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覺入山遠,霧散恍然現(xiàn)青林,
醉臥白石待明月,幽葉遮掩羞見人,
壺碎酒灑驚坐起,月掛高枝泄素銀。
俯望玉盤湖中影,魚游云月水無痕。
韓湘子得黃鼠狼指點,走出一片森林,但很快又在另外一片山野迷路,可他這個灑脫之人仍舊沒有半點心急,索性飲酒賦詩隨意行走,恍惚間來到一處湖邊,躺在湖邊的石頭上睡著。待醒來時已然是午夜,富家子借月色觀賞悠然山景,傾聽萬籟輕鳴,幸甚至哉,不禁吟笛伴奏,美妙樂曲配合天地之聲、乾坤之色組成一道絕美的場景,云月聞其感動,風雨享之安然,正是:
月掛青天云依側(cè),清風浮動細雨歌,
云眉月目流風雨,雨落清泉月在河。
一曲頌罷,方圓默然,清風停,細雨止,月隱云后,眾生無言,剛剛還算熱鬧的山林忽然變得特別安靜,好像所有生靈都陷入了莫名的悲傷中。
韓湘子略有疑惑,自言自語道:“曲本無意,盡在人心,看來有深情之人在這里,情深太甚,心意融入我的笛曲內(nèi),感動了萬物,悲傷了眾生?!备患易诱酒鹕?,輕聲問道:“先生,還請現(xiàn)身吧?!?p> 話音飄散,驚醒了眾靈,此方天地的悲情氣氛瞬間消彌,萬籟再起,山林恢復(fù)了熱鬧。與此同時,一個與韓湘子年歲差不多的男人從某棵樹后走出來,形神落寞,雙目含悲,臉頰淚水雖已拭去,但滿臉的哀情仍舊濃郁難掩。
男子看了韓湘子一眼,長出一口氣,盡量安撫自己的情緒,以平靜地語調(diào)說道:“還請這位兄臺見諒,在下無心擾亂笛曲,只是無意中聞得妙音,引出胸中感情,走了心神,沒了意識,迷迷糊糊來到這里,未能壓制氣息,壞了兄臺愉悅輕松的樂曲?!?p> “無妨,無妨?!表n湘子說道,“在下韓湘子,敢問兄臺高姓大名……?”
“在下敖滄?!甭杂须y過的男子說道,“見過韓兄?!?p> “見過敖兄?!币膊恢n湘子是膽子大,還是遲鈍,前日遇到黃鼠狼問話,他不慌不忙不驚不懼,今日月夜又遇到一個奇怪男子,他還是面無異色,表情如常,該說他灑脫隨性呢,還是傻呢。
互通姓名,簡單寒暄幾句,兩個年輕人坐在湖邊的青石上,韓湘子伸手去摸酒壺,卻忘記了酒已然灑光了,摸了個空,但敖滄帶了佳釀,雙手那么一晃,變出一壺酒、兩個杯子。
敖滄說道:“韓兄請我聽曲,我便請韓兄喝酒吧?!?p> “好好好?!表n湘子依舊沒覺得問題,欣然接受佳釀,輕飲一口,只覺得雄壯之息通灌四肢百骸,心生寬廣豪情氣魄,“好酒呀!”
“酒是好酒,卻不適合我?!卑綔嬉诧嬃艘槐瑖@道,“我七姐姐曉得我心悲,所以不許我裝幽藍深邃陳釀,非要我?guī)线@等盛烈波瀾瓊漿,怕我飲酒傷心,寧可我撒歡,也不愿我流淚?!?p> “呵呵……兄臺姐姐是個愛弟弟的人。”韓湘子言道,“只可惜酒水如樂曲一般,皆隨飲酒之人心意而釀氣化息,縱是酒內(nèi)包蘊山河,也架不住山做愁眉河成淚?!备患易犹ь^看著敖滄,問道:“敢問兄臺因何而悲?”
“為思念而悲?!卑綔嬲f道,“我心上有人,愛之甚深,久時未能得見,因而悲愴?!?p> “既然思念,何不見面?”韓湘子問,“莫非是相隔天南海北?莫非是不知其蹤跡?”
“非也,非也?!卑綔娴吐暤?,“我有流風之體,莫說天南海北,就算是相隔乾坤星海也能越過,我亦知曉心上人玉蹤柔影,時時刻刻曉得她所居所在,但……”
“但什么?”
“但咫尺天涯,天海相間?!卑綔嫱达嬕槐?,“因為一些家族仇怨,我不能直接出現(xiàn)在她面前,需要躲躲藏藏偷偷看她,而且哪怕對面相見,她也早就忘記了我是何人。相見不相識,還不如不見,之于她,我是陌生人,而我,也只能裝作陌生人——見面只會徒增煩惱,讓我心如刀絞?!?p> “因家族仇怨難相見,嗯,倒也普遍,卻也悲哀。”韓湘子說道,“沒有解決辦法嗎?”
“牽連甚大,我勢單力薄,難能解決。”敖滄說,“如今之際,除了偷偷看她、望她、關(guān)注她,再無它法——甚至哪怕是這些,我也得躲著、避著、小心著。她的兄長是非凡英雄,放眼三界六道,少有能與其媲美者,舉手投足間便能影響方圓氣象、古今風云,我家同樣有些勢力,居淵海,臥云頭,濤瀾聽令,碧海遵命,動輒風雷涌動,水火縱橫,兩方都有如此能耐,我和她不過是家中最幼,門內(nèi)最青,自然難有反抗之力,連遠走高飛的膽子都湊不齊。”
韓湘子到了這會兒總算是稍微有些驚訝,未曾想到面前之人的愛情竟有如此強大的阻礙,“如此說來,倒真是艱難了?!?p> “正是如此?!卑綔嬲f,“我心思念,卻無能為力,有心忘記,卻不甘不愿,于是便想念,便思念,便悲傷,便難過。唉,有時候真想如她那般直接把記憶清除,索性徹底忘掉,可又舍不得?!?p> “既然舍不得,就留住吧?!表n湘子說道,“如果忘不了,就記住吧。就算難能對面相見,即便無法相識,但至少你還能偷偷瞧她,小心看她,在遠處眺望她,在天涯海角遙看她。反而是那姑娘,忘了你,沒了記憶,感情缺失,少了許多悲喜,我想那個姑娘在忘記你時一定費了很大力才耗盡心意吧?”
韓湘子一句話立時把敖滄說得愣在當場,許久后淚如涌泉,他這些年總是糾結(jié)自己的心情,卻未能想象“她”在被強行抹殺記憶時一定比自己難過無數(shù)倍,“她當時會是什么心情呀???會是什么心意呀???嗚嗚嗚……”年輕人抱頭痛哭,泣下如雨。
韓湘子沒有嘗試安慰敖滄,就那么靜靜地陪著他傷心,待其哭聲稍稍降低后,年輕的“八仙”扶笛奏曲,哀涼的曲調(diào)伴隨哭聲順著清風再次飄動,慢慢融入這安靜的夜景,彌散在這渺渺無人之地……
除了云月風雨和旁觀的吹笛少年,沒人知道在這片美好的夜色中藏著一個悲傷的男人,和他對一個姑娘的赤誠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