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灘中劫

第十七章

灘中劫 北林張繼嶺 5157 2022-11-10 07:46:12

  十七

  弄過這兩個老日頭以后,楊一群等著北沿兒的抗日支隊來攻打老日的炮樓,等了多日,一直不見動靜。他也就在家里閑著,逗逗小羊羔,晚上和小紅鞋共同努力著。他也費了不少勁,可是,小紅鞋那里就是一直不見有動靜。老太太總是朝小紅鞋的肚子上看,看來看去,還是扁平如鏡,不見任何凸起,和來時沒有兩樣。臉上倒是掛了肉,比來時要胖上幾斤。老太太心里有些失望。她暗自嘀咕,這個小媳婦別是不會生吧?那就斷了他們老楊家的煙火了。這個小群,從北沿兒弄個玻璃一樣的小人兒,還說是啥仙女轉(zhuǎn)世,這可好,這么多天了,就是生不出一個孫子來。莫不是不服水土不成?不能啊,北沿兒和南沿兒,一河之隔,喝的都是黃河水,吃的都是灘里打的糧食,按理說,順著河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啊?那就等等看吧,也許這個小妞真的還小,也許等幾年就能生了。老太太失望之余,還是翹首期盼著。

  天氣越來越冷,從里灘回來的人說,河里已經(jīng)上凍了,今年河中的水本來就不多,這樣一來,整個河面就被冰封住,只有很小的河灣里有水流動著。從北岸過來的人不用坐船,直接可以踩著冰面過河。那時候的氣候比現(xiàn)在冷,氣溫能達到零下十六七度。那時候也沒有天氣預(yù)報,到了七十年代就是這樣的溫度,據(jù)老人們說,那時候比七十年代還冷。而且冰凍時間還很長,一直到了過了年再漲水的時候,那叫回凌水,還能把剛剛返青的小麥苗淹了。灘里的老雁天鵝花雞普很多,自從楊老皮死了以后,楊一群就再也沒有跟人到灘里打過老雁,他想起來楊老皮的死,心里就感到內(nèi)疚,他覺得那一槍是他點的,雖然當(dāng)時沒響,畢竟是他點著以后引起的。如果是楊老皮自己點的,槍笑了,人死了,或者是楊新中點的,他的心里還會輕松一點。他發(fā)誓說,他以后再也不去灘里打老雁了。他不是怕槍笑了或者是自己也像楊老皮一樣死在灘里,他是不愿意想起那一幕。那家伙,腦袋被炸掉半拉,腦漿流出來,嘴還張著。他不是怕死人,那是個不該死的人。不過,楊莊的,還有鄰村的那些打老雁的人,還是不少的,有時候在家里睡覺也能聽到河灘地的槍聲。楊一群和小紅鞋造罷小人兒以后,喘息之間,和小紅鞋躺著說話。他說今年過年時想到北沿兒一趟,看看姥姥和姥爺。畢竟他和小紅鞋已經(jīng)是夫妻了。他也不知道小紅鞋的姥姥在不在人世,就是不在人世,還有其他親眷也要見見,最起碼認識一下,以后都是親戚。小紅鞋非常感激,她依偎在男人的懷里使勁用頭拱著,表示她的感激之情。不過,她也說了,她娘以后不一定會來到這里,因為北沿兒才是娘的家。誰的家就是誰的家,只要曾經(jīng)是個家,就永遠不會忘記。不管娘是傷心也好,還是仇恨也罷,目前,她還是非常依戀那個胡十三。他們不是夫妻,她也怕那個胡十三,有時候是恨,可是,他們畢竟在一起十幾年了,已經(jīng)儼然是一對編外夫妻了。村里的人也都默認,陳家的人也全不敢吱聲,陳八斤是個沒血性的男人,他還在那里為胡十三站崗放哨,他是陳乾坤最近的侄子,別人還能說什么呢?提起這個事兒,小紅鞋也很傷心。說起北沿兒走親戚,小紅鞋把她的擔(dān)心講給男人聽,她說那個胡十三可能不會心甘情愿地放棄她,她擔(dān)心胡十三要尋機報復(fù)。楊一群一聽就笑了,他想著就憑那個色鬼,還想做他的活,簡直是螳臂當(dāng)車——不自量力。他再能還能比老日能?他讓陳氏放心,胡十三對他構(gòu)不成威脅。小紅鞋相信男人的本事。講定了,過了初六就去北沿兒串親戚。小紅鞋最后說,還是抓緊生小孩兒吧,到時候扛著肚子回娘家,這樣會讓她非常自豪的。說完,倆人都不吭聲了。

