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禪寺血案
陳深一覺從府邸醒來,已是天光大亮。想著多日沒有披掛馳騁,身子都疏懶了,就拿起畫戟來到后院,把昨晚夢境中的招式溫習(xí)溫習(xí)。
“呼,呼!”畫戟掃過,落葉簌簌往下落。后院一墻之隔,便是丁香的府邸了,那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承源先生又在練武,丁香有事請教,何不來坐坐?”
陳深收了畫戟,進了丁香府。兩人就兵法布陣等策略進行了商討。當(dāng)然,陳深的見解遠在丁香之上,因此在丁香心中,陳深便是自己的老師了。
“承源先生……有個問題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問?”
女子都是這樣的么,我要是回答“不當(dāng)問”,難道丁師姐就不問了?陳深雖如此想,但仍是說道:“丁師姐怎么客氣起來了,有什么問題只管問就好。”
“……”丁香似乎是吸了口氣才問出來,“承源先生,紅拂姑娘……真的愛過你么?”
這……問題來得猝不及防。這是陳深心中最痛的事情,他不愿去想,每每想起紅拂,就不可避免觸及那段塵封的往事。
“唔……我不知道?!标惿钫f的確實是實話。
“承源先生真的愛過紅拂姑娘吧?即便知道他騙了你,也還是會愛,是么?”
“從師兄抱著紅拂,飛身跳入懸崖那一刻起,我已經(jīng)不敢談‘愛’了。我只了解它帶來的愉悅,卻不了解它的沉重……”
是啊,僅從這點看來,自己對紅拂的喜歡,遠遠及不上張猛。
“那你恨紅拂姑娘么?她聽從魚俱羅的安排,改變了你們師兄弟的關(guān)系,也改變了你們的命運?!?p> 陳深搖搖頭,背過了身,他不愿讓丁香見到自己黯然神傷的模樣。
恨么?陳深問自己。似乎陳深從未恨過紅拂,也許是因為,當(dāng)自己知道真相的時候,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爾虞我詐。也許是因為……紅拂已經(jīng)死了。
死者在生者面前,總能得到最大的寬容和最深的思念。
陳深走出丁香府,今日丁師姐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到底是為什么呢?
今日無事,陳深獨自去城內(nèi)巡視。山寨呈現(xiàn)出欣欣向榮的場景,幾天就變一個樣。
寨門口的守衛(wèi),已經(jīng)換成了金甲銅環(huán)。
銅環(huán)向陳深說道:“我哥兒倆自天堂縣就是守城門的,到了北平又守城門,上了瓦崗還是守城門,陳兄,真的沒有重要的活兒需要我哥兒倆來干么?”
陳深笑著解釋,守城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嗯?那是……
陳深說話間,一眼瞥見上次賣粉的那個道士,只一眼,就和那道士的視線對上了。畢竟,陳深是他唯一的顧客,從陳深出門,小道的眼睛就直勾勾望著自己。
要是我今天沒來城門,他就站一天?陳深對這個小道的毅力,不禁也有些佩服。還是說,他能掐會算,已經(jīng)算準(zhǔn)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見陳深走了過來,小道士就像熟人般打招呼:“來啦,這次我?guī)Я瞬簧俸脰|西哦?!?p> 陳深皺了皺眉:“你不會逼我一下子買完吧,我可沒帶這么多錢?!?p> “你想買多也沒有。總共兩萬的貨,你至少買一半吧,不然下次我就不來了。”
陳深總算見識到了,天底下還真有強買強賣的,這賣粉的就逮著我一個人薅羊毛,總有讓他薅禿的一天……
陳深派了嘍兵,直接領(lǐng)著道士去自己府里買完了全部東西,樂得道士直夸武穆公大人豪闊。
已多日未見秦二哥蹤跡,陳深來到軍師府找徐楙功問問什么情況。原來經(jīng)過兩番大戰(zhàn),瓦崗軍雖然勝利,卻也損失了許多兵力,秦瓊身為大元帥,去山外募兵了。
“元帥親自下山?這也太危險了吧?”陳深問道。
“無妨。羅兄弟也隨他下山去了,有咱這位老兄弟在,必?zé)o差錯?!?p> 陳深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征兵是一方面,恐怕想要把羅成引下山,避開北平王才是主要目的。
陳深看了看徐績氣定神閑的樣子,不用說,秦瓊一定是已經(jīng)和這個牛鼻子三哥打過招呼了,先找個地方遠遠躲起來,待風(fēng)頭過后再回來。
“只是……”陳深仍然擔(dān)心,“北平王若真的興兵前來問罪,不管羅成在不在山上,都是大魔國的禍殃,三哥可有應(yīng)對之策?”
