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野店
?自雪夜從羅德仁家走后,雷猛一路向東迤邐前行。自己追隨羅將軍多年,已情同手足,生死與共。想到羅將軍被綁縛京師,到底是生是死,不得而知。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到京城,一探究竟。
這一日金烏西墜,天已傍晚,雷猛行至居庸關(guān)前。遠(yuǎn)見山勢雄偉連綿,澗流迂回蜿蜒。近看兩山夾峙,山勢險要,懸崖陡峭,一座雄關(guān)端坐于山谷之中,扼山川之險,保一方平安。由于邊關(guān)吃緊,關(guān)門早閉,任何人不得進(jìn)入。因為這里離京城不遠(yuǎn),商販走卒各色人等絡(luò)繹不絕,錯過時辰進(jìn)不了關(guān)的人很多。所以,關(guān)前有幾家客棧,生意特別紅火。雷猛進(jìn)了一家客棧,店名叫“五??蜅!??!拔甯!闭Z出《尚書》,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好德、五曰善終,最得百姓喜愛??赡苡捎谡信频木壒剩@家客棧生意尤為紅火。
雷猛一入店內(nèi),早有殷勤的店小二迎上來,雷猛問道:“可有客房?”那小二道:“客官,上房早已住滿,只有大通鋪,可愿意將就一晚?價錢好說,算您三十文?!崩酌忘c頭道:“好,店內(nèi)可有好酒?”小二笑道:“客官真來對地方啦。小店這般熱鬧,一來是因為價錢合適,服務(wù)周到;二來是因為小店有家傳秘釀,名曰‘杜康羞’,又名‘十里香’,慕名前來品嘗的客官數(shù)不勝數(shù)······”店小二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雷猛早已找了拐角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高聲叫道:“切一斤牛肉,打半斤酒來?!钡陜?nèi)的客人很多,喝酒劃拳的,高聲說笑的,人聲鼎沸,很是熱鬧。
雷猛幾口酒下肚,感覺頗為受用,暫時拋卻這幾日的勞累煩憂。這時,旁邊酒桌上一人說道:“老王哥,這幾趟生意你賺了不少吧?”那老王面有得色道:“沒幾個錢,養(yǎng)家糊口罷了?!绷硪粋€人道:“以后還多靠老王大哥提攜哪。”老王道:“好說!好說!來,喝酒,喝酒?!崩酌团ゎ^一看,聊天的這三人中,老王年紀(jì)最大,五短身材,一臉精明相,一口黃牙,正唾沫橫飛地說話。兩旁坐了一長一少二人,神色頗為恭敬,皆一臉風(fēng)塵疲憊之色。他們喝了幾盅酒,談了幾回話。
年長者對老王說:“老王哥,你走南闖北,見的世面多,想必也有不少逸聞趣事,說來聽聽?!蹦悄晟僖哺胶偷溃骸笆茄?,老王大哥,說說吧?!崩贤踝塘艘豢诰?,慢條斯理地說:“那就講一個昌平地界上的真事兒吧?!比缓笫箘徘辶饲迳ぷ?,說道:“昌平縣東南三里處有一座大院,此大院獨落一處,兩丈有余青磚圍墻,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大門坐北朝南,整日緊閉。這大宅的主人是一位張姓大戶,張員外是外鄉(xiāng)人,年近六十,遺憾得是人丁不旺,膝下只有一女,閨名叫瑞香。這瑞香可謂十里八鄉(xiāng)聞名的大美人兒哪!張員外視為掌上明珠,家教甚嚴(yán),只等瑞香成人,招婿入贅,以便將來能給他養(yǎng)老送終。很多浪蕩子弟一來艷羨瑞香姿色出眾,二來圖謀張家萬貫家財。經(jīng)常徘徊在張家附近,幻想自己能走狗屎運,抱得瑞香美人兒歸?!崩贤蹩诓艠O好,很快周圍的客人都被他吸引了過去。
老王看到人們都在傾耳恭聽,就提高聲音繼續(xù)說:“張員外覺得自己勢單力薄,怕惹是非,所以通常大門緊閉,除了幾名仆人,很少和外人來往。那是前年冬天的一個夜里,張員外因喝了幾杯寒酒,腸肚不適,起來去茅房解手?;貋頃r路過小姐閨房,竟隱約聽到房中有男女調(diào)笑聲。小姐成日里待在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咋會有這事發(fā)生?張員外滿腹狐疑,又不敢聲張,悄悄回屋叫醒老伴兒,讓她到女兒房內(nèi)查看。老夫人來到閨房門口,仔細(xì)聽了一會,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動靜,便敲開女兒房門。看到女兒云鬢亂散,睡眼惺忪,滿臉疑惑驚詫;進(jìn)屋四處仔細(xì)查看,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狀,就安心回房去了,還責(zé)怪了張員外老半天。張員外滿心疑慮,堅信自己決非聽錯,難道是見鬼了不成?
