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擔心的不只是瑪雅的家人。她的鄰居、一條街上最后一幢房子的另一家人,以及剛剛四處轉悠的幾個散漫的人加入了我們的隊伍,總共有25個人左右,大部分是孩子。有三個年齡大得離譜,感覺到他們幾乎到達森林之前就會老死。還有幾個女人驚慌失措,其中一個因為悲傷和恐懼而尖叫?,斞诺哪赣H——一個臉上帶著淚痕、表情嚴厲的女人——去安慰和拉著那個女人的手,但她的聲音更大了。她的丈夫在她面前被殺了,她的一個孩子失蹤了。我無法說出任何安慰的話,只能任她哭喊,她那凄厲的哭聲和尖叫就像黑夜里的燈塔,告訴突襲者我們的確切位置。
如果突襲者追上我們,只有四個人看起來有能力進行戰(zhàn)斗,除了瑪雅的父親還抱著弩,他們賴以戰(zhàn)斗的武器也不過是菜刀和干草叉。我是唯一一個騎馬的人,這樣做似乎只會讓我們引人注目。我下馬,把韁繩交給瑪雅,讓她帶領婦女和孩子沿著小路向樹林走去。一旦他們到達最后一個農(nóng)舍,他們就要離開小路,向森林走去。我把瑪雅的父親叫過來,把其他三個人召集到這支緩慢而哀嚎的隊伍的后面。
我們藏在主街的房子后面,很多房子都在燃燒。我能聽到遠處有一些戰(zhàn)斗在進行,但這只是象征性的抵抗,襲擊者很快就會向我們撲來。
“掠襲者來了,”我說,“他們得先從我們這里過去。”
那些人點了點頭,我發(fā)現(xiàn)自己聽著自己的聲音,好像是從別人那里傳來的:像奧爾戈斯或米托斯這樣的人,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這樣的戰(zhàn)術撤退組織過幾十次了。我想象著克雷斯頓的觀眾們在這個全新的、不太可能的角色中抬頭盯著我,幾乎笑了。
其中一個男人還只是個留著一撮金色胡子的少年。他的眼睛看起來很害怕?,斞诺母赣H是一個體格魁梧的男人,名叫格拉思(Grath),他把一只沉重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似乎要給自己一點勇氣,然后開始在婦女們后面向后走,眼睛盯著村子里火光四射的剪影。我翹起弩,盡量低著身子,像螃蟹一樣向后沖。
第一個騎馬的人出現(xiàn)在一排低矮的、有煙囪的建筑物后面,我以為那是鐵匠鋪。他拿著火把,否則我不會看見他。另一個人也加入了他的行列,當他的馬慢跑經(jīng)過一堵火焰墻時,火炬在他的視線中閃爍著黑色的光芒。然后另一個。他們在找我;我能感覺到。他們似乎在說話,然后轉過身來面對著我,凝視著黑暗。
我們離他們有150碼遠,我們沒有火把和燈籠。在我們和他們之間,有一道山楂樹籬斜斜地橫亙在田野上,雖然不足以完全遮蔽我們,但足以讓他們多看幾眼。如果不是那些失去親人的人的哭喊聲,我們可能會成功躲避的。
掠襲者在風中捕捉到了他們的哀嚎,他們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變得緊張而警覺,就像獵狗一樣。緊接著他們開始行動了。他們開始慢慢靠近,但你能感覺到他們的步伐隨著他們的自信而加快。是的,外面有人在逃跑,是的,他們可以追到他們并殺死他們。
但他們仍然只有三個人。
“繼續(xù)前進,”我向那一隊難民喊道,他們正沿著小路艱難地向樹林走去。“他們來了。”
悲慟的哭聲轉入了更高、更恐慌的音域。
“格拉思,”我對瑪雅的父親說,“站在路中間。我推進到一邊的樹籬里,示意拿著弩的孩子在另一邊做同樣的動作。
沒有時間去想了,也許這樣就行。不一會兒,三個騎馬的劫掠者就向我們快速撲來了。
