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辰子起身往門外走,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喂?!?p> “怎么樣了?”
“她消失了…”
那邊沉默了一下。
“曉燕也是這樣,突然就消失了…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她的?!?p> 掛斷電話,閏辰子走進電梯,低頭注視著手機上幾十個張艷霖的未接來電,許久都沒動作。
電梯門一打開就傳來吳韻夕的尖叫:“恩許啊——!你身上怎么這么多血?!哪里受傷了?快給媽媽看看!”
李恩許站在樓道口看著出電梯的閏辰子,臉上的表情有些無措。
李博勇檢查了李恩許,說道:“沒受傷,你這是…?”
“叔叔,她跟我一樣,摔進豬血盆里面了。”
吳韻夕愣了一下,然后忙笑道:“恩許,原來你跟閏辰子出去了,你們也是,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淘氣。辰辰啊,雖然恩許暫時離開A城了,不過現(xiàn)在交通這么方便…”
她話還沒說完,閏辰子已經(jīng)朝著外面走了。
吳韻夕愕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李恩許抬頭看向李博勇,他提著行李已經(jīng)走出一百米遠了,吳韻夕則在耳邊問著:“恩許,媽媽陪你去樓上洗個澡換件衣服吧?!?p> 李恩許搖了搖頭緩緩問道:“媽,我們要走了不喊上李綰幼嗎?”
吳韻夕白了樓上一眼,轉(zhuǎn)身往前走:“你那個姐姐傍上有錢人了,還舍得回去?我們就別去自取其辱了?!?p> 李恩許的聲音重了下去:“媽,你對別人也是這樣說我的嗎?”
吳韻夕猛地頓住,回身瞪著雙目:“恩許!媽媽怎么會這么說你?!”
“為什么?!因為我是你的女兒嗎?李綰幼呢?她不是也做了你十八年的女兒嗎?哦。因為她是撿來的??赡慵热徊唤蛹{她,當初為什么要撿她?哦。因為你當初生不出孩子啊。沒有我的時候你對她也是這么呵護的吧?設想一下如果你一直生不出孩子,你就會一直愛她了吧?而你后來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不過因為我身上流著你的血,要是我是李綰幼,今天被你罵婊子的就是我!”
“啪”的一聲!李恩許臉上一痛側(cè)到了一邊,黝黑的發(fā)絲貼在臉頰上,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吳韻夕的手劇烈地發(fā)著抖,嘴唇翁動了好幾分鐘,手里的包突然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湊上去想碰李恩許的臉:“對不起,對不起,是媽媽不對,恩許對不起…”
“你早就該打我了!”李恩許哭吼出聲,甩身往前面跑。
“恩許!”吳韻夕追了兩步,又急忙回去撿起地上的箱子和包踉踉蹌蹌地跑在后面。
小區(qū)外面停著一輛出租車,后備箱打開著,里面放著兩只手提箱,李博勇坐在副駕駛。
李恩許打開后座車門坐了進去,跑過來的吳韻夕把箱子往后備箱里放,但因為手一直在發(fā)抖兩次都把箱子跌出來了。
司機從后視鏡里面看到,瞥了一眼李博勇,轉(zhuǎn)過目光望向了馬路對面。
吳韻夕把箱子塞進后備箱時已是滿身大汗,她喘著氣打開后座車門坐了進去。
李恩許的頭發(fā)遮住了臉的兩側(cè),面無表情地看著車窗外面。
吳韻夕哽咽了一聲,捂住嘴低下頭。
車子駛向了火車站。
……
一年后。
six酒吧門口站著兩個身穿工服的銷售,正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聽說今天要來一個新的管轄…”
“啊——?那月芝姐姐呢?她不管我們了嗎?”
“之前這片區(qū)域的管轄位置空缺著,月芝姐才過來臨時頂上,現(xiàn)在新管轄來了,月芝姐肯定要回原來的區(qū)域吧?!?p> “不要啊~月芝姐那么好——!不要啊——!”
“噓!別說了,來了!”
兩人雙手交叉在身前正兒八經(jīng)地站好,伸長了脖子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管轄好!”
