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場的眾人一時之間盡然忘記了這里是選花魁的現(xiàn)場,被李堂堂的一桌席面弄得只知道低頭吃飯。
廳里的美人兒杵在各自的位置上,她們本來就為了今日準備良多,別說吃食了,為了美貌和姿態(tài),連口水也是不敢多喝的,可是看著面前這些富貴姥爺們狼吞虎咽的架勢,原本干癟肚皮更加癟了。
盈盈上來的時候李堂堂給她拿了一些羊肉湯,奶白色的湯碗里一點兒浮油都沒有,她用筷子去碗里一撈居然還有顆顆飽滿的粟米。
湯湯水水一碗下肚,這會兒見著別人吃飯也沒有那么難捱了。
想到這里,盈盈不禁對李堂堂更加感激。
世人只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又有誰對她們是真感情?
恩客們有的為了她的臉、有的為了她的身子,更有甚者是為了臉面。
在這些人眼里,她不過是個玩意兒而已。
老鴇就更好說了,錢才是正緊東西,掙來錢的就是小姐,掙不來的那便是丫頭。
盈盈原是撫城附近村里的人,十多年前趕上國家戰(zhàn)亂,飯都吃不上,一條褲子一家子輪著穿。
那時候,北疆人總來劫掠,儼然就是把撫城當做糧倉一般。
秋收、過年,每每又搶人又搶物。搞得民不聊生,哀鴻遍野。
實在活不下去了,四歲的盈盈光著屁股被父親賣給了人伢子換了幾斗糧食。
她依稀記得那天風(fēng)雪很大,淋在身上冰冷冷的,爹拿家里的破布裹著她出了村。
走到城里,給她買了一碗熱湯餅。
她小心翼翼的捧著,生怕灑出一點點,就這樣從桌子上一點一點的挪給爹吃。
可爹紅著眼搖頭,只讓盈盈都吃了。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頓飽飯,熱騰騰的餅下肚,身子一下就暖和過來了,那大海碗的溫度,讓她的手直癢癢。
而后,她便被賣了!
盈盈懵懂的看著父親接過糧食,等到反應(yīng)過來,爹已經(jīng)走遠了。
她扒著門框站了好久,喊了好久,她告訴爹爹自己再也不偷懶了,她可以照顧弟妹,可以少吃飯,她想回家。
可是父親佝僂著身子自顧自的向前走,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她被倒了好幾手,起初是給小姐當丫鬟,四五歲的小人兒陪兩歲多的孩童玩兒,后來主家嫌她笨,便把她賣了又買了伶俐的。
而后她又去過買賣鋪子、當過燒火丫頭,終究是年紀小力氣也小,沒人愿意花錢養(yǎng)著。
后來,盈盈慢慢的面相長開了,人伢子覺得她還算俊俏,就賣到妓院。
這些年過去了,她也算是經(jīng)見了不少人,可是卻從未見過李堂堂這樣的。
她和廚房里的伙夫聊天,和他們交流怎樣才能把飯菜做到色香味俱佳,從不藏著不掖著。
她對自己找來的紅衣巷愿意幫忙的丫頭平易近人,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份以勢壓人。
甚至……
甚至她對于自己這般不堪的人,也沒有鄙夷的目光和羞辱的言語。
盈盈始終記得李堂堂看自己的模樣,她抬著頭,平視著自己,仿佛不是下等人一樣,那是盈盈被賣了之后從未感受過得尊重與平等。
盈盈感受著金無珪那若有若無的眼神注視,心里卻沒有半分得意,她始終記著李堂堂那話,如果一個人他只把你當個玩意兒,那么他也就只是個玩意兒。
人總有那么一丁點了劣根性,方才盈盈對著金無珪唯唯諾諾畢恭畢敬的時候,金無珪覺得人家少了那么些許的味道,可是如今人家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目不斜視,他又認為盈盈姑娘如她身上的衣服一般,清新脫俗了。