“第二日深夜,張員外又悄悄起身。外面皎月當(dāng)天,入室侵床,一陣寒風(fēng)吹過,耳聽得腳下“沙沙”作響,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不由得感到緊張恐懼。張員外壯了壯膽,躡手躡腳地走近女兒的閨房前,果然里面又有動靜。仔細(xì)一聽,是男子粗重的喘息聲,還夾雜著嬌喘聲。”
眾人聽到這里不禁哄堂大笑,七嘴八舌道:“張老員外的寶貝閨女偷漢子!”“是哪個小子有如此艷福啊?!薄安灰常灰陈?。后來咋樣啦?”老王不緊不慢端起酒杯,呷了口酒,道:“張員外擔(dān)心萬一再聽錯,聲張起來,污了女兒的清白,況且自己又不便到女兒房中看視,所以又回房叫了夫人來。二人走近閨房窗戶,老夫人用唾沫沾濕窗戶紙,輕輕捅開一洞,要一看情由。這一看不要緊!”老王說到這里,故意賣關(guān)子,停住不說。周圍人催促道:“到底咋啦,老王哥,快講,快講?!?p> 老王看著大伙兒急切的神情,有幾人臉上露著淫邪的笑容,想是早已浮想聯(lián)翩。他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內(nèi)心大悅,便又繼續(xù)講道:“老夫人看到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交頸疊股,正干那見不得人的好事來。張老員外羞憤難當(dāng),當(dāng)下用力踹開房門,便要捉拿勾引女兒的淫賊。卻只瞧見一團(tuán)黑影如風(fēng)一般撲來,張員外心窩重重地挨了一下,一跤坐到在地。他捂著心口,不住喘息,顯是這一下挨得不輕。老夫人趕緊扶起張員外,四下一看,那還有人的影子。
“進(jìn)屋掌起燈來,看到女兒瑞香身體裸橫,臉頰緋紅,眼睛半開半合,神色迷離。任是百般呼叫,仍然不得清醒。老夫人將女兒裹蓋嚴(yán)實,卻發(fā)現(xiàn)衾角卷著一塊烏紗鮫帕。此后,張員外便病倒在床,百般醫(yī)治,也不見好。瑞香先是整日沉默不語,神情恍恍惚惚,后來竟變得半癡半呆,瘋瘋癲癲了,可惜如花般的女子竟然落得個如此下場。”老王講到這里,眾人也忍不住唏噓不已。
老王說:“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事很快便傳開了。人們都說張員外家住著一只五通欲色鬼,它經(jīng)常變作陽壯偉岸的美男子,專門迷惑閨中少女,采陰吸元?!敝v到這里,眾人鴉雀無聲。燭火搖曳,大伙死死地盯著燭火下老王那淡金色的臉,一動不動,客棧里彌散著讓人恐懼而窒息的氛圍。雷猛卻不以為然,不過故事確實很精彩,也忍不住想聽下去。
老王頓了頓,接著道:“老夫人眼看丈夫和女兒的病情每況愈下,好端端的一個家遭了如此大難,每日以淚洗面。她便聽人勸,請來巫婆神漢施法捉鬼,整日間畫符燒紙,焚香點燈,可絲毫沒有見效;反而把挺好一個宅院,更弄得烏煙瘴氣、鬼氣森森了。正當(dāng)萬般無奈時,有一個云游道士路經(jīng)此地。他主動找上門說,此宅陰氣很重,肯定有不干凈的東西;并說他親眼看見,夜里宅院內(nèi)一棵樹上蹲著一只通體黑色的猿猴,此猿便是五通鬼。