我們的兩支弓弩似乎同時射擊,但我看不清發(fā)生了什么。其中一匹馬哼了一聲,揚起了后腿,騎馬的人摔在了地上。我拔出我的劍,試圖擋住另一個襲擊者的鐮刀向下砍去,但這東西的力量對我來說太大了,我摔倒在路上,那些巨大的蹄子在我周圍跺腳。那孩子正與倒下的襲擊者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打滾,痛苦而憤怒地咕嚕著。格拉思正在用干草叉向第三個騎士刺殺和格擋著。然后他的干草叉掉在了路上,格拉思向后一倒,被襲擊者的栗色大坐騎狠狠踢中了腹部,我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一張青銅臉正若隱若離地籠罩著我。
我掙扎著跪下,想用劍擋住他的鐮刀,但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他的一擊又使我仰面躺在地上。劫掠者在馬鞍上低著腰,將鐮刀舉過頭頂準備攻擊。我抬頭看了看格拉思,但他躺在摔倒的地方,孩子還在和另一名掠襲者廝殺。他可能會贏,但會多花大約5秒鐘。
所以,我想,突然清晰起來,就是這樣了。
我盡量不閉上眼睛。
然后是一片寂靜。真正的沉默。這是一種被震驚、被迷住的觀眾的沉默,你甚至聽不到舞臺的嘎吱聲,也聽不到坑里堅果的嘎吱聲,因為每個人,這個地方的每一個活著的靈魂,都暫時靜止了。
然后是一陣嗖嗖的空氣聲,砰的一聲,我頭頂上的突襲者安靜地從馬鞍上搖晃著掉了下來,干草叉插在他的胸口。我翻了個身,尋找格拉思,試圖喘著氣說出我的謝意,但格拉思還躺在路上,氣喘吁吁,呻吟著?,斞诺哪赣H站在小巷中央,瘦削而蒼白,她的眼睛流著淚,她的右手仍然高舉著,張開著。
第三個突襲者勒住馬,結結巴巴地停了下來,轉身回村去了。他不打算單獨和我們較量,他還會帶更多的人馬回來,但有那么一瞬間,一切都結束了。
當瑪雅的母親癱倒在路上,完全屈服于她的悲傷和恐懼時,我意識到一件事。在此之前,我們的使命一直是關于義務,是一種掙錢和活下去的方式。到目前為止,我的職責給我灌輸?shù)奈ㄒ磺楦芯褪强謶帧,F(xiàn)在又有了別的東西:憤怒。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來阻止襲擊者,但俱樂部的聚會者們是我迄今為止遇到的唯一可能接近的力量。我需要回到他們身邊。
所以我們繼續(xù)往前走。我們帶走了兩匹馬和襲擊者的武器。又過了三分鐘,我們離開了小路,來到了伊魯尼森林的背風處。我呆在后面看著,但他們沒有來追我們。他們居然這次沒有追來。
我們在樹林里走了大約一個小時,然后,當年長的村民和最小的孩子開始感到疲憊時,我們停下來,在雨中盡可能地睡了一覺。天一亮我們就起床了,沒有食物和水,村民們也無處可去。我想向北向韋爾內塔進發(fā),但如果我們留在森林里,我們最終會危險地接近那個石頭圈,我不準備冒這個險。在樹林里走了幾個小時后,我們向東駛去,到午飯時間就完全離開了樹林。當然,并不是說我們吃了午飯。但雨停了,這是件好事。
走著走著,我試著弄明白過去一天左右所學到的東西。這很奇怪,但村民們對待我就像對待一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士兵一樣,所以我開始用這些術語來思考:專家威爾,戰(zhàn)術家,對襲擊者和他們的方法有秘密了解的人。