“嗯。把你們所有人叫出來。”
其中一個回身跑了進去,不一會兒,從里面跑出來十三個人。
一行人在門口一字排開,他們的前面站著四個人。
樓上落地窗前,張啟拿耳朵貼著玻璃,嘴里嘀嘀咕咕:“這小子跟他們說什么呢?”
門外走進來一個身穿西裝的人,笑問道:“老大,那人不是少爺?shù)那閿硢??你怎么把他給招來了?”
“辰辰那家伙鐵了心進寺廟當和尚,他那個媽也不攔著,我和張艷霖為了勸他就差給他跪下了,奈何臭小子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估摸著肯定是受了情傷!找人一調(diào)查,那個叫李綰幼的女孩果然不見了!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搞不好,是被他給藏起來了?!?p> 目光看向樓下的人。
樓下站了一排的人紛紛抬頭驚訝地看了一眼,變了面色暗想:“居然是南少瞳,貓王的兒子、前管轄南清焰的侄子,這怕是比南清焰還要恐怖吧?!”
這時,上面?zhèn)鱽淼脑捔钏腥藶橹徽瘛?p> “今后上下班前把整個A城都給我跑一遍,出現(xiàn)了任何新面孔的妖馬上向我匯報,如果是我要找的人,這個匯報者可以得到五百年的妖力?!?p> 南少瞳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夜以霜跟在他后面。風與和小八抱手看著面前的人,小八一貫的沉默少語,冷著一張臉;風與臉上也不見了往日的嘻嘻哈哈,沉聲說著:“南少瞳平時不在這里,有什么事找我們兩人。在我們底下做事有兩點,第一、不要惹亂子,第二、正經(jīng)修煉。干得好我們就是你們的保護傘,全A城哪只妖敢動你們盡管回來告訴我們;干得不好,我們就是你們的閻王?!?p> 底下人正在高興,聽見這句話又膽寒了一瞬。
“剛才南少瞳交待的事情放開手去找,找到了就有五百年的妖力,直接跨級升為大妖。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風與點點頭,一行人陸陸續(xù)續(xù)進了酒吧里面。
一輛轎車正在公路上飛速行駛著。
夜以霜說道:“閏辰子在楓山的一座寺廟里,已經(jīng)剃度入了佛門了…”
后面沉默著。
“殿下…咱們?yōu)槭裁匆フ议c辰子???”
總不至于要跟他嘮嗑吧?兩人的關(guān)系也并沒有那么好…
車窗外連綿不絕的山脈在南少瞳的視線中迅速閃過,有一瞬間,那些青山全部失了顏色。
“她喜歡閏辰子。”
他不想承認這件事,但這一年他找遍了能找的地方,到處沒有李綰幼的蹤跡,他只能想,也許她去找閏辰子了。
夜以霜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后視鏡,想了想還是轉(zhuǎn)移話題:“殿下,這閏辰子年紀輕輕的怎么會選擇出家啊?”
原本是隨口扯出來的一個話題,話出口他又覺得不大好,這不還是在聊閏辰子嗎…
沒想到南少瞳竟給出了答案。
“一年前他被妖靈體拿掉了五十年的壽命,他出家應該跟這件事有關(guān)?!?p> 留在紅塵中,因為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死去,也許是明年,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下一秒。牽絆越多就越痛苦,越無法直視和面對死亡。
楓山上。
南少瞳站在寺廟門口,一位方丈遠遠地走了過來,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說道:“施主是來找塵一的吧?”
話音落下,穿著一身袈裟的閏辰子走了出來,他的頭發(fā)全部剃去,看見南少瞳的那一刻眼中涌起許多情緒。
楓樹下的一塊石頭上,兩人坐在上面。
閏辰子淡淡地笑道:“我很高興你來看我?!?p> 南少瞳冷笑一聲,“都入了佛門了還說這些場面話干嘛?”
“不是場面話,看見你就像看見了她,讓我身臨其境地想起了以前的日子?!?p> 兩人沉默地坐了許久。
閏辰子說道:“看來你還沒找到她,”他頓了片刻,音色有些變了,“她真的還活著嗎?”
