉,只是見此情景不由感嘆——這還只是山賊寇掠,又如戰(zhàn)亂,百姓又該活得有多艱難。
從而明白戰(zhàn)爭的兇險,和平的珍貴,還有他的責(zé)任。
若按歷史軌跡,天下三分,時代涌現(xiàn)出足夠多也足夠閃耀的星辰,同樣,對于百姓而言,這個時代也足夠悲哀。
再后來,三分歸晉,再后來,八王之亂、五胡亂華……
鐘書想及往后種種,故而有所嘆。
只有他知道后世會發(fā)生什么,也只有他能避免。既知如此,哪里又來得及消沉呢?
不如說,他甚至因此更加興奮。所謂天降大任,正如是也!
于是轉(zhuǎn)身負(fù)手,目視面前田豐、郭嘉、杜佑三人,笑道:“我所愿,興仁義之師,掃平賊寇,以開太平。此行路遙途遠,荊棘遍生,君等愿隨我否?”
鐘書就站在他們面前,卻又似比其描述的路遙途遠還要遙遠。
中間間隔了掃平一切的自信、只有他才做到的傲慢……其身后數(shù)不盡的賊寇尸體,仿佛昭示著故事的結(jié)尾,而腳下踩著的一小片土地,則如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