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壁初時極其粗燥,降下丈許突覺滿手濕膩,周圍陰冷加劇,亦不知底下還有多深。司馬青云屏息凝氣壓住心內(nèi)驚慮,又堪堪落下十余丈,雙腳方落著實地。
皺眉稍適應了下暗處的目力,所處似是山腹一條天然裂隙經(jīng)人工修鑿后的密道。前方微見幾絲光亮,隱隱還有滴嗒水聲。摸索著向光亮處行進,苔濕處處極不平整,偶有粗圓亂石或被鑿葺的粗陋臺階。
密道蜿蜒上斜,流水聲涔淙不絕,幾處更見細小溪徑橫穿,落腳淺淺水湯得一片。如此進了盞茶工夫,拐了數(shù)個彎道,前方光亮愈明,構(gòu)成一個奇形怪狀的輪廓高懸于上。其下一條蜿蜒的山巖石階,一路攀向那光亮輪廓處。
司馬青云抬頭望了望,猜想許是另一端密道出口,緊了緊手中劍鞘,提氣上縱,疾撲而去。
上得光亮里,撲面一陣清新冷風,腳剛踏實,頭頂險險撞在山石上。所在乃一小小山洞,低矮逼仄,不得不弓下身子,兩步外天光乍現(xiàn),但見枝影離亂,入眼一個精美花庭,獨木小橋橫跨,流水細白。回頭一看,方才那密道出口,竟是掩在一座溪流假山之隅,洞口滿掛藤草。
司馬青云心中驚異:“這兒居然有如此奇巧的密道。倒底是什么地方?”
“什么人?”陡聞一聲粗暴叱喝,假山對側(cè)人影晃過,不一會四周潮水般撲來數(shù)十個藍衣衛(wèi)卒,二話不說,數(shù)十樣兵刃齊向他招呼過來。
一驚之下,急忙縱下假山避趨,周遭去路已被封死,遠處更有守衛(wèi)源源而來,幾桿長槍閃瞬逼到近前,司馬青云無奈,只得出劍回格,窄小庭院頓成戰(zhàn)海。
他本無心傷敵,劍下多有避忌,卻不想來人決意置他于死地般個個作了拼命狀,剛撥亂這小股戰(zhàn)團,北邊又沖出一隊藍衣精衛(wèi),個個鋼刀勁甲喝殺聲沖天。司馬青云不想無謂久耗,邊抵邊退,須臾出了庭院,直奔南面廣場。
甫進廣場,四面長廊呼喝示警聲連綿響起,更分不清有多少人馬殺來,司馬青云心中著急,趨得東邊包圍之勢未滿,縱身撲趨突圍,猛然一道凜歷劍氣自前方殿檐劈剖直下!
司馬青云步下急挫,長劍橫勢疾格,嗆啷一聲火星四濺,二人頓挫之下雙雙跌震出去。不及返身續(xù)招,又一道凜歷掌風直朝著左肩劈來,司馬青云心中大驚,來人竟是右手使劍左手運掌連番殺著!他一咬牙左足帶動左肩回沉,避過掌風,身子自右逆翻而出。
來人挑劍封截已是不及,雙劍凌空,又是數(shù)道劍氣堪堪交過。司馬青云身在半空,目疾如電,左掌于二人身形交錯之時望下急拍,竟是以逸待勞,實實擊在來人背心,將之逼出數(shù)步。
回頭間,一個青衣白面的高瘦漢子,右手長劍虛掠,左手微撫心口,不可置信地回瞪著他。
四下步聲雜沓,這一息間,百余精衛(wèi)便圍將上來。
那人將劍一挺,緩下心口悶痛,冷聲道:“你是什么人?擅闖彩翎閣者——死!”
司馬青云不意地皺了皺眉。只因人們說話,皆有語調(diào)言律的高低,而眼前這人,那說話之聲,直給人一種冷硬到不可理解地感覺。
是假,很假。
司馬青云幾乎懷疑這是不是一個生鐵或冰凌所鑄的假人。
幸而那人下一瞬的神情,微微還能讀解出一絲震怒。只見他驀地沉喝一聲,掠了手中寶劍狂卷司馬青云上盤諸穴,劍尖如雨絲飄空輕靈綿密,更有左掌趨漏補拙以快打快,強大內(nèi)息更如催風疾雨,蕭蕭直下。一剛一柔間詭歷兇險,端得教人防不勝防。
司馬青云自十五歲出道,修習劍法無數(shù),近十年來更是以劍證心以殺為道,見來人絲豪不遺余力,自也殺性漸萌,飛鷹劍出,煞氣滿天。
須臾間二人劍來掌往,真氣逼空,激得圍防人眾數(shù)百兵卒不住地后退。
青面漢子正是善和門不折不扣的武癡——四通令譚廳桐,他負有防護彩翎諸多府園之責,強敵來犯,當是作了拼力之搏。司馬青云失了白玉嬋蹤影,又迷迷糊糊陷入重圍,心氣漸漸狂躁,兩人愈戰(zhàn)愈疾,掌法劍法俱至臻境,看得在場人眾瞠目結(jié)舌。
稍頃,埠廊下人影閃動,霍佳崳倪姬等人趕到。譚廳桐瞥見霍佳崳到來,更是膽壯,掌若雷霆劍出驚虹,緊緊扣住司馬青云身法。司馬青云自知身陷危難,卻更加地冷靜沉著。心知若論剛猛迅動,普通人怎能與那心無旁騖的冷厲冰石相比?轉(zhuǎn)念間劍勢突轉(zhuǎn)沉緩,以慢制快以拙解巧,反拖得譚廳桐手眼難著一處,漸失章法。
如此又交得數(shù)十招,司馬青云突而目露凜色,覷準那人左肋空檔一劍挑出。譚廳桐返劍蕩隔,哪知司馬青云這招“蒼鷹倒穿云”極是狡獗,劍尖堪著之際忽而斜點向右,譚廳桐下意識提劍抬腕,當胸空門大開,剎那間司馬青云大喝一聲,右掌朝其心口重重拍出。
眾人齊聲驚呼!