“她不會死。”
南少瞳站了起來往山下走。
路上聽見兩個僧人在議論。
“那天,漫山遍野的大霧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上來的,在霧蒙蒙的門口跟方丈說他要入佛門。”
“方丈當時說:‘你塵緣未盡?!?p> 另一人插嘴問道:“奇怪,既然塵緣未了為什么還收他入門?”
“方丈說他身上沒盡的塵緣是妖緣??!”
南少瞳站住了步子,回頭盯著山頂看了許久。
十六年后。
閏辰子踩著清晨的露珠走到一處懸崖邊,天邊正透出一抹曙光,不多時,一輪紅日緩緩升了起來。
在一陣光輝中,一聲清脆的鳥鳴傳了出來,他定睛一看,一只白眉藍姬鹟乘著一陣風從面前一閃而過,一雙藍色的翅膀掠過云霧,在空中一個轉(zhuǎn)彎飛向了閏辰子。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那只白眉藍姬鹟竟然落在他手臂上自顧自地梳理起了羽毛。
閏辰子呆呆地看著,鳥兒鳴了一聲,歪著腦袋看向閏辰子。
漆黑的眼珠里映著閏辰子的模樣。
他臉上早沒了少年時期的稚氣,眉目俊朗,眼眸是一抹沉靜。
閏辰子輕輕抬起手臂,小鳥飛了起來。
此時太陽已經(jīng)完全升了起來,光芒耀眼,令人不能直視。
閏辰子轉(zhuǎn)身往寺廟里走。
身邊響起鳥兒拍翅的聲音,那只白眉藍姬鹟落到了他的肩頭。
“你要跟我回去嗎?”
他溫柔地笑著,“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死,不能保證一直照顧你?!?p> “雖然跟我回去了,你不能忘記在野外生存的本領。”
“如果我死了,你還可以返回山林?!?p> “還有,不要為我難過?!?p> 一周后,南少瞳照例上山見他。
閏辰子笑道:“你這是怎么了?每年都來找我。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當初方丈說我身上有妖緣未盡,說的就是你吧?”
南少瞳不理他的打趣,目光看著他肩上的鳥。
“你什么時候養(yǎng)鳥了?”
“不是我養(yǎng)的,它自己飛來的?!?p> “你不知道哪天就死了,養(yǎng)什么鳥,給我吧!”
說著就伸出手去。
小鳥拍著翅膀飛了起來,落在寺廟的屋頂上看著這邊。
南少瞳盯著那只鳥。
閏辰子笑道:“去去去,佛門凈地,哪能讓你這只野貓在這里抓鳥。”
兩人又走到楓樹底下那塊石頭上坐著。
楓葉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幾抹晚霞映上來,滿樹的葉子頓時和霞光融為一體。
“往年你都是坐坐就走了,今天怎么一坐就是一天?”閏辰子笑著,“打算住下嗎?我讓人給你收拾一間屋子出來?!?p> 南少瞳不答話,起身往山下走,走到一半,又對著山頂看了半天,回到車上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夜以霜回頭看向后座的南少瞳,“殿下…”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夜以霜本想問他怎么去了這么久,一眼看見他濕潤的眼睫,忙轉(zhuǎn)過頭一言不發(fā)地啟動了車子。
這是怎么了…找不到李綰幼有點崩潰了?
那天之后,整整十四年,南少瞳再沒有上過楓山。
十四年后的一個春天,南少瞳再度現(xiàn)身在寺廟門口。
他身上套著一件寬大的黑色雨衣,帽子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一位弟子盯著他看了半晌,上前不確定地問:“你是塵一方丈的那位朋友嗎?”
