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天早晨,天氣晴好,微風颯颯,空氣清涼,云朵高升蒼穹。樹木的枝葉已經飄落,枝條光溜溜的。有的枝條已經枯朽,輕輕一折就斷。幾只烏鴉站在枝頭間或叫幾聲。在李家莊村頭一家青瓦房堂屋中,一位賢惠的女人正準備送兩個孩子出門去學堂,大的女孩八歲,名叫李英;小的男孩六歲,名叫李俊。坐在桌子旁吃完最后一口粥后放下筷子的男人也站了起來。女孩拱了拱手說:“爹爹,再見?!蹦泻⒁矊W女孩的樣子做了一遍。然后,他倆就活蹦亂跳地走出了堂屋,女人緊跟后面,把他倆送出院子并看著遠去才回。
男人名叫李奎,二十八歲,是名農夫,兼打獵謀生。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他走出堂屋,從右邊的小門進去,經過竹竿圍成的菜園來到一間小屋,屋里的墻上掛滿了曬干的獸皮:有虎皮,豹皮,狼皮,還有鹿皮等等。屋子中央放著幾個蓋著木蓋的大缸,里面是鹽淹的獸肉。屋角放著他的獵具:刀、劍、弓、弩、箭、三股鋼叉。每當看到這些,他就興高采烈,眼睛發(fā)亮。雖然他經常聞到皮毛的氣味,但是站在中央還是感到腥味刺鼻。他打開小屋的后門,有幾只小梅花鹿聽到門的吱呀聲抬起頭,看到是李奎,還以為是給它們送食來了,紛紛圍攏來。看到沒有食物后,又慢慢走開,院子的一個角落里搭了一個草棚,供梅花鹿遮風避雨。
李奎關上后門,戴上麂皮帽,背上箭袋,挎了弓,手持鋼叉,就朝前院走去。他來到牛棚,牽出在石槽上吃草的黑馬,穩(wěn)穩(wěn)地跨了上去,那姿態(tài),儼然一位驍勇的將軍。此時,妻子梅氏從屋里走出,遞給他一個小包袱,里面裝有幾個面餅和兩竹節(jié)水。梅氏心情愉快地問:“相公,今天去哪里打獵?”李奎回答:“今天去平頂山,聽別人說那山很大,飛禽走獸很多。昨天去碗子山,只獵到兩只野兔,早知道就不去了?!彼研“し胚M搭在馬背上的布袋內。他又囑咐:“對了,今天再有人來買獸皮,虎皮賣二兩銀子一張,豹皮一兩銀子一張,狼皮八分一張,狗皮一兩兩張?!泵肥险J真聽著,點了點頭。她微微一笑:“相公,所有獸皮,好像比昨天都漲了一分銀子?!崩羁笮φf:“這不,天氣轉涼了嘛?!闭f完,他拍了拍馬臀,馬兒嘚嘚地走了。
住在東邊第五家的一個老頭看到李奎騎馬朝東,在后面追喊:“李奎,等等。等等。”李奎聽到是二叔的聲音,調轉馬頭,向前走了幾步,下了馬,這時,李二叔已經過來了。由于年齡稍大和肺病而氣喘吁吁,他稍作呼吸,說:“你……你李二叔都不認得了。”李奎拱了拱手說:“二叔好??茨f的,您是長輩,無論在哪里聽到您的聲音,我會立時請安?!崩疃逦⑽⒁恍?,用手指了指他:“你小子,嘴巴越來越甜了。”李奎又拱了拱手說:“二叔過獎了。您老有什么事,請說?!崩疃逭f:“你嬸嬸的哥哥,明天六十大壽,我想要兩張虎皮送給他。有沒有?”李奎說:“二叔放心,有的?!崩疃逵謫枺骸岸嗌馘X?”李奎若有所思地說:“今天是二兩銀子一張,給您按一兩八分一張?!崩疃逭f:“好的,你給我拿去。”李奎說:“梅月在家,您到院子喊她?!崩疃逭f:“好的,祝你一路順風。”李奎拱了拱手:“二叔再見。”說完李二叔向他家走去,李奎調轉馬頭繼續(xù)東行。