眼前紫影微晃,譚廳桐身前衣袖拂香,“砰”地一聲,一只玉掌不偏不倚將司馬青云生生截下。掌下內(nèi)力如潮涌進,司馬青云不敵之下被生生震退數(shù)步?;厣駚頃r膻中劇痛,愕然抬首驚呼出聲:“倪姬宮主?”
“拿下他!”身后洪天洋一聲令下,數(shù)十刀劍指住了司馬青云脖頸。霍佳崳見他與倪姬相識,急忙喝阻了眾人。
倪姬斜過身子,冷視他著道:“司馬青云?想不到你會來這里,邱滿升呢?”司馬青云內(nèi)息已亂,強提精神,仍止不住地虛喘道:“我-----我和白姑娘一起來的,正在找她-----”
“嬋兒?你說的是玉嬋?”倪姬沖上前怒視他道:“你們,你們把她怎么了?快說,是不是你和邱滿生殺了她!”她一張俏臉漲作紫色,雙目敵意熾然。司馬青云因殺倪姬之事本就心有愧疚,此時更是心神虛恍。半晌方定了定神,向倪姬投去求助的目光道:
“倪姬宮主,此事容我稍后慢慢向您解釋,白姑娘現(xiàn)在很危險,求您救救她!”
“你說清楚點,小嬋怎么了?”
霍佳崳見他二人情形,心中不由得困惑,踏上來道:“倪姐姐,這位是-----”
倪姬心中焦急,甩頭喝斷他道:“你別說話!”
霍佳崳語塞在喉,悻悻地咽回氣去,善和門眾人見他當眾臣服倪姬石榴裙下,皆是愕然。
司馬青云觀得此景,心中希冀陡生,剛要講出方才追蹤之事,突感此事頗為蹊蹺,不覺留了個心眼,謊道:“我和白姑娘出了玄天道,就落在剛才那個小院里,我們分頭探路尋人。剛才我遠遠聽到她在長廊那邊驚叫了聲,一眨眼就和大伙兒打了起來。也不知白姑娘發(fā)生了什么事---”
倪姬聞言心急如焚,霍佳崳自也不敢怠慢,立時叫過譚廳桐,命令分派人手四處搜索白玉嬋下落。
正此間,啞童圖順小跑上來,對著眾人哦哦著比劃,霍佳崳見后大聲道:
“來人!識水性的弟兄速到荷花池救人!”他一語既罷,倪姬當先向北面寶言樓沖去。
彩翎閣唯一的荷花池就是寶言樓外的“撫漣澤”。
眾人沖到撫漣澤畔,只見滿塘灰綠殘荷間,離岸丈許的水平上漂突著一團白色物事載沉載浮。剎時數(shù)十名熟水的衛(wèi)卒寒鴉赴水般撲了下去。
突一片紫影掠過頭頂,倪姬如一尾輕燕貼波而翔,蓮足點踏向枯萎荷梗,轉(zhuǎn)眼即至塘心一個雪鷂汲水式伸臂自水下抄了一團白色人影,望風嬌喝一聲,擰腰折返回來,她腋下多了一人,來勢卻更兇更疾。
眾人如夢如幻,張嘴癡望著她仙舞翩徊的身形,待得人影撲至面前,這才齊齊驚呼著倒退。
倪姬臂下所挾的,正是失蹤多時的白玉嬋。母女倆一別月余,居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重逢,倪姬心中大慟,放下她來撫開面上濕發(fā)細作察看。
白玉嬋氣息微弱,眼口緊閉,倪姬翻腕探脈,觸得一手濕熱,卻是她腕部之上不知何故斜斜破了數(shù)道傷口,想是她落水掙扎時被湖石擦傷,入肉不深,卻血流不止。
倪姬忙按住其腕脈止血,另一手翻掌輕抵其背心,內(nèi)力催入,白玉嬋身子振起,噗噗嗆出幾口池水。倪姬心下稍寬,又一道內(nèi)力續(xù)入,白玉嬋這才醒過神來,迷迷朦朦中見到母親,不信般呆怔住了。
倪姬恐她驚嚇過度失了心志,急聲道:“嬋兒,你醒醒,我是娘,你不要嚇我!”
白玉嬋神魂始還,哇地大哭,緊緊摟住了她:“娘!嬋兒想您!嬋兒好想您啊-------”
她母女二人哭作一團,霍佳崳等卻是面面相覷皆感震驚。這個十七八歲的娉婷少女,居然稱倪姬為娘?
稍遠處,司馬青云終于松下一口氣來。森森然掠視著霍佳崳洪天洋等人,眼中滿是戒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