  中間落了一場小雪,夾雜著小雨,還有凜冽的北風(fēng),把人打得歪著膀子走路。那小雪一直下到中午以后,風(fēng)也停了,雨雪也停止了??斓匠酝盹埖臅r候,天還是灰蒙蒙的,云彩沒有散開的意思。楊一群從院子里出來,到西柴院看了看牲口,那些牲口都好好的,他只是關(guān)心他的那匹大白馬。這匹馬成了他的老伙伴了。他交代老劉,喂牲口不要可惜飼料,只有把牲口喂肥了,飼養(yǎng)員才有功勞。失火以后,老劉平時非常小心,只要是陌生人來轉(zhuǎn),他都用警惕的目光審視著,留神著,甚至一夜不睡,也要看著這幾頭心肝寶貝。燒毀的那兩間草料房已經(jīng)修繕完好,牲口棚也重新搭建了。相比原來要更堅固一些,原來的老房子已經(jīng)十多年沒有修繕了。從牲口屋出來,楊一群本來想到楊青山家一趟,看看他今年和楊德中出去了沒有,因為每年的冬季,他們都要和本村的一群人結(jié)伙到外面溜達一圈,說是去開封河北玩耍,其實就是去掠奪錢財,殺人害命。有時候還會被人害了,回來的時候少一個兩個的都不是稀罕事,以前也發(fā)生過。他剛從開封回來時,在家里閑著沒事,也不知道其中利害,就跟楊德中去轉(zhuǎn)了一圈,那次倒也沒干啥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是發(fā)現(xiàn)楊德中和楊青山他們,除了吃喝賭抽,還不少糟蹋婦女。那些搶劫害人的事,沒有讓他參加,原因是他是獨子,楊德中怕他回不到南沿兒來。回來以后,他娘數(shù)落他,不該跟這樣的人瞎混,供他讀書學(xué)藝,到頭來還是土匪一個,他爹的在天之靈也不會瞑目。楊一群就不再跟著出去瞎轉(zhuǎn)轉(zhuǎn)悠了。今年是娶媳婦的頭一年,就更不能去了。估計楊德中他們也不會來叫他。他百無聊賴之際,還是想跟著出去轉(zhuǎn)悠一圈。最后,他在門口躑躅了半天,就回家去了。他剛到家門口,就看見一個本族的人慌慌張張地朝他家走來,來時低著頭,咋一抬頭,看見楊一群站在他的面前,吃了一驚。他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會楊一群,摸著腦袋說:

  “見鬼了?這不是小群在家嘛,那北地的那個人是誰呀?”

  “啥呀?北地誰呀?”楊一群不解。

  那人看了看旁邊無人,走近楊一群的身邊,對著楊一群的耳朵嘰咕了一陣,這一陣嘰咕把楊一群嚇了一大跳,這一下確實讓他吃驚不小。他盯著來人看了好一陣,反問道:“還有這種事兒?這不是作死么!他娘那個逼一回?!闭f著,咬牙切齒的。這時候,他的雙手已經(jīng)伸進了他的大衫里,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兩只木把。

  那個人又說了一句:“我在灘里放羊,有個人朝我跑來,我看了看那個跑到我跟前的人,他嚇得臉色都變了,他說,他用手往東北地指著,他說是你,我想著你不管咋說也是個讀書練武的人,不會是你。我就來找你了。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看吧?!闭f完,轉(zhuǎn)身走了。

