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譚梓辦完離婚證后,泳紅直奔云安實驗中學(xué)。一路上,她老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沖動,也說不上是輕松還是壓抑,老想著要去尋一個山清水秀而又安靜的地方把它釋放出來,瞅一瞅,這到底是暢快還是難受,味道是甜又抑或是苦??煽斓綄W(xué)校的時候卻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轉(zhuǎn),但她仍是忍住了。進去的時候,為了不被王嬸瞅見,泳紅像百米沖刺那樣倏地一下便呲了過去,把那王嬸看得一愣一愣的,等她緩過勁來,泳紅已不見人影了。
王嬸可是這周周圍圍有名的紅嘴八哥,嘴長不說還格外的尖,被她瞄上,小事上天,無事成仙,那料加得讓你哭不得笑不得。因此,誰見了她都怕,不說五分六分吧,但也有個三四分。泳紅進去的時候,她正對著鏡子彈出蘭花指搖頭晃腦地哼自己最喜歡的黃梅調(diào),忽然瞅見一人影打眼前一溜而過,速度快得跟閃電一樣,她愕然而愣,驚訝得大嘴巴都畫成個圓圈了。愣怔了一下后,她立即噌的而起沖出傳達室,朝泳紅消逝的方向跺著腳,手指著大聲嚷嚷:“那個那個,你、你誰呀……”
而此時,泳紅已奔進了員工女洗手間。正是課時,洗手間里了然無人,但她仍舊瘋了似的一個一個門地拽開看了個遍,到最后,躲在里頭伏著門背酣聲大哭,哭得那一個驚天動地,連整個洗手間也都顫抖起來,而她這一哭幾乎把結(jié)婚十幾年以來所有的愛啊情啊酸苦辣甜啊全哭了個淋漓盡致。然而,令她最難受的是不甘和委屈,最后是不舍,又忽然開始后悔,后悔自己千不該萬不該那么好奇去窺探埋在他心底的秘密。原本一家三口日子平平靜靜,譚梓除了因為工作的緣故與她們母女倆在一起的時間少一些之外,其他的也還算是說得過去。他顧家,寵女兒,對她不說寵但也百依百順,相敬如賓,從不紅臉,而最大的樂趣還會逗人,可以把活人逗死死人逗活。但是,這一切都讓自己給親手毀掉了……
哭罷,下課的鈴聲也響了,泳紅抹盡淚水,對著鏡子把淚痕擦干凈,又簡單地補了補妝,而后咬咬牙挺了挺胸脯離開了洗手間。覆水難收,但日子還得過下去。放學(xué)后,她仍舊回了娘家。
借口譚梓去了桐水在娘家連住了兩晚,到了第三天,泳紅不敢再住下去了,害怕被兩老瞧出端倪。吃罷晚飯,她帶著女兒陽陽回到了那個冷冰冰的家。洗漱完后,叫陽陽早點上床睡覺,但她死活不肯,還撒起嬌來。她一頭扎進泳紅的懷里揚臉骨碌碌地望著她問道:“媽媽,為什么這些天老不見爸爸呀?我想爸爸了?!?p> 低頭看著女兒,泳紅半天沒有吱聲,而心里又開始倒騰了。見她不說話,陽陽眸光閃了閃,又問道:“你們吵架了?”
泳紅仍不吱聲,陽陽不樂意了。她從泳紅懷里一彈而起,而后瞪著她撅著嘴數(shù)落道:“媽媽,不是我說你,像爸爸這樣的好男人得哄著。好女人要哄,好男人更要哄。要是爸爸被外面的女人給哄走了,你就哭去吧。”
聞言,泳紅不禁一愣,接著又是驚訝,而后蹙了蹙眉頭,心里嘀咕開了,這孩子,哪學(xué)的?還一套一套的,比自己都透徹幾分,這哪像是一半大孩子說出的話?但仍瞪了她一眼,板著臉道:“小孩子家家,胡說些什么?去去去,睡覺去,明天還要早起呢。”說罷,起身關(guān)了客廳的燈,而后轉(zhuǎn)身去了臥室。
黑暗中,陽陽不滿了。她嚷嚷道:“不!我要等爸爸回家。”說著,摸著黑又打開了燈,嘴巴還撅得老高。
這回泳紅生氣了。她又回到客廳,朝陽陽板著臉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倔?我都說過了,爸爸去桐水忙都忙不過來,那有時間回家?!闭f著,轉(zhuǎn)而又過去拉住陽陽的手哄道:“你都長大了,還讓媽媽生氣?生氣會容易變老的,你希望媽媽變老嗎?走,睡覺去,指不定你一睡著爸爸就回家了,他在夢里親你那該有多美呀!”
