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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jiān)旗

第十二章 暗袖

監(jiān)旗 六千來世 5427 2022-11-03 12:52:36

  或許是人類通有的劣根性,越是朝不保夕的亂世,那些能令人獲得短暫迷醉的玩什就越是風(fēng)靡。

  但與后世人想象中的略有不同,與鶯鶯燕燕的青樓相比,賭場才是民眾,尤其是達官貴人們最無法拒絕的場所。

  賭場有兩類,公開的叫“明堂子”,不公開或半公開的叫“私窩子”——在大部分情況下,越是隱私性強的賭場,其實越高端。

  而在蜀南道,還有一種上下限彈性極大的聚賭形式,那就是“擺片”。

  即一些相熟的地主、商人、大袍哥、土匪頭,他們既不愿去明堂子,又無法進私窩子,便彼此相約,以某人為召集人。此公以請客方式,在他的公館聚賭;時間通常在白天,以半月或一二月為一期,稱為一片,輪流作東。

  聚賭時,一切的安全、飯食、招待由片官負責(zé),參賭者沒有應(yīng)酬、禮節(jié)的拘束,大受賭徒歡迎,據(jù)說,這種別開生面的形式是廣漢賭王侯少煊首創(chuàng)的。

  而正當(dāng)楊默笑容可掬地掏出隨身攜帶的云南白藥給王麻子的肩膀上藥時,縣城里文昌溝(今文廟溝)的某個大宅子里,一票子魚龍混雜的賭徒,正在牌桌上興致盎然地捉對廝殺。

  ………………

  “八條?!?p>  “碰!”

  “五條。”

  “碰……糊了,大三元!給錢!給錢!”

  在一陣得意的笑聲中,一名胖的宛如圓球似的商人灰土土臉地丟下一張銀票,然后站了起來,嘴里咒罵道:“狗曰的,今天手氣咋個囊個差!不行,我要去別個屋子里探哈子塘子,換換手氣!”

  其余人哈哈大笑,也不以為意。

  這種擺片規(guī)??纱罂尚?,像這次的局,片官(召集人)請的賓客足有二十多號人之多,分散在七八個屋子里,覺得手氣差了換間屋子上桌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四個小時后,以散散步的名義,胖商人站在院子里一個角落里怔怔發(fā)呆。

  作為廣安縣這新晉的富商,林澤憑借著當(dāng)初賭上了自己全部身家置辦的那間五金坊,這兩年發(fā)展的勢頭著實有些兇猛——在這個亂世中,許多金屬器具和部件的質(zhì)量是跟人命息息相關(guān)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某些五金部件和加工出來的精料已經(jīng)逐漸演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硬通貨,在這一行,如果產(chǎn)品質(zhì)量相差太明顯的話,關(guān)系人脈也沒那么好使。

  不過畢竟是生意中人,隨著生意越做越大,林澤也不得不分出更多的精力來,彌補自己人脈上的短板——由于一些客觀原因,自己當(dāng)初不得不整天埋首于五金坊的技術(shù)和管理改進中,導(dǎo)致一直沒什么時間外出走動,頭些年很是在無意中得罪了外面的一些人,但隨著五金廠的數(shù)次擴產(chǎn)以及生意越來越大,再像以前那樣只關(guān)注于內(nèi)部事物卻是不行了。

  正是這個原因,即便是手上需要忙的事情其實很多,但當(dāng)林澤接到某個地位不算低的袍哥請柬時,也沒拒絕,參加了這次的擺片。

  但說實話,在這里才待了兩天,林澤就有些后悔了。

  雖然說參加這次擺片的不乏一些商界中人,甚至還有楊都督手下的幾名中高級軍官,但更多的卻是一些面容虛浮的地主和一臉狠厲的糙漢——用屁股想想就知道,這些貨色是什么來頭。

  雖然說跟這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其實是有好處的,畢竟哪怕是混個臉熟,日后遇上麻煩的時候也可能多一條路子。

  但問題是……從這兩天接觸下來的情況看,這些人都不是輕與的主,想要混個起碼的臉熟,不在牌桌上狠狠輸出去幾份供納,是不可能的!