我想到了我們在阿德辛看過的那些地圖,那些顯示突襲者襲擊地點的地圖。我現(xiàn)在知道了它們是如何在不被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的,我開始想,移動它們的力量是否有范圍限制,或者它們是否只能出現(xiàn)在特定的地方。很明顯,那個地下房間里的那塊蒼白的巖石就是他們力量的來源。同樣的乳白色水晶的一個小版本曾出現(xiàn)在伊魯尼石圈的中央,而掠襲者帶著棺材走到那里的事實表明,他們不可能憑空消失,然后在任何地方重新出現(xiàn)。但當掠襲者聚集起來襲擊村莊的時候,我在我們出現(xiàn)的地方并沒有看到這樣的石圈,在他們襲擊運煤車的時候,公路附近也沒有類似的東西。
那個戴著角盔的恐怖襲擊者也是一個因素。他們襲擊車隊時,他就在身邊,似乎是要把我們從圓形洞穴轉移到村子里,但石圈的襲擊者并沒有要求他在場,才把他們帶到馬廄。除非他們能以某種方式,從石圈里去拜訪他。也許他就能把他們帶到地下室去。這是有一定道理的,這就意味著所有其他的石頭(包括頭盔本身的石頭)都是受體:是那個地下房間的水晶底座起了作用。當然,真相就是這樣了。
據(jù)我回憶,襲擊集中在維爾內塔以南10或12英里的中部高地,在頁巖和格雷海岸的交界地帶。有些是在更西邊的阿德辛附近,有些則是在南邊的海岸。鐵墻是最東邊的城市,雖然西南連接西荷姆和西北連接霍普鎮(zhèn)的道路遭到過攻擊,但它從未遭到過攻擊。會不會是因為鐵墻城離地下密室太遠了?也有可能是因為靠近城市的地方?jīng)]有發(fā)生襲擊事件,只是為了將懷疑指向別處。據(jù)我所知,突襲者可能就依偎在雷蒙公爵的宮殿下面。
當然,剃刀者的城堡現(xiàn)在已被洗劫一空,就在這一切的正中央。我們并沒有在那地方尋找城堡深處的一間房間。但如果襲擊者可以在城堡本身出現(xiàn),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外面的樹林里攻擊這個地方呢?
隨著緩慢行軍的推進,我的心情更糟了。我們需要食物、補給,以及對前進方向的明確認識。我想,在考察了石頭圈旁的農(nóng)舍,他們放棄了等待我的歸來后,其余的人會前往維爾內塔的首都哈爾韋斯特(Harvest),并向總督特倫報到。我決定,我應該設法在那里與他們會合。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格拉思,他把這件事傳了下去,好像每個人都受到了邀請。他們似乎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就跟在我后面,好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的。坦白地說,這一切都相當奇怪,盡管并不滑稽。
我心里有點想騎馬離開。即使我是一個水平很差的騎手,如果不是拖著這一串饑腸轆轆的難民,我大概三分之一的時間就能到達哈爾韋斯特。但我不能離開他們。
這些家庭緊緊地團結在一起,擁抱孤兒,迷失在他們共同的懷抱中。我牽著馬慢慢地走著,不跟任何人說話,避開他們的目光,想盡一切辦法保持距離。那個失去孩子的婦女在村外發(fā)現(xiàn)她的小孩還活著,而且安然無恙,但她隨后不得不解釋說,他再也見不到父親了。他們似乎迷失了方向,絕望了,被恐懼感染了,就像感染了疾病一樣。當然,我不能離開他們。
下午三點左右,我們到達了一個房屋稀稀拉拉的分散的小村莊,那里有一個磨坊和一個鄉(xiāng)村小酒館,就像在沙漠里呆了幾個星期后發(fā)現(xiàn)了一片綠洲。孩子們高興地尖叫著,跳著舞,跳進小溪里,大人們則互相擁抱,歡呼著,哭泣著。我走進去,和酒館老板討價還價,買了面包、奶酪和幾瓶麥芽酒。
