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賺了還是賠了
“處在什么樣的地方,尋什么的活法?!?p> “以前咱是莊戶,餓了有食,冷了有衣便已足夠。同在一個莊子里,哪怕你我不愿與之深交,也得維持表面關(guān)系?!?p> “可如今是在流放路上,身在險境,自當(dāng)砥礪前行?!?p> 沈春行口中喃喃,與其說是在教導(dǎo)沈鳴秋,更像是在與自己對話。
“你姐我啊,實在算不得什么能人,很多時候都是得過且過,可如今老天爺既然不允許,那我也只好與這世間斗上一斗?!?p> 隔著黑沉沉的林子,小姑娘目光銳利,似能窺探進(jìn)眾人的內(nèi)心。
這一路上,無論是人是鬼,她皆要降之。
見幼弟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眼里無懼無畏,反倒像是很期待,沈春行嬉笑著摸摸他的頭。
“總之一句話,得先把人震住,再來談良善?!?p> 今日才是這千里流放路的第一天,人吶,沒受過罪沒挨過餓,便什么都好說。
可越往后日子越難熬,便越容易滋生出惡念與貪欲,尤其當(dāng)陷入絕境時,難免化為惡鬼。
沈家的底蘊(yùn)太薄,命又太差,極容易招惹是非。
可既然遇見了她,便再輪不到旁人搓圓捏扁。
刁氏的罵咧聲打斷了姐弟倆的談話。
“就你倆這磨蹭勁,吃……唔……都趕不上熱乎的!”
沈宴冬眼疾手快地往刁氏嘴里塞了塊餅,恰好把那倒人胃口的字眼給噎了回去。
“我看以后誰再說他傻!”刁氏沒好氣地拍了下沈宴冬的腦袋。
沒使多大力氣。
傻孩子挨了打,仍執(zhí)著地往刁氏嘴里塞餅,嘴里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吃!”
“奶!”
“香!”
顛三倒四的話語直引人發(fā)笑。
不遠(yuǎn)處。
那些餓著肚子歪倒在樹下的犯人們,見著這勉強(qiáng)能算是溫馨的一幕,心里都膩歪急了。
大伙兒皆凄凄慘慘,唯獨(dú)沈家像是來郊游!
有心罵兩句吧,又怕跟李氏一般自找沒趣,只得翻了個身,眼不見為凈。
沈家這邊亦是沒有鬧騰多久。
趕了一天的路,眾人早已是疲憊不堪,用隨身帶的陶罐燒了些熱水簡單擦洗后,又各自吃了些炒米,便和衣而睡。
棉被雖沒多少分量,卻極為占地方,刁氏收拾來收拾去,也只往竹簍里塞進(jìn)去一床。
好在四個孩子還沒長開,橫著蓋,也夠了。
倆大人則只能將就蓋著棉衣。
眼下這天氣還算能過得去,可想到兩月后入冬……刁氏是在嘆息中入眠的。
待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樹梢。
沈春行先行睜開眼。
她在家時甚少如此早起,可這會兒輕手輕腳地離開被窩,沒有半分遲疑。
因地制宜,因時制宜。
可不光是說給老三聽罷了。
楊一半闔著眼靠著樹干,聽見響動,輕抬眼皮,瞄見沈春行躡手躡腳地走到驛站后門處,又再度闔上。
此時天才蒙蒙亮。
驛卒打著呵欠來開門,見外面站著個衣著簡樸的小姑娘,先是感到不喜,可抬眼觸及到那張未語先笑的俏臉,因賺不到油水而升起的抱怨便淡了幾分。
“你有啥事兒?。俊?p> 沈春行靦腆一笑,局促地抬起手中陶罐,喏喏道:“大人,我想打點(diǎn)井水……”
古人雖不講究,也知河水吃了易腹瀉。
押送車隊中便有一輛是專門用來蓄水,犯人們每日只可分得一碗,若再想要,便得花錢買。
驛卒愣了愣。
若流放犯自己便能儲水,還讓押送官從哪撈油水?
他有心幫眼前的小姑娘一把,卻又怕得罪人。
正猶豫間,身后傳來醇厚的嗓音。
“給她吧?!?p> 驛卒這才讓開路。
院子里面。
蔚達(dá)正站在馬棚前,他習(xí)慣于在出發(fā)前再喂喂馬,沒想到竟會碰見這有趣的一幕。
昨日便是這家子給整個隊伍留下深刻印象,今日又是他家的丫頭,也不知是膽子大,還是……太聰明。
蔚達(dá)意味深長地瞥眼小姑娘,很快收回目光,沒有多言。
沈春行在驛卒的幫助下灌滿水,順手將戴著的珠花取下,塞進(jìn)驛卒手中,一口一個“多謝大人”。
那驛卒瞧著也才二十啷當(dāng),平日里哪受過這般尊崇,別看昨日接待了許多人,卻是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拎不清。
此時既覺面上有光,又怕被蔚達(dá)聽見,假意推辭起來:“我算什么大人啊……”
話音未落,手里又被塞進(jìn)副耳墜子。
“您這是哪里話,小女子向來欽佩吃官家飯的人,想來大人定然是有勇有謀,方才能在此當(dāng)差?!?p> 漂亮話誰都愛聽,驛卒翹了翹嘴角。
“說來實在厚顏,家中上有年老祖母,下有三歲幼弟,行走艱難,還望大人能垂憐,能否將那板車換與我?”
驛卒順著沈春行手指方向望去,又顛了顛手中分量。
這回他沒有再看蔚達(dá)的臉色,一口答應(yīng)下來。
流放犯用錢財換取物資乃是慣例,便是隨行官差也不能擋了驛站賺錢的門路。
若不是小姑娘家境清貧,便是騾車牛車,也未嘗不可。
沈春行眉眼彎彎,連喊了好幾聲“大人”。
她面容嬌俏,長得又顯小,只給人種鄰家妹妹的討喜感,而不會生出齷齪心思。
驛卒被哄得高興,等到沈春行離開的時候,還破天荒地往板車上扔了個南瓜,引得蔚達(dá)瞅他好幾眼。
“自家種的,不值啥錢?!斌A卒解釋了句。
“那板車看起來挺新。”蔚達(dá)留下句莫名其妙的話便離開。
可不新嘛,統(tǒng)共買回來沒多少天,昨兒自家老子便是用那板車送來的南瓜。
驛卒掂量著手里的物件,終于開始犯迷糊。
到底是賺了還是賠了……
他自己也算不清。
但有一點(diǎn),若是換客房里的那幾位,要想拿走這些東西,沒個幾十兩銀子怕是做夢!
營地那邊。
刁氏幾人被官差的吆喝聲叫醒,發(fā)現(xiàn)沈春行不在,先是一驚,然而還沒來得及去找尋,便見人推著板車從驛站出來。
“你這是……”刁氏嘴巴有些合不攏。
“我去驛站里要了些井水,碰見位好心的大人,厚著臉皮拿頭花換來的?!鄙虼盒行Σ[瞇,聲音不輕不重,剛好能讓周圍的人聽見。
什么好心的大人,拿頭花換來的……此刻皆已入不了眾人的耳。
唯有一句“去驛站里要了些井水”,被他們翻來覆去咀嚼,越琢磨眼睛越亮。
昨日的饑渴難熬還歷歷在目。
沈家能要來井水,自家為何不可?
甭管是要也好,換也罷,且算是給眾人提了個醒,很快便有人結(jié)伴朝驛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