  正閑著沒事兒事兒就來了。楊一群罵著,走進院子里,對小紅鞋說一聲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飯可能不回來吃了。他的意思不是說他回不來了,他那心勁兒,就沒有這樣想過。他是說這種事沒個準頭,他想叫小紅鞋和娘不要等他吃飯。到屋里換了一雙鞋子,出門到西院把大白馬牽出來,備好了馬鞍,一翻身,很利索的躍上馬背,雙腿一夾,出門往黃河灘里奔去。這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下來了。把式老劉也不敢問,他知道少東家每次夜間回來,身上都帶著一股血腥氣,還帶著一股殺氣,讓人毛骨悚然。這一次又去哪里,啥時候才能回來,他心里沒數(shù),看來,他只有等到少東家回來再睡了。那盞馬燈這一夜不會吹熄,把式老劉這一夜也難入眠。他站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楊一群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也不知道,這種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何時才是一個夠。

  大白馬馳騁在灘中的小路上,路面結(jié)冰,凍得梆硬,剛剛下過的小雨雪,也都化成了冰凌。馬蹄踏上去,發(fā)出一聲脆響,過去以后,也不見煙塵揚起。來到那個大沙崗東邊時,他無意之中往那里看了一眼,沒有停留,不停地催馬前進。來到頭道河邊,河里的水都結(jié)成了冰,白馬從冰面上踏過去,到了北岸邊兒時,被冰面滑了一下,隨即,又頂著刺骨的北風(fēng)往北奔馳了。一直跨過了二道河,離主河道已經(jīng)不遠,楊一群催馬朝東北方向跑去。那里有一片紅荊條,里邊可以藏住人和牲口。平時走進去,遠處的人只能看見紅荊條晃動,是看不見里邊的人和馬匹的。楊一群就朝那里奔去。剛剛走進紅荊條里,只聽里邊傳出來一聲喊:

  “走路的,把馬還有身上的錢留下,趕快走人?!?p>  楊一群勒住馬韁繩,從馬上跳下來,朝著里邊喊道:“你是哪里的好漢,出來見見。”說著,兩只手已經(jīng)伸進了大衫口袋里。

  話音剛落,從東邊紅荊條叢中窸窸窣窣走過來兩個人,黑布蒙著面。來到距離楊一群有五六步遠的地方站住,說著:“我是楊莊楊一群,家里揭不開鍋了,想借點錢花花,沒有別的意思。圖財不害命?!闭f著,搖搖手中的家伙??礃幼邮掷锬弥募一锸悄欠N本地鐵匠打的搉炮,也就是土造手槍,也是前膛槍,一次能打一發(fā)子彈。

  由于劫路的蒙著面,楊一群看不清對方的臉。又加上天色已晚,天氣陰暗,楊一群弄不清楚這兩個劫路的可能是誰,也看不清楚對方手里的家伙。他兩手伸進衣兜里,往前走了幾步,盯著對方問道:“好漢,你看看我是誰?”

  前邊那個蒙面人仔細看了看楊一群,突然說:“哦,是你呀南沿兒咧。沒辦法,手頭緊,借用一下你的大名,這不是好說話嘛。”

  楊一群又問:“你到底是誰?把蒙面布拿下來。”

  那個蒙面賊不肯,說著:“我走還不行嘛,都是自己人,何必呢?!闭f著,就要轉(zhuǎn)身走掉。

  “站住,不站住我就不客氣了!”楊一群厲聲喝道。

  后邊那個蒙面的賊,就要舉槍對準楊一群射擊,這時,楊一群插在兜里的手一動,“砰!”的一聲槍就響了,那個人被打倒在草地上,不停地抽搐著,發(fā)出痛苦地呻吟聲。楊一群不動聲色地朝前邊那個蒙面人說道:“把臉露出來。”

  蒙面人被嚇壞了,他急忙把臉上的布拉下來,呼通一下跪在楊一群的面前,磕著頭求饒:“妹夫,我是八斤,你饒了我吧,我這也是沒辦法,借著你的大名,想弄幾個花花。你也知道,家里有老娘,還有個傻弟弟狗蛋,我也不容易?。 ?p>  楊一群走近陳八斤,蹲在他的面前,點著頭數(shù)落起來:“你跟著胡十三胡作非為也就罷了,你還跑到我們南沿兒來,冒充我的名字,在這里劫路害人,你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嘛。你叫我以后在這一帶咋混?叫你妹妹咋在村里待下去?我不能饒你,我饒了你,以后你還冒著我的名字劫路害人,就等于我真的和你是一伙了?!闭f著,站起來,把大衫的衣角挑起來,看著面前的陳八斤,就要......

