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騎著馬,順著大堤往東走,一直走到一個回民村莊,這才下了大堤,向著東南方向奔馳而去。楊一群馬上功夫比較扎實,加上他本人年輕,又有武功,不一會兒就把齊大儒甩掉很遠(yuǎn)。他又放慢速度,停下來等等,等老齊攆到跟前時,他又一打馬開始跑了。老齊不緊不慢,就那樣跟著,他想,有本事飛起來。你再能,咱倆最后還是到達(dá)一個目的地,到城門西你就不跑了。他攆上楊一群,一本正經(jīng)地說:“跑唄,是瘸子跑不遠(yuǎn)。我不用急就能在天黑以前走到西門口?!睏钜蝗翰焕硭?,只管這樣戲弄著他。他又趕上去,大聲說道:“欲速則不達(dá),再快也沒有用?!本瓦@樣,倆人不緊不慢地就到了開封城西門以西,那地方叫馬市街,不到馬市街就停下了,倆人找一個僻靜處下馬,在那里觀敵料陣。
倆人站在路邊,裝作沒事人一樣,牽著馬韁繩往東觀望。看了一會兒,除了看見城門口有人要進(jìn)城,被日偽軍盤查,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來。城墻上有一個站崗的兵,看不清楚是日本人還是偽軍。楊一群有些著急,他想走近前看個仔細(xì)。齊大儒不同意,齊大儒說:“這樣吧,咱把馬暫時放到馬車店,咱們慢慢地往動靠近,看情況行事。你的槍不能帶,你看看是不是先放到哪里?!睏钜蝗盒πφf:“你凈是說笑話咧,槍敢放到哪里呀,又不是在咱家里。”齊大儒想了想說:“也是。這樣吧,咱倆往東只管走,走著說著,等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往前走幾步,我這副窮酸樣,不像是抗日分子。老日也不會特別注意我。你不行,看看你的兩只眼睛,里邊都是兇光?!眰z人把馬寄存到馬車店里,裝作買東西的樣子,在路上不停地詢問著那些小貨郎。一直往東走,走到離城門不遠(yuǎn)處,齊大儒向楊一群遞了個眼色,自己又慢悠悠地往東走去。楊一群停下來偷偷地觀望著,看著城墻上站崗的哨兵,根據(jù)他以往的經(jīng)驗,從服飾上看,這個站崗的可能是個日本人。他看了看城墻下,中間有幾棵樹擋著,看不清楚。他很想跟過去看個仔細(xì),想想老齊的話就忍住了。
眼看著齊大儒被人群擋住了,楊一群心里有些焦急。他翹首向東張望,看了半天,齊大儒的身影卻越來越模糊,他有心跟過去。摸了摸要腰間的家伙,又停住了。他埋怨著齊大儒,老齊呀老齊,你可千萬別讓日本人當(dāng)成探子抓住。到那時候,你再把我供出來,那我就該,就該......他也不知道往下怎么辦。他暫時還沒有想到暴露以后怎么辦,他還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暫時還不知道后果到底有多嚴(yán)重。他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來回走動著。如果此時被日本人的便衣看見,一定會過來盤查他。他那一身打扮,還有一臉的紅光和兇光,都會讓日本人和漢奸們心生疑竇。這種年景,哪還有良民如此紅光滿面呢?對于這些強(qiáng)盜來說,所有的良民應(yīng)該黃皮寡瘦才對,東亞病夫嘛。正當(dāng)他坐臥不安時,齊大儒從北邊回來了,正好轉(zhuǎn)到他的身后頭,他聽見動靜,猛一回頭,吃了一驚。他說:
“你咋弄咧,快把我急死了。哎,你咋從北邊回來了呢?”
“走,咱倆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p> 倆人相跟著往西走,走到一個僻靜處,齊大儒站住了,他拉住楊一群走到路北的樹下,看看周圍沒人,就開始講他查勘到的情況:“墻上站著一個日本兵,城墻上還有鐵絲網(wǎng)。城墻下好像是一道溝,我看見有人從溝里出來,里邊好像沒有水。你要想上去,需要過兩關(guān),第一,你爬到城墻上;第二,你翻過鐵絲網(wǎng)。這兩關(guān)都不好過,你會爬墻不會?”
“拿根繩子撂上去,勾住墻磚,就能爬上去?!?p> “練過?”