以徐績的判斷,羅藝名為隋臣,實則獨霸一方,朝廷與北平府之間素來相互猜忌。羅藝出征后,唯恐北平有失,就算來了應(yīng)該也不敢久留。因此見不到羅成,想必也只能無功而返了。
如此便好。出了軍事府,路過銀庫,程達給了陳深一支寧神鎮(zhèn)氣散。
“六哥怎么大上午就這么忙碌?”
“可不是么。上次咱們在這里與楊林打了一仗,大敗五萬隋軍。隋軍扔下的戰(zhàn)利品,直到昨晚才清點完畢。”
陳深向來不太關(guān)注后勤這塊:“難道說,六哥你們清點了整整兩個月?”
“嘿嘿,這幫鳥官軍打仗不行,逃跑時丟下的好東西可不少?!背踢_嘿嘿一笑。
看來,銀庫有六哥在,后勤保障妥妥的。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水軍營,無事。
探馬營,無事。
糧倉,無事。
街道,無事。
市場上,幾個男人在談?wù)摮⒌膶⒐佟?p> 一名馬販說,上個月他路過汜水關(guān),聽說新上任了一名總兵官,當(dāng)初在京城做過殿帥,好像叫‘金刀丁松’。
當(dāng)初陳深和程咬金逃出軍營時,差點栽在此人手里,這個魔頭,看來最近官運亨通啊。
馬販說著他一路走過來的見聞:“全國各地都在鬧兵亂,很多城池的總兵都因為鎮(zhèn)壓不力而被撤換了?!?p> 旁邊的肉販說:“隋朝也并非全是貪墨之徒,東郡的‘三保騎士團’三位統(tǒng)領(lǐng)就很正直。可惜一直得不到重用?!?p> 陳深好像哪里聽到過這個名字。馬三保?應(yīng)該就是此人了,還有兩人卻沒聽說過。
看來,山寨繁榮了,外地客商來此做生意,除了能夠了解各地的市場行情,還能了解到其他很多事情呢。
巡視至寶華園里,水兒在跟沐雪錦說話呢。陳深好奇問:“水兒妹妹也懂獸語?”
陳深本來只是打趣一下,哪知端木水很認(rèn)真的點點頭:“是啊,小灰說這里的草很肥,它很喜歡?!?p> 陳深看沐雪錦揚了揚蹄,嘴里“嘶溜溜”地叫喚,想來水兒說的應(yīng)該不差。
聊天過程中,陳深得知了一條消息:最近后山上出現(xiàn)了一頭大灰熊,連獅子老虎都斗不過他,好多小動物都逃來寶華園避難。
陳深記下了,萬一灰熊跑出來傷了人畜,可就不好了。看來待下次空了,得去后山樹林巡視一番。
家仆急急前來報告:“武穆公大人!不好了,寺院死人了!”
護國禪院里,行人游客均已疏散,柴紹已提前一步趕到,他們的腳下,是一具橫陳的尸體。
柴紹介紹了大致的案情:今天一早,來寺里送貨的香燭商人發(fā)現(xiàn)寺里的小和尚智能死在大雄寶殿的門前。
“莫不是兇殺案?”陳深說著俯下身子察看,“死者被人以利器刺入后心,確屬兇殺無疑?!?p> 國內(nèi)治安目前由柴紹負(fù)責(zé),但他也有難處:“小弟在太原侯手下做過書佐,也曾斷過一些案子,可殺人案卻是初次碰到,難免頭痛。陳兄可愿意幫忙小弟破案么?”
陳深心道,我也是第一次啊。不過,自己是御林軍統(tǒng)制,維護山寨治安也是他的職責(zé)。柴賢弟初來乍到,總會碰到一些棘手的問題,自然應(yīng)該幫幫他。
“大魔國開國以來,瓦崗寨中還從未發(fā)生過殺人放火的兇案。柴賢弟放心,我一定幫你破案。賢弟勘察過現(xiàn)場,可有什么線索?”