李二叔剛走到院門口就喊:“梅月,在家么?”梅月聽到有人喊她,就放下手中的擦桌布,跑出堂屋,迎上來:“二叔,您來了,有什么事?”李二叔說:“我來買兩張虎皮?!泵吩滦τ卣f:“有,您進屋喝茶?!崩疃逭f:“我就不進了,你拿出來好了。”梅月說:“好的,您等會?!闭f完,她走進院子。不一會,梅月拎著一個沉甸甸的麻袋放在了李二叔面前。李二叔問道:“好像挺重,不會沒曬干吧?”梅月聽了臉色一變:“二叔,看你說的。我是挑了兩張大的虎皮給您的。”李二叔賠笑連連說:“我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多少錢?”梅月掐指算了算:“按今天的價格一張二兩,兩張四兩。給您按一張一兩九分,您給三兩八分得了。”李二叔猶豫了一下:“三兩八分,剛才我還問過李奎,他給我按三兩六分?!泵吩職g快地說:“那行,兩張您給三兩五分銀子?!崩疃逡宦牐奸_眼笑,他從袖里拿出三兩五分銀子,說:“你嬸嬸向來吝嗇,我想喝點酒,她都不給我銀子。”梅月說:“二叔,你給我三兩銀子就行。”李二叔說:“梅月,你真是好侄媳?!庇谑?,李二叔把余下的五分銀子放回了衣袖,背上麻袋,搖搖晃晃的走了,他覺得即使麻袋有千斤重,他也能背得走。
李奎騎著馬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才來到了平頂山腳下,他抬頭觀望,平頂山高聳入云,薄霧繚繞。他下了馬,把馬兒拴在了一個不易他人找到的地方,就帶著食物上山了。山路崎嶇,他邊打獵邊走,遇到什么就打什么:兩只斑鳩,兩只野兔,三只喜鵲。起先空蕩蕩的獵袋慢慢變得沉重起來。他越往上行,路越難走,他心情反而越高興。
到達山腰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幾聲吼叫,仔細一望,原來是兩只老虎。老虎齜牙咧嘴,對他虎視眈眈。他既驚懼又激動,心臟怦怦直跳,幾乎要跳出胸膛。他眼睛不離老虎,手把腰間的食物小包袱、獵袋一一解下,放在一塊光滑的大石塊上,決計全力對付兩只老虎。
坐在蓮花洞內石床上打坐的九尾狐精胡阿七聽到幾聲吼叫后,準備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情況。他站起身,走出洞口,念聲咒語,一轉身變成一只雄鷹,展翅飛起。他環(huán)繞山身飛翔,當飛到第二圈的時候,他看到一名獵戶正手拉弓箭瞄向兩只老虎中的一只。雄鷹發(fā)出一聲尖叫,企圖吸引獵戶的注意力。獵戶僅僅抬頭望了一眼,不以為意,便又死死盯著老虎。雄鷹落到獵戶身后的一塊巖石上,一轉身,變成了人形。胡阿七。人中等身材,相貌堂堂。他大喊一聲“住手”。同時,從獵戶手中飛出一箭射向那只大虎,不偏不倚正中老虎的胸前,深深扎了進去。老虎慘叫幾聲,掙扎著倒在地上,稍小的老虎看到同伴倒下,匆忙轉身逃遁,獵戶急忙追趕。
胡阿七跳下巖石,奔向倒下的老虎,在經過獵袋的時候,他瞅了一眼,獵袋上血跡斑斑,他搖了搖頭。待來到老虎的身旁,老虎四肢還在掙扎,只不過軟弱無力,瞳孔放大,眼睛也慢慢得失去了光澤。嘴角和胸前都流出了血,這支箭穿透了心臟,給了它致命一擊。
獵戶回來了,他沒趕上那只老虎,心里有點失落,不過能看到倒在地上的那只大老虎,他還是很高興。聽到獵戶的腳步聲,胡阿七站起身,怒目而視,大聲說:“你干的好事?!鲍C戶莫名其妙,接了句:“難道這些野獸你家養(yǎng)的?”胡阿七說:“你看看,你看看?!彼噶酥高h處的獵袋,又指了指奄奄一息的老虎?!澳銡⒘四敲炊嗌`,要遭報應?!鲍C戶聽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你竟敢詛咒我,你誰呀!”他又執(zhí)著鋼叉威脅說:“信不信,我弄死你?!焙⑵咄倌婏w,憤怒的說:“你是個惡人,死不足惜?!鲍C戶忍無可忍,正欲扎向胡阿七,一道金光從胡阿七的食指飛出,打在了鋼叉上,獵戶如遭電擊,渾身顫抖,兩眼翻白,倒了下去。胡阿七趕忙過來,手托他頭搖晃著:“兄臺,醒醒?!鲍C戶有氣無力地說:“我叫李奎,家住向西三十里的李家莊,馬在山下,麻煩把我送……送到……那……”話還沒說完,他就咽了氣。胡阿七摸了摸他的胸膛,心臟跳動得越來越慢,最后停止不跳了。胡阿七給他合上雙眼,他懊悔自己有些沖動,同時他也感到凡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胡阿七拘來一朵白云,倒退著把尸體拖放好,自己站在一旁,駕著云朵倏忽就來到山下,他找到黑馬,把尸體扛將上去,讓尸體俯伏在馬背上,用繩子綁牢,自己騎在后面,抖動韁繩向西行去。