  按照常理來講,他現(xiàn)在也算是身家頗為殷實的主,以一種心照不宣的形式打點打點各路神仙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但……非不愿,實不能矣!

  雖然這幾年很少出去應(yīng)酬,但林澤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主,眼前這些人,面子上意思意思沒問題,但要是把某些事的尺度放大到“打點”的程度,對于現(xiàn)今的自己而言,那就是取死之道!

  但相對于被迫在這里陪玩一兩天,更令林澤心煩的是,在參加這次擺片的成員里,他見到了一張他絕對不愿意見到的臉孔——某位與他的五金坊競爭對手堪稱鐵桿兄弟的商號東家!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次的擺片有些不太簡單,而那位袍哥片官設(shè)下來的五日聚期,也很有些值得琢磨的地方——不管來賓最后是不是會在牌桌上輸?shù)膬A家蕩產(chǎn),但擺片在當(dāng)下是一種社交屬性極強的活動,相對于尋常動則半個月甚至一兩個月的聚期,區(qū)區(qū)五日,是不是太過匆短了?

  ………………

  正當(dāng)林澤在那琢磨著這次的擺片究竟有什么貓膩的時候,一聲輕咳聲傳來:“林掌柜的,叨擾了!”

  驚醒過來的林澤扭頭看去,卻是一個胡子拉碴的漢子,當(dāng)下連忙擠出滿臉的笑容:“原來是吳二當(dāng)家的,有禮了!”

  作為曾經(jīng)在牌桌上見會過的人,林澤自然見過這個姓吳的土匪頭子——但是道上有道上的規(guī)矩在,除非是彼此的關(guān)系到那份上了,又或者是人家主動自報家門,否則除了人家的姓和座號之外,你根本不會知道人家是哪個山頭的。

  吳二當(dāng)家哈哈一笑,拱了拱手:“林掌柜的,歇了這么久,怎么還不進去打牌?你再不進去,窩子就要散了!”

  林澤苦笑一聲,連忙拱手討?zhàn)垼骸皡嵌?dāng)家的,你就饒了我這一遭吧,這兩天手氣實在是有點背,今天要是再打下去,我怕是連褲子都保不住了……明天!等明天我換換手氣,一定保證斷手不下桌!”

  見到林澤這幅詼諧討?zhàn)埖臉幼?,吳二?dāng)家笑的更歡快了:“林掌柜的,兩天下來,你攏共也就輸了二十貫不到的樣子……貴坊家大業(yè)大的,還在乎這區(qū)區(qū)二十貫賭資?”

  聽到對方說的是“貴坊家大業(yè)大”,而不是“你家大業(yè)大”,林澤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看向?qū)Ψ降难凵窭锶滩蛔《嗔艘唤z警惕:“哈哈,吳二當(dāng)家過譽了,鄙人不過就是做點粗活討點飯吃,全部家當(dāng)加起來也不過就值幾個銅板而已……那輸出去的二十貫錢,已經(jīng)足夠我哭上一年了!”

  吳二當(dāng)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前的這個死胖子雖然看起來不顯山顯水的,往日里也很有些默默無聞,但憑借著那家五金坊過硬的產(chǎn)品,這兩年賺到的錢,最起碼也是三十萬貫以上……在這給我哭窮?

  想到這死胖子的身家,吳二當(dāng)家的心頭火熱,臉上的笑容也愈加真切:“原來林掌柜的過的這么窘迫……這樣吧,瞧在大家曾經(jīng)坐在同一個塘子里打牌的交情上,鄙人送你一份大買賣怎么樣?”

  大買賣?

  林澤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土匪頭子,猶豫了一會,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吳二當(dāng)家,鄙人家小業(yè)小,受不得驚嚇……不知道是什么大買賣?”