他不說話,對方卻說道:“塵一方丈今天凌晨時分圓寂了…”
那和尚轉(zhuǎn)身進了寺廟。
南少瞳走向楓樹底下的那塊石頭,在上面坐了半晌。
天空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打在葉子上簌簌作響,山里的霧越來越厚,舉目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他忽然站了起來疾步往山崖上走,雨越下越大,打進他的帽檐,淌進了他衣襟里。
袖子里的手發(fā)著抖,他站在懸崖邊上眺望著整座楓山。
“李綰幼!你陪他走完了整個人生,出來見我一面都不肯嗎?!”
雨越下越大,淹沒了他的聲音,他伸手扯了身上的雨衣,“嘩”的一聲,雨衣灌滿了風,鼓鼓囊囊的飛遠了。他縱身跳下山崖,把整個楓山找了個遍。
沒有。
夜以霜看見渾身濕透的南少瞳時大吃一驚,但凡使出一點點妖力都不會被雨淋濕,殿下這是怎么了。
車子駛向高鐵站。
時隔多年,他們因為容貌沒有變化,已經(jīng)換了城市生活。
C城的高鐵站,風與坐在車內(nèi),抬頭間夜以霜和南少瞳上了車。
他發(fā)動車子,邊說道:“總部老大來了,說是選在C城開月會,其他城市的分部首領都來了,殿下,你是C城分部首領,你得露面啊。”
“不去?!?p> 話音未落,車內(nèi)的人猛地前傾,刺耳的剎車音劃破天際。
風與驚魂未定地兩手握著方向盤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一雙皮鞋踩著雨水走到了車前,男人彎腰撿起地上一只黑色的小貓抱進懷里,那只貓還沒有男人的巴掌大,一雙眼睛像玻璃珠子似的,一片湛藍。
“阿咧,哪來的小奶貓?”
一邊轉(zhuǎn)身慢悠悠地走回自己車里,上車前轉(zhuǎn)頭對風與這輛車笑道:“這只貓歸我了。”
車子揚長而去,笑聲卻還回蕩在耳邊。
“哈哈哈哈,剛來C城就晉升為鏟屎官了,真是的?!?p> 三人逐漸回過神,風與說道:“剛才的是…是總部老大啊?!?p> “去!參加月會!”
南少瞳的怒吼聲傳了出來。
……
A城某縣城。
一位接近五十歲的女人坐在一家小賣部門口,對面的牌館時不時有人跑過來找她換個零錢,或者是買個水和泡面什么的。
牌館里的人邊搓著麻將邊往小賣部投去幾眼。
“李阿姨又在發(fā)呆了,她也不缺錢用,雇個人看店,自己來搓麻將不好嗎?”
“我要是她我還搓什么麻將,早到處玩去了!”
“她是她媽媽疼她,早年間就是個大小姐,從城里回來的,回來后她爸媽離婚了,她媽一個人打好幾份工,硬是供她讀完了大學。誰知道她性子怪癖,不出去工作也不肯找對象,她媽放心不下她啊,怕自己死了,以后女兒沒人管,拼死拼活找錢開了這家超市留給她養(yǎng)老的。”
聽得桌上的人都搖起了腦袋。
“照我說,人還是得結(jié)婚,生個孩子,不然老了多凄涼,看她一個人坐在那,怪可憐的?!?p> 一個小孩子從麻將館跑了出來,撲進老板懷里。
“李奶奶,她們說你可憐!”
“這世上哪有人不可憐的?”女人瞇著眼睛笑,眼角現(xiàn)出幾條細細的皺紋,她彎腰起身,理了一把鬢邊的頭發(fā),其中已經(jīng)現(xiàn)出了幾根白絲。
小孩咬著手指眼巴巴地望著她,見她拿了一根棒棒糖朝自己走過來,笑彎了眼睛。
女人把糖撥開遞給她,她重新?lián)溥M女人懷里,神神秘秘地說:“李奶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
“我昨晚上看見妖怪了!”
“是嗎?”女人笑呵呵地聽著。
“嗯!嗯!可是我看網(wǎng)上說只有小孩能看見,長大以后就看不到神奇的東西了。李奶奶,我以后還能再見到那只妖怪嗎?”
“會的吧。”
“真的嗎?!”
“如果他也想見你…”
如果他也想見你,你也在思念他,那么總有一天。
我們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