五通鬼的道行全在它披的那張鬼皮上,那鬼皮善變化,有時變?yōu)樵澈?,有時變作男人,也變雞犬或蝦蟆等,體相不一,最喜淫人妻女。若想制服五通鬼,只須想法毀掉它那張鬼皮,它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張老夫人深信不疑,熱情款待云游道士,然后請他捉鬼。那道士掐指一算,悄悄對老夫人說,后天便是十一月十五。等子時三刻,月圓之時,北斗星移,鬼門大開,此時陰氣最重。料想那五通鬼必然到小姐閨房,施那采陰吸元之術(shù),他到時提前潛在小姐的繡床下,等那精怪脫衣就寢時,迅速搶了它那變作衣袍的鬼皮,鬼皮一到手,就可制服精怪。讓老夫人這兩日切莫聲張,小心驚動了那精怪。說罷揚(yáng)長而去。
“轉(zhuǎn)眼十五月圓之夜就到了。張老夫人早早鎖門閉戶,夫婦二人呆在房內(nèi),內(nèi)心惴惴不安;那云游道士早藏匿于小姐繡床之下,只等精怪出現(xiàn)。前半夜,閨房那邊一直無任何動靜。約子交丑的時辰,突然閨房里傳出一聲尖叫,“啊——”夫婦二人一聽便知是瑞香的叫聲,這聲音充滿恐懼和無助,夜深人靜時顯得凄厲無比。老夫人雙手合十,不住地念‘阿彌陀佛’。緊接著,閨房內(nèi)傳來激烈的打斗聲,約一盞茶的工夫,只聽窗戶‘嘩啦’一聲,似乎有東西跳出,然后便逐漸平靜下來。不一會兒,閨房那邊傳來一個聲音道:‘老夫人,進(jìn)來吧。唉!可惜那怪已經(jīng)逃跑了。’這邊夫婦倆都出了一口大氣,心放下了半截。老夫人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匆匆走進(jìn)女兒的閨房。
“閨房內(nèi)已經(jīng)點上了蠟燭,燭光下女兒蜷縮在床腳,渾身發(fā)抖,眼神中充滿恐懼。那道士腳下踏禹步,手舞桃木劍,劍上穿著咒符,口中念念有詞,念的是‘前有黃神后有越章神師殺伐不避豪強(qiáng),先殺惡鬼后斬夜光何神不服何鬼敢當(dāng)’。好一會兒,那道士才收勢吐氣,歸劍入鞘,然后指著地上一灘烏黑腥臭的臟物,對老夫人道:‘那精怪雖然逃走,但它的鬼皮被貧道斬掉,已化作血水了。貧道在這院子周圍畫滿符咒,布下天羅地網(wǎng);明日一早,再尋也不遲,量它也逃不出這宅院。’
“次日清晨,那道士早早起來,四處搜尋,并沒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張家仆人開始清掃庭院。一個仆人打開雞舍,幾只雞陸續(xù)飛跳出來,最后跳出一只公雞,讓他大吃一驚。只見這只雞渾身光溜溜的,半根毛也沒有,畏畏縮縮,一出雞舍,就想找隱蔽地方躲藏。他馬上告訴了老夫人。那道士過去一把擒住了公雞脖子,輕輕一扭就扭斷了雞脖子,然后哈哈大笑道:‘今日終于除了你這孽障。老夫人,以后貴宅必然相安太平了?!瓦@樣,禍害張家的五通鬼被云游道士給除掉了。”