  吳二當(dāng)家嘿嘿一笑,把左手上挽起的袖套抹了下來,伸了出去:“什么大買賣稍后再說,先報個數(shù),看林掌柜的是不是感興趣?!?p>  林澤看著對方如此做派,雖然依然有些不放心,但還是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對方的袖子里去,與吳二當(dāng)家的手掌觸碰到了一起。

  這是當(dāng)下生意人在不愿意讓外人知曉具體數(shù)字的情況下相互談價報價的一種方式,名曰“袖里乾坤”——與北方邊陲地區(qū)“捏七別八鉤子九”之類的手語不同,中原及蜀南道這邊用的是切點法。

  簡單來說,就是通過五根指頭的次序接觸和不同位置的切點,來代表彼此開具的數(shù)字。

  展開來說,就是小拇指代表個位數(shù),無名指代表十位數(shù),中指代表百位數(shù),食指代表千,拇指代表萬;

  而每個指頭的不同部位則代表具體數(shù)字,比如指尖的左側(cè)邊緣代表1,中間代表2,右側(cè)邊緣代表3;第二指節(jié)的左側(cè)邊緣代表4,中間代表5,右側(cè)邊緣代表6……

  以此類推。

  當(dāng)對方在你報完數(shù)后直接跟你握手,就代表認可你的價格;而如果伸出手掌把你的指頭覆住成拳狀,則代表對價格不滿意,讓你重報——如此周而復(fù)始,直接到兩人握手成交,又或者一方脫離袖套,表示生意做不成為止。

  因此,當(dāng)林澤的食指第二指節(jié)感受到對方切過來的位置時,徹底驚呆了——對方只伸出了一根指頭碰了一下后就定住不動彈了,但切過來的位置竟然是虎口正正的部位!

  虎口離九不超十。

  也就是說……對方報的價是10萬貫!

  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吳二當(dāng)家,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笑著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眼神,林澤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吳、吳二當(dāng)家的……你該不會是在晃我吧?”

  也難怪林澤這么失態(tài),要知道,十萬貫在當(dāng)下雖然不能說是天文數(shù)字,但卻絕對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當(dāng)初楊大都督麾下兩個滿編師團一年合起來的軍費也不過就是不到三十萬貫而已,由此可知這筆錢的數(shù)目自大。

  吳二當(dāng)家笑嘻嘻地看著他:“在孟袍哥的地盤上……我晃你干甚?”

  一股巨大的幸福感迎面襲來,林澤差點暈倒——自己的五金坊,哪怕經(jīng)過了三次擴建,以當(dāng)前的生意火爆程度而言,一年的銷量也才剛剛突破十萬貫而已。

  來打一次牌,竟然就拿到了堪比一整年業(yè)務(wù)的訂單?

  你妹的,有這么多錢可以賺,哪怕是對方讓自己私底下幫他們打造刀槍弩箭,自己也接了!

  正當(dāng)林澤顫抖著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打算好好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時,吳二當(dāng)家臉上的笑容卻變得有些詭異起來:“當(dāng)然,除了十萬貫以外,還需要林掌柜地簽一份商契?!?p>  “商契?什么商契?”林澤忽然察覺出一絲不對勁,警惕地看著眼前的吳二當(dāng)家。

  對方是土匪,商人們跟這些人打交道,從來都是私買私賣;況且十萬貫?zāi)敲创蟮囊蛔谏?,鐵定是涉及到了大量違禁物品——這種掉腦袋的事情,誰會傻到簽商契?

  吳二當(dāng)家露出森森的黃牙:“當(dāng)然是要林掌柜的簽一份五金坊的轉(zhuǎn)讓商契?。 苏f了,那十萬貫是林掌柜需要支付給我們的贖金,兩日之內(nèi)籌備完畢,恕不延期!”

  林澤面色聚變,沉聲道:“吳二當(dāng)家的,你什么意思?。 ?p>  吳二當(dāng)家的嘿嘿一笑:“我聽說林掌柜的一對兒女如今都在紫金精舍讀書?……嘖嘖,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讀個書還有一個老仆外加兩個丫鬟在書院外隨時候著伺候著!”