約莫行了兩個時辰,胡阿七來到了李家莊的村頭,幾個村民看到李奎的尸體,有的匆忙趕過來解繩,有的跑去通知李奎的妻子和父母,有的詢問李奎是怎么死的。三個人把尸體抬進院子,李奎的妻子梅月邊哭邊喊著李奎的名字。還沒等幾雙手把李奎的尸體安置在堂屋的楊木床上,梅月就伏在紋絲不動的尸體上放聲痛哭。少傾,李奎的父母也來了,聽到兒子的死訊,二老怎么也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倆步履踉蹌地走來。屋子里擠滿了人,村民都是聞訊趕來的。二老來到兒子面前,待確認兒子死亡后,老母親大聲悲啼,老父親故作鎮(zhèn)定,他眼睛發(fā)紅,神情沮喪。屋子里所有的女人和孩子無不哭泣,男人們神情嚴肅,雙眼微紅。胡阿七站在門口看到這傷心的情形,眼睛也濕潤了。老父親找尋誰送兒子回來的,眾人都指著胡阿七。老父親走過來拉著胡阿七走到院子里表示了感謝,并詢問了他姓名和住處以及李奎的死亡情況。胡阿七有的實說,有的杜撰一番。
還不到放學的時候,兩名學童從外面跑進屋子,看到父親的尸體,他倆站在床邊,不停地搖晃著死者冰涼的胳膊,繼而放聲大哭,嘴里不停地喊著“我的好爹爹”。無論孩子怎樣哭喊,全都無濟于事,尸體沒有一點反應。孩子的哭聲尖細、高亢、連續(xù)不斷,這聲音深深鉆進胡阿七的耳中,撥動他的心弦。他情不自禁地聽了頭皮發(fā)麻。李二叔夫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從外面走來,經過哥哥面前的時候,他停了一下,說:“哥哥,我們正在割干草,這誰能想到呀!”說完,他倆進了屋。這場面太催人淚下,胡阿七實在受不了,便和李老父告了別,趁李奎的尸體還沒腐爛,他去找尋救活李奎的方法。
他踩著云朵向東飛行,行不多時,看到了一條長河——潯河,他按落云朵,嘴里念著避水訣,跳進河里,巡河的黑須蝦兵看到生人面孔,迅速的游了過來,大聲喊道:“哪來的生人,沒事的話,速速離開潯河?!焙⑵呗牭剑D過身,施禮說:“你好,蝦大哥,我是平頂山的九尾狐仙胡阿七,有急事拜求龍王,麻煩引薦一下?!焙陧毼r兵聽到是九尾狐仙,不敢怠慢,說:“請隨我來?!辈灰粫瑏淼揭蛔?,黑須蝦兵在看門的紅須蝦兵面前耳語幾句,紅須蝦兵就進去,少傾,又出來,他向胡阿七拱了拱手說:“上仙,請進?!焙陧毼r兵才引他進去。胡阿七來到富麗堂皇的廳堂拜見了面南而坐的龍王,龍王起身回禮,分賓主坐下,命人看茶,茶畢。龍王問道:“上仙,有何事到尊府?”胡阿七說:“今日,因失誤錯手打死了一個凡人。想借大王的定顏珠一用?!饼埻踔苯恿水數卣f:“上仙,定顏珠不能起死回生?!焙⑵哒f:“這個我知道,但恐時間久了此人身體壞了?!饼埻跽f:“上仙,言之有理。上仙是不是還要去地府索要魂魄?”胡阿七拱了拱手說:“是的,大王?!饼埻跤终f:“想必上仙和地府的鬼有交往,不然,向地府要魂魄是非常難的?!焙⑵哒\實地說:“實不相瞞,我和地府的鬼沒任何交往?!饼埻醭烈髁艘粫f:“上仙無須定顏珠。我和地府秦廣王有些交情,我給他寫封書信,你帶去,保管把魂魄領來?!焙⑵呗牭竭@話,非常高興,連連拜謝龍王。龍王命人取過紙筆,寫了書信,蓋了印章,封閉停當。親手交給胡阿七,胡阿七把書信揣進懷里,又拱了拱手,拜別了龍王,龍王命龜丞相相送出門外,龜丞相又令紅須蝦兵送出水面。