  陳八斤趕緊磕頭,叫著大爺,你饒了我吧,你打死我俺娘和俺那個傻弟弟也得餓死。直磕頭,磕的楊一群心軟了,站在那里,槍始終沒有響。就那樣站著,盯著眼前這個可憐蟲,猶豫著,遲疑著。最后,他朝地上磕頭的八斤說了一聲:你起來吧。按理說你不應(yīng)該給我磕頭,你是我大舅哥啊。我要是殺了你,對不住你妹妹。讓老天爺來懲罰你吧。滾吧。

  聽說要放他走,陳八斤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伸手就要抓槍,楊一群說:“放下,你以后不能再拿槍害人了?!?p>  陳八斤告饒道:“妹夫啊,這是胡十三的槍,我回去還要還給他,沒有槍他不會饒我,我還是拿走吧。我保證以后再也不去劫路了?!闭f著,又要伸手拿槍。

  “放下,不準拿。哦,原來是胡十三指使你來的,你說,胡十三想干啥?”

  “胡十三說了,你把小妞妞搶走了,他要把你的名聲搞壞?!?p>  楊一群問道:“我娶小妞妞是兩廂情愿,明媒正娶,既有父母之命,又有媒妁之言,咋能說是搶走了?你大娘大白鵝跟胡十三胡來,你眼睜睜地看著不管,還幫著胡十三作惡,你說你是不是人?”

  “我不敢哪,他人多,弄不好,連我的命都會被他拿去的?!?p>  楊一群又問:“你大娘現(xiàn)在哪里住著?”

  陳八斤說:“在她娘家住,一直沒有回去。我聽大哥,不,聽胡十三說,她在娘家伺候她娘,說是她娘有病了?!?p>  “我再問你,你大爺陳乾坤是不是胡十三害死的?”

  “這事兒我也說不清楚,都說是他害死的。那時候我還小,只有十來歲,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害死的。俺娘說,就是胡十三害死的,都是因為大白鵝,她不守婦道,和胡十三勾搭,才把俺大爺害死了?!?p>  楊一群又問:“你大娘就這樣跟著仇人過日子?還要不要臉了?”

  “我們陳家也都嫌丟人??墒?,我們都不敢惹胡十三,他心狠手辣,弄不好就被他弄死了。我也恨胡十三哪!”

  “你回去告訴胡十三,以后別在我們的地盤上弄事兒,再叫我碰見,或者是叫俺大哥青山哥碰見,見一個殺一個。弄不好還會被活埋在沙土崗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們都是靠黃河吃飯的,說穿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樣自相殘殺呢?目前,老日占領(lǐng)黃河兩岸,殺害我們中國人,我們中國人在背地里自己殘殺自己,那還有咱的活路沒有了?滾回去吧,我不殺你。只是一點,我提醒你,你以后不要作踐自己,更不要作踐我楊一群。以后再叫我碰見,你就是俺親爹我也不能饒你。我還想體體面面地去見俺楊家祖宗呢。”

  就這樣,楊一群把這個吃里扒外,作踐自己人格的陳八斤給放了,也給自己留下了隱患,這也是他心軟造成的。不過,吉人自有天相,他想,他是仙家的姑爺,那時候自有上天安排人來救他的命。這是后話。

  看著陳八斤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往北逃去,楊一群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忘了問他家西柴院的火是不是胡十三派人放的。一想,算了,就算是他放的,這時候已經(jīng)沒有用了。今天算是和胡十三交上了手,這不,地上還躺著一個,那就叫他拋尸荒野,變成孤魂野鬼,這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走過去用腳踢了踢死尸,那家伙確實不動了,他把地上的兩只破槍撿起來,插在腰里,轉(zhuǎn)身走到馬前,翻身上馬,沿著來路,快速向楊莊方向奔去。

  走在路上時,他想起來躺在那里的死人,心情變得沉重起來。他想,這個世道咋就成了這個樣子了呢?他家里也許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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