“這位盈盈姑娘,剛才真是曲調(diào)婉轉(zhuǎn),聽之不俗?!苯馃o珪仿佛還在回味一般的說道。
其實盈盈表演之時,他正和斟酒的桃兒打的火熱,壓根沒聽清唱了點啥。
“小女子謝大人夸獎。”盈盈對著金無珪行了一禮,便又不去瞧他。
一旁的浣芳看見盈盈那個做作的樣子,簡直要把手里的帕子絞爛了,而金無珪完全無視了。
方才還金呀、玉呀、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浣芳,如同一塊擦了桌子用完的帕子,被他拍拍手,丟在了一邊。
金無珪現(xiàn)在一顆心又全然跑到了盈盈那里,噓寒問暖,好不溫柔。
“這個,時候也早了,在下認為盈盈姑娘舞姿曼妙,歌聲優(yōu)美,美人如畫,宛如曹植《洛神賦》中所寫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p> 金無珪說罷,在場眾人無一不附和,把盈盈從頭夸到腳,大段大段的文言文脫口而出。
李堂堂抱著個盛湯用的大碗和阿穆爾坐在大廳外面朝著小巷的欄桿上,她聽著屋里的阿諛奉承發(fā)表自己的見解:“這還用投票?這就和《我的區(qū)長父親》一樣,肯定第一?。 ?p> 一旁的阿穆爾用腳勾著欄桿,時刻注意李堂堂的動靜,深怕她動作幅度太大掉了下去,正擔(dān)心著就聽到自己的小妻子又說些模棱兩可的話,他頗有些好學(xué)的問道:“什么是區(qū)長?”
“哎呀,區(qū)長就是區(qū)長啦,能有什么!你碗里的羊肉還吃不吃?不吃給我!別浪費!”李堂堂說著話便從阿穆爾碗里撈了最大的一塊羊排,用筷子夾著左右開弓的啃了起來。
王之問帶來的肉雖然全部都下了鍋,可是秉承著少而精的原則,李堂堂只從大鐵鍋里撿出了賣相好味道也好的一些呈了上去。
至于剩下的,本著浪費可恥的道理,李指導(dǎo)又和了面,把一張面餅搟的大大的,做成了蓋面,供廚房里的人吃。
現(xiàn)下的后廚正為最后一勺湯汁給誰而論資排輩呢。
而我們功成身退的李指導(dǎo),早就深藏功與名的帶著自己的美人相公溜到廳里來看戲了。
雙珠這個蛇蝎夫人打量著她不知道呢,今日的局明擺著就是沖著自己來的,就王之問那個水平,還不至于讓她擺出這個陣勢。
看來雙珠還真的是怕自己搶走她生意呢!
“也該讓她嘗嘗厲害了!”阿穆爾盯著廳里臉色陰沉的人說道。
“誰叫她算計我。金無珪喜歡女人的事情,撫城大街小巷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沖王之問發(fā)難不就是為了把我釣出來?到時候我了救場,做了席面,王之問自然不敢居功,待他向金無珪引薦我的時候……”
阿穆爾接話道:“待他引薦你的時候,金無珪定然會見到你,之后的一切便順理成章了,金無珪愛美人,又怎么會輕易放了你!如此情形,無論如何我也必定會護著你!”
“她等的就是你護著我!”李堂堂看了一眼阿穆爾道:“你如此行事,呼斯樂便得罪了本地太守,自然在撫城再無立錐之地!”
阿穆爾執(zhí)起李堂堂的手,揉了揉,面無表情的總結(jié)道:“呼斯勒不能在撫城露面,王之問自然生意不行,到時候,她雙珠便是這里最會做生意的了!好一個一石二鳥,釜底抽薪的計策!”
李堂堂一臉輕蔑:“哼!她不是喜歡樹敵嗎?我給她找一個便是!省的她天天動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