柴紹帶陳深細(xì)細(xì)察看,從尸體的情況來看,死亡時間應(yīng)該在今天清晨五更之后,距今只有一兩個時辰。
死者右手食指在地上寫了一個“無”字,這應(yīng)該是他負(fù)傷垂死之際寫下的,也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唯一線索。
一個“無”字又能說明什么呢?線索太少,陳深打算先去了解死者的生前情況。
高僧了凡禪師本來最了解智能的情況,但了凡每日清晨外出化緣,至今未回。陳深向寺里僧人打聽了了凡的相貌,便向人多的農(nóng)舍一帶尋訪。
田地小道上,一名僧人手捧缽盂,對著勞作的農(nóng)民念起了詩:“農(nóng)務(wù)各自歸,閑暇琢相思。相思削批衣,言笑無厭時。此理如不勝,無為忽去茲。衣食當(dāng)須記,力耕不吾欺?!?p> “呵呵,大師好雅興。”
大師聽得身后有人說話,回身答禮:“不知武穆公大人駕到,貧僧失禮了?!?p> “大師在此閑步,可知道今早寺里發(fā)生的命案么?”
“命案???”了凡聞言大驚。
了凡聽說了案情,向陳深介紹智能的情況:智能五歲時在一場大火中失去了家人,了凡幫他剃度,本打算讓他在佛門平安地度過一生,想不到卻遇此浩劫。
“智能清晨死在寺院大雄寶殿門前,大師清晨離寺,沒有見到他的尸體么?”
“貧僧四更左右離寺,的確路過大雄寶殿門前,但當(dāng)時沒見有什么尸體?!?p> 陳深心道:智能五更被害,大師四更離寺,此話沒有破綻。不過,如果了凡真的是兇手,他也會這么說。
陳深繼續(xù)向了凡打聽情況:“智能生前有無仇家?”
“智能幼時便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從來不與人爭執(zhí),更沒有仇家?!?p> 陳深一聽,原來是個啞巴,難怪遇刺后不喊不叫,只在地上寫字。
了凡見陳深沉思不語,問:“不知武穆公大人可有頭緒?”
“嗯,智能死前用手指蘸血,在地上寫了一個‘無’字,我想這個字多半與兇手有關(guān)。難道說,兇手的名字里有這個字?”
了凡突然想到,上個月的確有一個住在山寨外的員外來我們寺里大鬧過一場,打傷了智能在內(nèi)了幾名僧人,他的名字當(dāng)中,就有一個‘無’字!
“哦?他叫什么?”
“阿彌陀佛,出家人隨便猜忌是不對的。寺里既然發(fā)生命案,貧僧還是回去看一看,告辭。”了凡說完便不再理會陳深,徑直走開了。
陳深一時間斷了線索,便跟著了凡,回寺廟找柴紹商議,現(xiàn)場除了了凡大師,還多了一個人。
“這位是……”陳深問道。
柴紹:“這位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尸體的莫掌柜,我正在向他詢問詳細(xì)的情況。”
“小人莫問天,見過武穆公大人?!?p> “哦?莫掌柜認(rèn)識我?”
“瓦崗商會哪個不認(rèn)識武穆公?小人專在西川與河南之間做香火生意,承蒙大人庇佑,在山上開了一家小店。”
柴紹:“莫掌柜太謙虛了,瓦崗香燭都出自莫掌柜家的店鋪,怎么能說是小店呢?”
莫掌柜尷尬地笑笑:“大人太抬舉小的了?!?p> 陳深見扯遠了,回歸正題:“莫掌柜是如何發(fā)現(xiàn)尸體的?”
“小人長年奔波于貨源與客戶之間,此次從西川進了一批上好的天竺香,今天一早剛剛運上山來。護國禪院的了凡大師是個講究人,喜歡天竺的香料,小人照例先送來給他看看,想賣個好價錢?!?p> 莫掌柜說到此處,一臉無奈:“哪知道一進寺院,便看見智能倒在地上……”
陳深追問道:“你知道死者的法號?”