“真的嗎?”
陽陽閃著明亮的眼睛望著泳紅,泳紅點了點頭。陽陽笑了,笑容是那么的純真……
陽陽入睡后,泳紅才回到臥室。上床后,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后來,干脆坐在床上發(fā)愣。再后來,她迷迷糊糊地倒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泳紅感覺身邊有人,她翻身隨手搭了過去,一把摟住,腿也跟著搭了過去,接著又睡去了……
這一覺睡得有多沉實,或許這是泳紅這些日子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晚,而且夢都是甜的,夢見譚梓在吻她,唇邊濕漉漉的……
忽然,一股怪味鉆入鼻孔,不對!泳紅的心陡然一跳,夢被驚醒了,猛地睜開眼睛一瞧,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摟著譚梓,譚梓也摟著她,而且兩人嘴對嘴地貼在一起。她愕然愣了,驚恐地圓瞪雙目。而譚梓正酣然大睡,他渾身泥濘,滿臉大花,像是剛從糞坑里刨出來似的。
緩過神后,泳紅倏地彈起跳下床去,張了張嘴,剛要開罵,但見譚梓一副狼狽相,仍舊睡得死死的,心頓時又軟了下來。因為,譚梓這樣已不是第一次,可以說是常態(tài)。他工作一進入狀態(tài),說有多拼就有多拼,常常把自己累得像狗一樣爬回家里,而且不洗不漱倒頭便睡。剛開始的時候,泳紅嫌棄,罵著他去洗漱,他去了,卻半天不見人影出來,泳紅叨叨他也不見動靜,待她進去瞧瞧,卻見他摟著馬桶睡得跟個死豬一樣。后來,泳紅便干脆由著他了。
這會兒,看著譚梓,泳紅緊皺眉頭,而心卻一下一下地被揪著,揪得酸酸的,還隱隱地疼著。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離婚的時候,譚梓為什么要提那些條件了?;蛟S,他壓根兒就沒有把離婚當(dāng)作一回事。這下可怎么是好,兩人離婚了,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睡在一起吧,她接受不了??磥恚约旱冒岢鋈プ×?。但若是搬出去不就等于告訴所有人他們離婚了。到那時,麻煩又是一大堆,最起碼陽陽就接受不了,這又傷害到了孩子。怎么辦是好……
正在糾結(jié)的時候,陽陽過來了,一見睡在床上的譚梓頓時就樂了。她興沖沖地奔了過去,可一見譚梓渾身臟得像只流浪狗一樣,馬上又皺著眉頭聳著鼻子逃離了,還一臉嫌棄地喊道:“爸爸,爸爸……”
可剛喊了兩聲,馬上被泳紅捂住了。泳紅朝她搖了搖頭,然后又拉著她出了臥室。在客廳里,泳紅壓著嗓音道:“讓你爸睡吧,他太累了?!?p> 陽陽閃著眸光道:“爸爸這是在干嘛呀,像是從煤井里掏出來的,他不是警察嗎?怎么又下起煤井了。誒呀嘖嘖,沒見過這么臟的!”說著,她忽然拍一下腦門恍然大悟道:“呃,我明白了,爸爸這是打入丐幫當(dāng)臥底去了,嘻嘻……”
陽陽為自己的聰明晃著個小腦袋得意地笑了??粗凉M臉得意的勁兒,泳紅不禁莞爾。
但時間不早了,母女倆一個忙著準(zhǔn)備早點一個忙著洗漱,匆匆忙忙的。吃完早點,母女倆便匆匆忙忙出了門趕著去學(xué)校了……
睡到快10:00了,譚梓終于醒來。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而后拍了下腦門自言自語道:“還好,總算沒睡過頭去?!闭f罷,便一頭扎進浴室去了。
他速度很快,像是在爭分奪秒。因為昨天接到通知,今天上午10:30局里有個會,會議重要,誰也不能缺席。他算了算時間,來得及,但要掐著點趕。一通忙忙碌碌之后,他對著鏡子,整了整警服,正正大檐帽,擠眉弄眼了幾下,終于把自己收拾好,正好10:10,還剩二十分鐘,早點是不能吃了??膳R出門的時候,又猛然想起忘拿文件包了,里面裝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東西。這可是他與周民和張亮在桐水忙了整整兩天才收集好的事故現(xiàn)場第一手資料,若是忘掉,吃了那么多苦,那不白干了!其實,吃苦不算什么,怕只怕吃了苦還要挨領(lǐng)導(dǎo)一頓臭批,這多不劃算……