胡阿七離開潯河,又駕著云朵飛向背陰山,背陰山終日陰風陣陣,黑霧漫漫。其山洞是通往幽冥界的入口。來到洞口處,胡阿七向赤發(fā)鬼報了姓名和來由。爾后紅面鬼就引著他走了進去。他們沿著小路來到曠野,曠野黑不溜秋,空無一人。走不多時,他們來到一座城池,門牌上寫著“幽冥地府”。紅面鬼對守門的牛頭鬼說:“這位上仙是拜求大王的,你領他進去?!迸n^鬼聽后,對胡阿七說:“上仙,請?!背浅氐慕值郎侠淅淝迩澹挥袔讉€游蕩的鬼魂出沒。牛頭鬼把胡阿七帶到幽冥府,然后進去通報,不一會,又出來說:“大王,有請。”胡阿七走了進去,來到森羅殿,秦廣王面北而坐,身后站著兩名屬官。秦廣王看到胡阿七前來,他站起身。胡阿七近前拱了拱手,說:“拜見,大王?!鼻貜V王回禮,說:“上仙請坐?!贝⑵咦?,他問道:“不知上仙有何事來訪?”胡阿七說:“今日,我措手打死李奎,他家老小正在痛哭,乞求大王放他還陽?!焙⑵哒掳?,秦廣王趕忙扶起說:“上仙,使不得。還陽的事,自古少有?!闭f完他佯裝眉頭緊蹙,左右為難。這時,胡阿七從懷里拿出書信,交給他,秦廣王打開來看,上面寫著:“秦兄,此人名叫胡阿七,是九尾狐仙,和吾有點沾親帶故,而他的一個親戚李奎不幸錯手被他打死,他悔之不及。俗語云:親戚的親戚,亦是親戚。希望看吾薄面,放他還陽,吾不勝感激,謹拜。潯河龍王敖邦?!笨串叄貜V王說:“既是潯河龍王求情,我也不好拒絕?!彼筮叺膶俟偎闻泄偃〕霾咀硬樵?,宋判官急速步入司庫房,找出姓李的簿錄。當查詢到第一千五百二十三號時,他看到了李奎的名字,他大聲念道:“李奎,江州李家莊人氏,陽壽二十八歲?!鼻貜V王說:“上仙,李奎的陽壽已盡?!闭f完他轉向宋判官:“宋判官,再給他加十年陽壽。”判官宋玉執(zhí)筆寫上。胡阿七連連稱謝。秦廣王又命右邊的屬官朱太尉把李奎的魂魄帶來。朱太尉離開一會,再返回時,身后跟著李奎的魂魄。李奎看到胡阿七,非常憤怒,但在森羅殿他不敢造次。他跪拜了秦廣王。然后指著胡阿七說:“大王,我要告他?!鼻貜V王說:“他是來領你魂魄還陽的,你告他什么?!崩羁宦犑菐€陽的,喜不自勝,就不支聲了。胡阿七擔心耽擱太多時間,就拜辭了秦廣王。秦廣王叮囑說:“上仙,須留意鬼魂很輕,容易被風吹走,也不能見陽光,否則魂飛魄散?!焙⑵咴俅伟葜x。秦廣王命朱太尉送出地府城。來到曠野處,胡阿七對李奎小聲說:“這次救你出去,你切莫再殺生了?!崩羁B連答應:“一定,一定。”因為他殺生太多,沒提出他之前,被關在了血池獄,浸在血池里,他渾身難受,似螞蟻噬骨。走出背陰山洞之后,李奎的魂魄被裝進了錦囊,胡阿七駕著云朵向李家莊方向飛去。
沒過多久,胡阿七在李家莊不遠處按落云朵,從一垛干禾后面走了出來。他急步走向李奎家的院子,來到堂屋,李家的妻小還在哭泣,村民已經離去,只有幾個親戚在搭建靈堂,胡阿七看到,說了聲:“大家先別忙,我能救活他?!敝車娜寺牭?,疑竇層生,緘默不語,看著他行事。胡阿七從懷里拿出錦囊,松松口,把一股霧氣往李奎的尸體上一倒,過了一會,李奎的手指微微動彈了一下,接著緩緩睜開了眼睛,不久又站起來了。兩個小孩本來就不相信親人會死去,毫不猶豫地奔了過去,撲到李奎的懷里,母親也停止了哭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她感覺有點疼,這不是在做夢。妻子梅月轉悲為喜,對搭建靈堂人說:“大家辛苦了,今晚在我家吃晚飯?!?p> 由于胡阿七不能喝酒,他悄悄溜走了。李奎也信守了諾言,從此他不再打獵,搞起了養(yǎng)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