“知道知道,寺里能給我留下印象的小和尚并不多,上個月恰巧救過他一次,方知道他法號,否則小人怕是也記不住?!?p> 莫掌柜把如何救小和尚的事情說了一遍,上個月來送貨,見丁大戶帶惡奴圍毆小和尚,小和尚卻不還手不還口,是莫掌柜上前勸阻,丁大戶才算是走了。
了凡大師表示,確有此事。
這下又牽扯出一個丁大戶,陳深便追問丁大戶的情況。
莫掌柜也只知丁大戶是個財主,至于毆打原因,他也不知道了。而了凡大師又不愿意說出原因,說著實在是有辱佛門清譽,干脆直接讓陳深找丁大戶問個清楚……
事不宜遲,陳深來到市場,一名家仆和商人正在大聲談?wù)撝裁础?p> “說好昨天送到我們府上,怎么還要大爺我今天親自來催?要是耽誤了我家員外的祭祖大禮,你以后還有生意做么?”藍頭巾的家仆因為商人遲遲沒有交貨,顯然非常生氣。
商人也是一臉委屈:“小人哪敢耽誤丁員外的家祭?只是這種香燭是稀罕貨,小店也要等外地客商運過來才能進貨。那外地客商本來說好昨天送到,結(jié)果路上耽擱了,如今剛到,實在對不住了?!?p> 商人邊道歉,邊給家仆裝點貨物。
哪知家仆并不領(lǐng)帳:“放屁!你以為我不知道吶,哪來什么外地客商?你店里貨物都是從莫掌柜那里進的!無非就是想多賣幾個錢,才故意這么說!”
商人拉著家仆到墻邊,壓低了聲音說著什么。
家仆聽完商人一番話,態(tài)度稍稍緩和了一些:“不過,昨天上午我出城辦事的時候,就看到莫掌柜的貨車走到金堤關(guān)貨棧了……分明是你家掌柜昨天就拿到貨后忘記送了!莫掌柜今天才把香燭送上山來,難道他吃飽了撐的,平白多給貨棧一夜的寄存銀?”
商人只是說自己沒有騙人,真的是早上才拿到貨。而仆人只是不信,裝好了貨,念念叨叨地走了。
陳深來到商人身旁問:“此人莫非是丁大戶家的仆從?”
商人一看,連忙回稟:“回武穆公大人,正是!”
遇上這兩人,陳深也省得問路,便讓商人帶路,來到了丁大戶家里。
丁大戶家位于瓦崗寨的南面,依山而建,幽深的環(huán)境,真是鬧中取靜。那氣派,可比陳深的公爵府大多了。
“不知武穆公駕到,小人有失遠迎!”丁大戶嘴上說著歡迎,但官員突然來訪,顯然是心有不安,“不知大人駕到,有何指教?”
陳深開門見山:“護國禪院智能和尚被殺,陳某特為查案而來。”
“哦?這淫僧死了?死得好,死得好!”丁大戶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陳深打聽圍毆智能之事,丁大戶便將自己與智能的過節(jié)用一句話概括:小淫僧勾引他的老婆。
“智能只是一個啞巴小沙彌,丁員外會不會弄錯了?”
“本來家丑不可外揚,但武穆公查案,小人不敢隱瞞。小人家中有一房小妾,本是個慵懶之人,今年來卻變得勤快,借著為我祈福、還愿的名義,每月往寺里進香!”
“日子久了,小人生疑,果然發(fā)現(xiàn)小妾與淫僧暗通書信,還在佛寺禪房里偷情!”
了凡大師按說也不能縱容弟子胡作非為,陳深便問有無證據(jù)。丁大戶雖沒有將兩人捉奸在床,卻收得小妾與智能的往來書信。
陳深真不愿意打聽人家隱私,但迫于查案需要,便打開觀瞧,一股濃烈的香料味隨之傳來:
“自前次禪房初逢,對娘子日思夜想,午后寺中開壇講經(jīng),后院無人,望乞娘子再賜相會。”
據(jù)丁大戶所說,這封信沒到小妾手中,是家仆從智能手中直接截獲的,因此才帶人前往護國寺將智能胖揍。
陳深要見小妾,丁大戶卻說小妾畏罪潛逃,已經(jīng)幾日不見去向,說話間頗有落寞之情。
“看來丁員外很喜歡這名小妾?”
“那能有假!我丁無憂一向是重情義的人!”
“請員外去護國禪寺走一趟,我想司國相柴大人那邊,也需要問你一些情況。
這么一來,陳深目前的懷疑對象有三人:智能的師父了凡禪師、做香燭生意的莫掌柜、財主丁大戶。
幾個人所說的很有矛盾之處,陳深心里已大致有了案情輪廓,便帶著丁大戶,前往護國禪院與柴紹合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