老王講到這里,跟前的聽眾都松了口氣,無不稱贊那道士法力高強(qiáng),為民除此大害。雷猛卻大聲罵道:“哪有這等放屁的事情!”眾人齊刷刷地扭頭看,甚是不滿,但看到雷猛高大威猛,頗為兇悍,又都不敢做聲,便問老王下文如何。老王打了個哈欠,道:“后來這名云游道人便成了昌平縣方圓百里的神人,人們對他頂禮膜拜,言聽計從;更成了張家的座上賓,經(jīng)常出入張家。說來也怪,此后,張家辭掉所有仆人,終日大門緊閉,和外界再無任何往來??墒?,人們都覺得張家大院似乎更神秘詭異,比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崩贤跤执蛄艘粋€長長的呵欠說:“故事講完了,夜也深了,明早還要趕路,咱都睡吧?!比藗兘舆B打起哈欠,便伸臂舒腰,陸續(xù)回客房睡了。
次日一早,雷猛匆忙洗漱完畢,進(jìn)了居庸關(guān);繼續(xù)向東行了幾十里,便到了昌平縣。到了昌平,就離京城不遠(yuǎn)了。雷猛離京城越近,心里越是不寧。羅將軍是生是死,他想立刻知道,但又怕知道。其實,他早就想到羅將軍此去京城,怕是兇多吉少了,只是不愿相信而已。眼見自己擅自離軍,參將肯定是做不成了,今后又該何處落腳,一時間惆悵滿懷。
日頭偏西,雷猛走出昌平縣城,沿官道又走了三四里,感覺饑渴難耐。遙望遠(yuǎn)處有一處莊院,高墻深宅。他一下想起昨晚老王講的那個故事,莫不成這莊院就是張家大院?雷猛緊走幾步,只見宅院高大的門樓上掛一個牌匾,赫然寫著“張宅”。
雷猛一來想討口水喝,二來因為那故事的緣故更想一探究竟,他來到門前,用力猛扣門環(huán)。門環(huán)敲擊鋪首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聲響,院內(nèi)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雷猛又使勁敲了一會,始終沒人開門。這時天已黃昏,暮色下的張宅異常寂靜,他終于感到這里真的有些邪氣了。雷猛看四下無人,輕輕一躍,兩手抓住了圍墻壓頂?shù)氖u,用力一攀,便騎在了兩丈許的圍墻上。向下一看,院內(nèi)黑乎乎的,沒有一點亮光,也沒一絲響動。難道張家人都出了門?還是有其他緣故。雷猛越發(fā)疑竇叢生,趁著夜幕,輕輕躍下到院中。
前院當(dāng)中是一條石塊鋪就的甬道,甬道盡頭是廟堂式的祠堂。雷猛悄悄穿過祠堂,來到正院前,正院左右兩側(cè)都有偏院,右側(cè)的偏院卻有燈光透出,并隱隱約約地有聲音傳出。雷猛屏住了呼吸,偷偷地摸了過去,蹲在窗戶底下,仔細(xì)一聽:原來房內(nèi)有人在飲酒作樂,偶爾夾雜著女人“吃吃”的媚笑聲,讓人直起雞皮疙瘩。只聽一人道:“剛才敲門那廝應(yīng)該離去了吧?!绷硪蝗说溃骸肮烙嬍沁^路的行人,敲了半天,見沒有動靜,早就走遠(yuǎn)啦?!蹦侨说溃骸斑€是小心為妙,你我奉壇主之命,照看這大院,萬不可出什么差池?!绷硪蝗说溃骸胺判陌?,師兄。大門一鎖,誰能進(jìn)得來這深墻大院。來,喝酒,喝酒?!?p> 雷猛悄悄欠身,從窗縫一瞧,屋內(nèi)陳設(shè)溫馨秀氣,便知這就是張小姐的閨房。只見當(dāng)?shù)卦O(shè)一桌酒席,旁邊坐著兩個男人,都穿得一身烏黑,似道非道的打扮;每人身旁各坐兩名女子,神態(tài)妖媚,體格風(fēng)騷,有的夾菜喂酒,有的揉肩捶腿,浪態(tài)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