“沒有?;厝ゾ毦毑煌琢?。”
“鐵絲網(wǎng)咋辦?”
“西鄉(xiāng)那次,我也是撂過去的。不過,那里的地勢好,可以往后煞身?!?p> “這里不中,你就是爬上去,鐵絲網(wǎng)就擋住你的路了,你武功再好,也撂不過去,鐵絲網(wǎng)扎的很靠邊。除非你拿一把鉗子,把鐵絲網(wǎng)掐斷,這樣,你才有可能饃過去。還要,城門那里還有一個大探照燈,還有警報器,城門樓上還架著機(jī)槍,一旦被老日發(fā)現(xiàn),咱肯定走不了?!?p> 楊一群猶豫了。他低下頭,遲疑了一下,說了一聲:“先回去,仔細(xì)想想再說。”
齊大儒緊跟幾步說:“不能弄就不弄,弄事兒就要先講究個自身無恙,這是我弄事兒的老母根兒。我總是說,自身難保,不如不弄。兵法云,全伍為上......等北沿兒老黃來了,你跟著攻打老日據(jù)點也能過過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傻子,那就是俺媳婦那樣的腦子。豬腦子。”齊大儒用手指指自己的腦袋,故意刺激楊一群。
“叫你一說啥都不能弄。”楊一群盯了一眼齊大儒,不再說話。他心里覺得齊大儒是在說他豬腦子。
騎馬回到楊莊時,天已經(jīng)黑下來。楊一群和齊大儒到飯館里吃了點飯,就各自回家了。楊一群回到家里,迎接他的是大男孩兒陳狗蛋,小兒子楊羊羔,最后出來的是小紅鞋。小紅鞋站在堂屋門口,看著男人回到家里,馬上又松了一口氣。楊家母在屋里忙活,自從多了這幾口人以后,老太太簡直就沒有清閑的時候。丟把弄掃帚的,不是在堂屋,就是在廚屋,要不就是在院子里打掃庭院。小紅鞋身體才恢復(fù),懶洋洋地,不想動彈,多數(shù)是坐在堂屋扎花。她已經(jīng)扎好了好幾雙鞋,有婆婆的,有自己的,還有小羊羔的。她還要為狗蛋準(zhǔn)備春夏的衣裳,狗蛋來時,只穿了一身衣裳一雙鞋。眼看天要暖和了,天氣轉(zhuǎn)暖,就要脫掉棉衣,換上單衣袷褲,后頭的活多著呢。楊家老太這下不嫌家里的人少了,有時候,她還有點兒嫌多了呢。以后,兒媳婦再生個仨倆的,她就更不能清閑了。不過,雖然忙些,老太太從內(nèi)心還是比較高興的,過日子就是過人,越過人越少,那能算是過日子么?那才叫敗家子。不過,老太太就是對小紅鞋的肚子有些擔(dān)憂。又加上這次差點兒死去,勉強(qiáng)活過來了,這以后還能不能生,老太太心里還是沒底。老太太說了,停幾天,等小滿會那天,到會上觀音廟里上香,祈求觀音菩薩送給他們揚家一個兒子,最好是一次送兩個來。老太太聽見院子里兒子的說話聲,她的心立刻就放到肚子里了。平時,她看見兒子出門她的心就懸起來,她想著,外面那么亂,萬一被......她不敢想,她只有聽見兒子說話,她才算真正踏實下來。她又?jǐn)?shù)落著兒子:
“看看,一跑就是一天,你說你跑啥呀,兵荒馬亂的,就不會安生一會兒?!?p> 對于母親的數(shù)落,楊一群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他點著頭應(yīng)付著,回到東屋琢磨他的事去了。他坐在屋里,一根筋地苦思冥想,他想:如何爬上城墻,這是第一關(guān),還必須闖過去。怎樣辦呢?那就打一個爬墻的鉤子,連上一根長繩,勾住城墻爬上去。這件事好辦,而且馬上就能辦成。爬上去以后呢?齊大儒說,用鉗子把鐵絲網(wǎng)掐斷,哪里弄個大鉗子呢?家里是沒有。這個也好辦,明天找一個,找不來,就到馮鐵匠那里打一個。順利上去以后,萬一被日本人發(fā)現(xiàn),警報一響,探照燈對著,摩托車開出來,機(jī)槍開始掃射,到那時候,俺楊一群恐怕就使不成那五十個現(xiàn)大洋了。嘿,去開封弄老日,似乎比在據(jù)點里弄老日難度大些。他又轉(zhuǎn)念想到,越是危險的地方,說不定越是安全,日本人的防范說不定越是松懈。