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張世平怎么忽然就提起了黃賢,其實還真是有思考的。
前日他倆和鐘書談完之后,就順便關(guān)切了下鐘書怎么就躺榻上了,還一副面無血色的樣子。
得知了鐘書遇刺后,張世平就留了個心眼子。
再加上他和黃賢有仇,以往每次出入城,都不免去奚落黃賢一番。
這次更是,他有了階級躍遷的機會,更是想到城旦處、跳臉去嘲諷黃賢一波——我現(xiàn)在給公家辦事啦,兒孫可能會躍升到士人階級,而你即便城旦期服完了,頭被剃了也不會被人待見的!
結(jié)果呢轉(zhuǎn)了一圈沒見著黃賢,當時張世平可記得真真的,黃賢可是被判了六年徒刑,這會兒不該出去那!
按著剛了解到的,說是有一個豪戶族人從獄中逃了出去對鐘書行刺,不禁就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到一起了。
所以就在堂上猶豫著把這事兒說了出來。
荀攸尋摸良久,忽然說道:“必此人也!”
鐘書頷首,他回過神后的想法和荀攸如出一轍。
無他,黃賢,小人爾,這廝屬于完全沒節(jié)操的那一號,這種人的嫉恨心可太強了。
“元皓,還是要勞煩你和世平走一遭,看看黃賢是否已經(jīng)不在城旦?!?p> “唯唯?!?p> 說完,田豐領(lǐng)著張世平走出了公堂,崔博、蘇雙也跟著告退。
而后堂上只剩下鐘書和荀攸,兩人都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鐘書就抬手作了個‘請’的姿勢,示意荀攸先說。
空氣沉默了一小會兒,冥思苦想后的荀攸說了句話:“督郵、功曹者,郡之極位也?!?p> “嗯?!?p> 鐘書點頭,他在當了大半年國相后,對這個概念有了更深的理解。
功曹就好比郡國的‘吏部尚書’,整個督郵就相當于檢察院,一個掌管人才調(diào)動選拔,一個掌管監(jiān)察大權(quán),可不就是郡國中最有權(quán)勢的職位么。
這么重要的職位,郡國長官無法親力親為的情況下,要委任也只會委任心腹之人。
就聽荀攸繼續(xù)說道:“攸所思者,純等既叛,為何府君來時,黃賢尚在國中耶?”
“我所思者,亦在此處。”鐘書笑了笑——總算他也能跟上荀公達的思路啦,也算是較之以前有了長足的進步。
之前他沒有官場經(jīng)驗,只當黃賢是個純壞種,剝害吏民的那一號,再細細一想才知道可能還沒那么簡單。
黃賢作為前前中山相張純征辟的屬吏,在張純叛亂后,其作為心腹之人沒跟著一起造反還則罷了,而且沒被連坐。
那肯定是有人保著的。
鐘書猶記得初見黃賢時,這人說過一句話‘小人得王使君之命,專程在此署中候著府君呢’。
當時鐘書心生出一種別扭感,那會兒他還沒有理解到位,以為是黃賢一口一個‘小人’的卑微感引起的,現(xiàn)在終于知道是哪里別扭了。
因為,刺史和郡國督郵根本構(gòu)不成上下級關(guān)系,而‘命’這一字,卻又是上級吩咐下級所用。
鐘書把這個細節(jié)和荀攸一說,荀攸眉頭蹙了又蹙,最后以從未露出過的嚴肅面孔道出二字來:“黨人?!?p> “不……”會吧……后面兩個字還沒有吐出,鐘書又想到一件事——那不就是他惡了黨人最好的佐證么?
韓馥上任冀州刺史,卻未和鐘書通信件。
鐘書考慮過王芬之事會不會牽連到他,甚至做好了應對,以防天子劉宏問責,但他萬萬沒想到,就當他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的時候。
終究還是被牽扯到了,不過等來的卻不是劉宏的問責,而是黨人的刺殺。
這么一來,蹇碩來信也完全可以理解了。
他在有意無意間,已然參與到了士人與宦官間的政治斗爭中了。
甚至,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釋的通了——豪戶未必有這么恨他,但是黨人絕對有理由恨他,因為王芬事敗,而鐘書作為知情者肯定會被黨人懷疑。
就在思索分析的功夫,田豐并著張世平已經(jīng)回來了,并帶回了消息:“黃賢果不在其中矣?!?p> 田豐蹙眉對鐘書道:“府君可作畫像,懸賞此人?!?p> “不用了,”鐘書擺了擺手,“彼等行事嚴密,懸賞恐無所獲,且會打草驚蛇?!?p> “彼等?”
鐘書給了張世平一個眼神,張世平也算聰敏,當即就拱手告退。
然后鐘書就把自己剛分析出的結(jié)果說給田豐聽。
田豐和荀攸一樣,那都是頂之又頂?shù)闹侵\之士,一聽到鐘書的分析,當即就明悟了:“無怪乎、無怪乎!”
“咦?”鐘書看向田豐,就問,“元皓所謂何也?”
“前些日,韓文節(jié)嘗作書來,欲使豐棄府君而去、復為刺史別駕也?!碧镓S手抬起來,估摸著想拍桌子,但考慮到鐘書在這,又放了下去,“不想韓文節(jié)竟辦此事,豐已作書回絕了?!?p> 田豐本來估摸著韓馥是初來乍到,手頭上缺人手,故而作書請他去幫忙的,但誰知道……牽扯這么多呢。
鐘書笑著贊了田豐一聲,心里想的卻是,估摸著郭圖收到的韓馥書信,應該也是想征辟郭圖過去。
但終究韓馥是對鐘書有過幫助的,兩人也沒棄鐘書而去,他也不愿意說韓馥什么壞話。
只當斷絕往日恩義可也。
少傾,荀攸也猶豫著說了一事,就說他叔父荀諶回他書信的時候,也拐彎抹角地暗示了——賢侄啊,你是良禽,但跟的主公卻不是啥好枝,不如你也來雒陽吧,以賢侄你的智才,袁校尉肯定是會重用你的。
當然,荀攸也同樣婉言拒絕了自家叔父。
鐘書聽過兩人的表白,心下也頗為感動。同時也對那些人更加不屑,又復笑道:“且拭目待之,孰為良禽,孰為好枝,其未可盡知也?!?p> 先別管鐘書是不是啥好枝吧,他袁本初肯定不是了。
但凡在官渡之戰(zhàn)做個‘錯誤’的選擇,說不定就打贏曹操,進而北方稱霸,但偏偏袁紹每每都選出‘正確’的答案,送出了偌大基業(yè)。
田豐又問:“府君當如何處耶?”
“置之不理可也?!辩姇鴵u了搖頭道。
但諸位,這可不是他鐘書從心了、不敢得罪黨人,實在是這些人對他還有用。
而且,鐘書實在也不是謙虛,正如荀攸說的,他毫無政治斗爭經(jīng)驗,也不知道對手還有什么手段,乍一參與到斗爭中,也不見得是好事啊,不如暫且悶聲發(fā)財。
田豐是個有脾氣的,之前辭了侍御史就因為看不慣當權(quán)的宦官傾軋士人,現(xiàn)在士人集團又傾軋同為士人、且頗有官聲更得民心的鐘書,所作所為和當時的張讓、趙忠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當即就氣憤說,那這些人刺殺府君的事兒就這么算啦?
鐘書這些日看經(jīng)典別的沒記住,就記著《公羊傳》里的一句話了:“子曰:‘十世之仇,猶可報也。’豈能作算?”
——別看他們現(xiàn)在蹦跶的歡,咱到明年、后年、再至往后再看看?
白馬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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