有幾個村民住在客棧里,但大多數(shù)人,包括瑪雅的家人和那個拿著弩的十幾歲的孩子,都和我住在一起,他似乎比我第一次見到他時老了十歲左右。我們買了一輛破車和兩匹馬來拉車,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我買的,不過其他人把身上剩下的幾個銅錢都投了進去。我們又走了幾英里,但速度慢得令人痛苦,天一黑,我們就不得不停下來扎營。我還是一個人待著,斷斷續(xù)續(xù)地睡著,好幾次起身,以確保沒有襲擊者的跡象。所有人仍然把我當作某種軍事專家和救世主,雖然我可以很好地扮演這個角色,但這讓人筋疲力盡,也讓人害怕。如果劫掠者追上了我們……
我迫不及待地想和這伙俱樂部的人碰頭,只要能把對這些人的責任轉交給知道該怎么處理的人就好了。
第二天,我們就到了維爾內塔。這是我所聽到的全部,甚至更多。左邊是金黃色的麥田,右邊是豐腴閃亮的奶牛群在吃草。我們被維爾內莎的一支輕騎兵攔住,詢問我們的目的地。所有人都看著我,于是我開口了。
士兵們手持長矛,身穿淺銅鱗鎖子甲。綠絲披風在身后的陽光下飄動。我非常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我那幫可憐的小隨從隊伍的歷史,但你可以看得出來,這位軍官并不真的在乎。我還是告訴了他我是誰,說得好像我和黃鼠狼總督一起穿了短褲似的,并告訴他我們需要一支軍隊護送進城。
我一提到埃德溫·特倫,警官的態(tài)度就變了,變得更樂于助人,更專注了。我問他們在干什么,像這樣騎著馬到處轉,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在找我。他們說,這是標準程序:快速、機動的警務。這讓州長的視線遍布整個州。我問他犯罪率是多少,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就像我問他月亮的哪一部分出產(chǎn)最好的啤酒一樣。他略帶冒犯地說,維爾內塔的臣民沒有犯罪;只有“來自國外的罪犯”。他說,最近劫掠者開始襲擊像他這樣的巡邏隊。三支部隊在幾周內損失了?,F(xiàn)在速度也意味著安全。事實上,如果我能和他們一起騎上馬,我們可以馬上回到哈爾韋斯特和其他的隊伍匯合。
“他們怎么樣?我問,朝村民們點點頭。
“他們在沒有武裝護衛(wèi)的情況下走了這么遠,還經(jīng)過了更危險的地方,”軍官說。
我盯著他,然后簡單地說:“沒有。你要一路盯著他們到城里去,不然總督會知道的?!?p> 他欣然同意了,盡管我認為他并沒有真正明白。
我把瑪雅和她的父母叫到一邊?!拔业猛白?,”我說。小女孩的臉沉了下來,她緊緊抓住我的手,又小又緊?!拔視嬖V州長你要來的,”我說,語氣略輕,避開那雙棕色的大眼睛?!澳愕侥莾汉?,會有人照顧你的。你將是安全的。”
他們會真的安全嗎嗎?我不知道。如果突襲者能擊潰維爾內莎的一支騎兵巡邏隊,他們就能很容易地接近村民;我只希望他們看不出有什么麻煩的理由。至于埃德溫·特倫會如何看待這些貧窮而疲憊的難民,我不好說,也寧愿不去猜測。但這個地方看起來還可以再多雇些田間勞工,這樣的生活也不會太糟糕,對吧?我經(jīng)??粗r(nóng)工們在路邊干活,他們的眼睛埋頭向下,仿佛看到我們就是最無禮的行為,我有一種奇怪的沮喪的感覺。盡管維爾內塔富饒富饒,但它可能并不是我所希望的天堂。工人們都帶著一種被折磨的神情,迫不及待地回去采摘蔬菜,目不轉睛地盯著地面;他們似乎很害怕,但這是一種無聲的、熟悉的恐懼。一群全副武裝的突襲者可以直接從他們身邊騎過,我想他們是不會看到他們的,除非他們不穿衣服而實在無法埋下躲藏他們自覺卑微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