更何況,不親自去試一試,誰知道行不行呢?干啥事情都不容易,不冒一點兒風(fēng)險,像拿筷子叨端上來的扣碗肉一樣,手到擒來,老日早就被打回去了,早就被消滅光了。不行,我得試一試,齊大儒不想去可以不去,去開封他跟著凈是給我添麻煩。我自己把東西準(zhǔn)備齊全,騎著我的大白馬,硬闖一回,到那里以后,再見機(jī)行事。主意已定,他開始準(zhǔn)備繩和鉤子,還有大鉗子,沒有鉗子叫鐵匠打個大剪子,一樣把鱉孫的鐵絲絞斷,我也看了,鐵絲不粗。他從廚房弄點剩飯吃了,趁著家里的人都不注意,就出門準(zhǔn)備爬墻的東西去了。他來到鐵匠家找鉗子,馮鐵匠說沒有。他又問,有大剪子沒有。馮鐵匠說有。說著,就從屋里拿出來一個絞樹枝的大鐵剪,楊一群看了,馬上說我買了。馮鐵匠問,你要這東西干啥,楊一群說,絞樹枝。他又問有沒有爬墻的鉤子,馮鐵匠沒見過這東西,搖搖頭說,沒有。楊一群說,我給你說個樣子,你給我打一個吧。馮鐵匠問,你要這干啥?楊一群說,爬墻。馮鐵匠是外地人,來到楊莊已經(jīng)十多年了,平時為人也很好。他的手藝在這一帶很有名氣,你要他打個搉炮他也能給你打成。不過,他知道那東西是害人的,一般不打。爬墻,就楊一群這樣的人,偷東西是不可能的,那是干什么呢?他也聽說這個孩子從開封學(xué)了一身武功,難道要練習(xí)爬墻功夫?不問,打個就打個,這也不難。他又問,啥樣?楊一群說,就像船上的錨。馮鐵匠又問,幾個齒?楊一群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三個或者四個吧。馮鐵匠就知道了。他就開始生火,打到半夜,給楊一群打了三個齒的爬墻鉤子。楊一群拿著鉤子回家了。到家里以后,他找了一根長繩,拴牢了,到院子里往墻上撂,竟然勾住了,無論怎樣也弄不掉,無奈,上去去掉了。工具弄好了,又去找上次那把殺豬刀,找來以后,藏到廚屋磨刀,一直磨到后半夜,這才悄悄地回到東屋,囫圇衣兒睡下了。小紅鞋不知道他要做啥,也不敢問,眨著眼睛,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了一會兒男人,這才又閉上眼睛假裝睡著。這一陣,小紅鞋身體不好,又加上北沿兒出了這一檔子事兒,造小人兒的事暫時擱住。家里暫時有了兩個小人兒,還能聊解膝下荒涼之苦。楊一群目前主要考慮和人弄事兒,不是胡十三就是堤南老日,要不就是想想高家那個雜碎。他想了,遲早有一天,他要讓高二跑知道知道,靠老日禍害自己人,絕對沒有好下場。他也知道,他弄的事兒,一概都不能讓高二跑知道,連個影兒也不能讓他脧住。這個人要的不全是那二尺地邊,他要的是在村里的地位,要的是騎在所有人的脖子上耍威風(fēng)。這就露出了他那漢奸的嘴臉。這一點,楊德中也看出來了,高二跑如果把楊一群弄到堤南據(jù)點里,再讓老日把人弄死,高二跑接下來還會弄楊德中和楊青山。直到把楊家的當(dāng)家人都弄死完了,把土地?fù)屨剂耍艜T手。靠誰?就靠他新認(rèn)的日本爹。楊一群心里有數(shù),先不和他硬來,我在心里給你攢著。別說二尺地邊,就是再要我二尺我也給你,只要你敢要,我就敢給。楊一群躺在床上還想,弄你高二跑不用爬墻鉤子,也不用放火,我叫你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想著,逐漸進(jìn)入夢鄉(xiāng)。小紅鞋睡不著,翻身向里,嘆了一聲,又不吭了。小紅鞋想啊想,就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我的那個娘啊,俺這個男人到底是個弄啥咧?她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