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田園酒話
土坡上,唐寅正頂著日頭鋤地。
在旁邊的蔭涼處,張鶴齡和王守仁正抱著美酒小酌。
春風(fēng)拂面,在這美景之下飲酒作樂,倒不失樂趣。
方才經(jīng)侍衛(wèi)仔細(xì)查訪,確定了那神秘的女子已然消失,張鶴齡也放寬了心來。
他并不知曉那女子的身份,但再多擔(dān)心也無濟(jì)于事。
正好王守仁見了舊友,想就著春風(fēng)暢飲幾杯。
張鶴齡自當(dāng)成全,反正這香水鋪?zhàn)泳驮诟浇?,那里香水的原材料之一就是酒水,那里儲存了不少燒酒?p> 可酒水取了來,唐寅卻沒急著與王守仁敘舊。
他反而是揮動起鋤頭,照料起紅薯來了。
王守仁有些不滿,揮著酒壇抱怨起來:“我說你……怎么這般醉心于農(nóng)事……整日在烈日下暴曬,整個人都黑了一圈。方才初見你時(shí),我都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來你……”
他這話倒不是假話,剛剛兩人見面時(shí),這王守仁雖是探頭凝望著唐寅,卻一直蹙眉猶豫,很顯然是怕認(rèn)錯了人。
唐寅仍不停耙動鋤頭,細(xì)細(xì)松土:“伯安,你沒聽壽寧伯方才說么……這紅薯,可是萬千百姓的希望啊!我可得仔細(xì)照料著它?!?p> “哎呀,這有什么可照料的……”
王守仁嘟囔著嘴:“我去歲早已種過,這東西極好養(yǎng)活,放著不理它便是……”
“再說了,伯爺那里,還栽種了整整幾畝地,何須你這點(diǎn)紅薯?”
他又強(qiáng)行上前,拉了唐寅坐了下來。
再將燒酒強(qiáng)塞到唐寅的懷里,王守仁又道:“你還是快些坐下,咱兄弟經(jīng)年不見,也該好好敘敘舊。”
“對了……你不是說來京之后出了岔子,幸得伯爺搭救才僥幸脫身么?”
王守仁揚(yáng)起眉來,好奇道:“究竟是遇了什么事兒?”
唐寅聳了聳肩,往嘴里倒了口燒酒:“倒也無關(guān)緊要,不提也罷!”
“欸……”王守仁又蹙起眉來,他從唐寅那里尋求無果,便又扭頭朝張鶴齡這邊望了過來。
張鶴齡笑道:“也好,唐寅怕也解釋不清楚,倒是我對此事了解得更多。”
他與王守仁碰了碰壇子,先抿了口酒:“這事說起來,要談到咱們大明朝的一位王爺?!?p> “哦?”王守仁眉頭蹙了起來。
張鶴齡有意賣個關(guān)子,便隱去寧王的名號:“這位王爺想要讓唐寅前去教授畫藝,便讓人三顧茅廬,偏生咱們唐大才子是個倔人,不愿答應(yīng)。可那王爺脾氣倒也不小,竟派了人一路追到了京里來,在京里將唐寅給綁了起來?!?p> “不巧給本伯爺碰上,本伯爺便略施小計(jì),將唐大才子給救了下來?!?p> 他三言兩語,便將這事情來龍去脈解釋了清楚。
說完,張鶴齡又將酒壇往前遞了遞,要與王守仁相碰對飲。
可這會兒,王守仁卻沒理會,他正低頭思慮著呢!
“伯虎給我送信,說要來京,不過上月之事。他從蘇州來京,怎么說也要費(fèi)個十天半月的……”
“這么說來,他被那王爺派人劫擄,也不過是這十來天的事情了……”
王守仁低頭喃喃自語著,又忽地抬起頭,朝張鶴齡望了過來。
他的眼神極是凌厲敏銳,凝望之際還幽幽笑了起來,笑得他上唇那兩撇小胡子,也跟著一起上揚(yáng)。
這般表情,顯得王守仁很是自信。
他忽地開口:“如果我猜得不錯,那位王爺,該是在南昌府吧?”
張鶴齡心頭一驚,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了一顫。
他這反應(yīng)落在王守仁眼里,王守仁的笑容便更自信了:“看來我猜得不錯,真是寧王?!?p> 張鶴齡搖頭嗟嘆:“你竟知道寧王!”
不得不佩服這王守仁的機(jī)敏和博聞。
要知道,大明朝的王爺可是不少,怕是有小幾百人。
畢竟從朱元璋那一輩算起,沾點(diǎn)親帶點(diǎn)故的,都是個王爺。
而這寧王在眾王爺之中,不算最顯赫,也不算和弘治關(guān)系最親近的。
王守仁能在諸多王爺中,一下猜出寧王來,實(shí)是難得。
王守仁輕笑一聲,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極是享受地“啊”了一聲。
“按時(shí)間來算,前陣子在京里的,只有那寧王府的人。”
他給出的理由倒也充分。
張鶴齡正唏噓點(diǎn)頭,卻又忽地一驚:“為何你會知道寧王府的人在京里?”
那寧王府長史此次來京,似乎不怎么張揚(yáng)。
按說,王守仁一個兵部主事,不該知道這線索的。
王守仁嘖嘖搖頭:“伯爺有所不知,此番寧王府的人進(jìn)京,給那太子殿下送了些兵武器具……”
張鶴齡回想起來,那日朱厚照似乎是和自己炫耀過那皮靴來著,說是寧王相贈。
王守仁繼續(xù)道:“偏生不巧,下官之父,即是東宮詹事府少詹事……”
“原來如此!”
張鶴齡恍然大悟,他爹主管東宮,自然知曉太子近來收了什么禮物了,當(dāng)然也就知道了寧王派人來京的消息。
“說起來,這位寧王爺……似乎對太子很是照顧啊!”那王守仁又蹙起眉頭,沉聲呢喃著。
他說這話時(shí),語氣很是不善,略帶了些陰陽怪氣,似乎對那寧王頗有不滿。
張鶴齡難得找到知音,畢竟那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對寧王都較為信任,每回張鶴齡談及寧王,總覺得自己有口難言。
倒是這王守仁,本與寧王并無交集——至少直到現(xiàn)在,他與寧王還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但王守仁卻敏銳地感知到,那寧王別有居心。
張鶴齡笑著對視過去:“看來王主事對寧王頗有微辭?。 ?p> 同樣的,張鶴齡拋過去的眼神里也已給足了默契,向那王守仁傳遞了一致意見。
王守仁點(diǎn)點(diǎn)頭:“這寧王爺每每派人來京,俱都四下送禮,而且他對太子極是討好,下官……下官一直擔(dān)心……”
“擔(dān)心什么?”
張鶴齡心下期待起來,期待這王守仁能說出自己那早已預(yù)知的心事。
王守仁沉聲道:“下官擔(dān)心……他有意討好太子,是另有所圖。”
他這話,說得極是隱晦,看似說了什么,可細(xì)一聽來,又什么都沒說。
張鶴齡覺得自己聽了個寂寞,他決心要進(jìn)一步誘使王守仁,看看他已推斷到了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