譚梓的家就住在局機關(guān)大院內(nèi),跑步三分鐘就到。但時間還算充裕,他不緊不慢,五分鐘不到便進了局辦公樓。到四樓會議室后,他找了個靠后的座位坐下,打量一眼后,發(fā)覺會場稀稀散散,人也到得參差不齊,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他暗自嘀咕了一聲,今天這是怎么啦?于是,又多瞅了幾眼,看情形,好像有許多人不高興似的,一個個都耷拉著頭打不起精神,而且還喪著個臉,他不禁好奇了。
這兩天一直在事故現(xiàn)場忙碌,局里的風(fēng)吹草動譚梓自是不知情,他也懶得去打聽。他有自知之明,有嚴波壓著,自己也就這樣了。而反過來一想,也許到治安支隊是自己一個不錯的選擇,最起碼,較之以前清閑自在了。一想到這些,他頓覺清爽了不少。于是,他開始閉目養(yǎng)神。
正養(yǎng)著,忽然,會場一陣騷動。譚梓慌忙睜開眼睛看了過去。原來,局領(lǐng)導(dǎo)到了,他們都在主席臺上就坐,但多了幾張陌生面孔。看過幾眼后,他突然下意識地咦了一聲,心不禁突突了幾下,頓時愕然,他?他是誰?因為,這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自從在火車站分別后,譚梓便將他當(dāng)作尋常過客,早忘得一干二凈了,好像他從來不曾在自己眼前出現(xiàn)過一樣。
他今天怎么來啦?正疑惑間,會議開始了。嚴波輕輕拍了拍麥克風(fēng),又咳了兩聲,接著目光一掃,便開場白了:“同志們,今天,我們盼望已久的新局長終于到任了。下面請省領(lǐng)導(dǎo)講話?!闭f罷,帶頭鼓起掌來……
譚梓輕輕拍了幾下,但心里一直在打著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而這個預(yù)感又立即變成了現(xiàn)實。宣布完任命后,省領(lǐng)導(dǎo)開始介紹他了。他叫史峰,國家公安部直接下派,任云安市副市長兼市公安局局長……
下面說了些什么,譚梓沒有再仔細去聽,他心不在焉了,但他十分關(guān)注嚴波。因為坐得有些遠,看不清他臉上此時的表情。譚梓心里猜想,這個時候,他或許像我一樣開始憋悶了,盼了許久,到底卻是一場空,這擱誰頭上誰都一樣,希望總是跟你開玩笑,而且又讓你哭笑不得。一念至此,他瞟了一眼王從。王從離得不遠,但只能看到背影,他一直耷拉著頭,肯定在為嚴波抱不平吧……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會議卻不知不覺地結(jié)束了。譚梓隨著人流走出會場,夾在人群中間,手中的文件包老蹭來蹭去。這可是寶貝,他連忙將它抱在懷里,像抱著自己的兒子一樣。這時,有人用肩膀輕輕蹭了他一下,他回頭瞧了瞧,是李揚。
李揚朝譚梓笑道:“老大,你怎么一去不回頭了,不會把我們哥幾個給忘了吧?”
譚梓輕笑了笑,道:“那能呢,杜明呢?怎么沒見他?”
李揚隨手搭了過來,接著又一手挽住他,笑著道:“我就知道,老大不會忘記我們。杜明啊,還不是因為那起槍殺案,把我們忙得腳不沾地,還一直沒個眉目,都煩死了。這不,他被王從派去死查槍支了。”
譚梓停下扭頭看著李揚,低聲道:“那槍支也很難查嗎?能告訴我槍型嗎?我去查下我們支隊的數(shù)據(jù)庫,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線索?!?p> 李揚點了點頭,道:“是一款92手槍,在地方比較罕見,幾乎查遍了全市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用的線索?!?p> “92手槍?確定嗎?如果確定的話,那就有些困難了,因為這牽涉到軍方,92手槍主要是在軍方配發(fā)。”
二人嘀嘀咕咕地聊了一路,到二樓的時候,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了聲譚梓。譚梓慌忙別過頭去,一瞧,心猛地一沉,頓時臉色變了,神態(tài)慌亂起來,他?但立即下意識地嘀咕一聲:“史市長?!甭曇艉艿?,只有李揚才能聽到。聽他叫史市長,李揚慌忙回頭。
看著史峰,二人都神色慌亂。而史峰已快步過來,他指著譚梓板著臉道:“走,去我辦公室,我們之間還有筆賬要算?!闭f罷,他徑直往前走了。
這時,譚梓冷靜下來。他知道,是福是禍已由不得自己了。他咬咬牙,嘀咕道:“去就去,誰怕誰呀!”說罷,將文件包往李揚懷里一塞匆匆跟了過去。
身后,李揚瞬間被雷到了,一臉懵逼地傻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