  聽到對方精確地報出自家兒女的信息,林澤的胖臉變得如同鍋底一般,厲聲喝道:“你敢!吳二當(dāng)家的,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做的后果!?”

  吳二當(dāng)家的嗤笑一聲:“什么后果?一對富家子弟不思進取,放著好好的書不讀,在午休途中跑出學(xué)院,帶著自家的仆人丫鬟逃學(xué)逃課游玩……是很難以理解的事情?”

  “就算是在游玩的過程中,仆人見財起意,將自家的小姐少爺殘忍殺害,甚至分尸棄野……跟我吳某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林澤面如土色:“不可能!林叔跟了我快十五年,忠心耿耿,不可能被你們收買的!”

  吳二當(dāng)家輕蔑一笑:“沒有什么不可能的,要怪,就怪你們的那位老仆生了個喜歡摸牌九的好兒子……嘿嘿,十五年的情誼與自家兒子和那五百貫的賭債相比,孰輕孰重想必是個人都能做得出選擇!”

  林澤面色蒼白地看著他:“你們給林叔的兒子下了千門套?”

  吳二當(dāng)家把嘴巴貼近林澤的耳朵:“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就在兩個小時以前,我收到了飛鴿傳書,你們的那位老仆人已經(jīng)以你生病為由,把貴公子和令千金接出了紫金精舍——而好死不死的是,我手下幾名快活不下去的兄弟,剛好在那邊兼職滑竿轎夫。”

  說完,吳二當(dāng)家的從懷里掏出一副精致的小耳環(huán),遞了過去:“鴿子帶不了太重的東西,貴公子和千金又是體面人,所以我就大發(fā)慈悲,不給林掌柜的帶什么耳朵手指之類的玩意當(dāng)證據(jù)了;”

  “如果林掌柜的乖乖簽了轉(zhuǎn)讓商契,然后兩天內(nèi)把那十萬貫贖金乖乖奉上,貴公子和千金自然會迷途知返,繼續(xù)出回到紫金精舍中埋首苦讀——當(dāng)然,屆時你們家的那位林叔自然會因為不慎失足,掉入懸崖尸骨無存?!?p>  “但如果你不識相……”

  “聽說貴公子體型類父,身姿頗有些富態(tài),蜀南道這邊山峭坡滑,一個不小心摔下去也是難免的;”

  “至于令千金……嘖嘖,聽說與其兄不同,相貌隨母的貴千金乃是少見的水靈美人兒呢,想必老天爺不會這么不開眼地就這么讓一個豆蔻少女早逝,說不準會給大難不死的她安排一堆大好姻緣呢!”

  聽到吳二當(dāng)家近乎的赤裸裸的威脅,林澤目眥欲裂,恨不得當(dāng)場就沖上去咬碎他的喉嚨,但一想到自己那一雙兒女就在人家手上,林澤憤怒了一會后,宛如泄了氣的水囊一樣整個人癟了下來。

  “這事是不是同慶商號的人指示吳二當(dāng)家你干的?”看著手上那精致可愛的小耳環(huán),林澤腦海里浮現(xiàn)出自家閨女那嬌俏可愛的臉龐,臉皮子哆嗦的厲害。

  吳二當(dāng)家嘿嘿一笑:“無可奉告!”

  見到對方不肯說,林澤也不意外,這些土匪是不可能輕易說出幕后指使的,他剛才也只是抱了一絲萬一的心態(tài)而已。

  如同篩子般的抖了好一會,林澤咬了幾次牙,這才下定了決心:“好,給我兩日時間去籌錢,兩日之后,只要我的兩個娃娃確保無事,到時候一手交錢,一手還人——那份商契,我到時候會按手印的!”

  吳二當(dāng)家見狀,得意地拍了拍林澤的胖臉:“對了嘛!錢財乃身外之物,沒有了就沒有了,大不了重頭再來——但要是自家的娃娃都保不住,那就太窩囊了!”

  說完,吳二當(dāng)家換了副臉孔,陰冷地看著林澤:“林掌柜的,丑化說在前頭,我不想惹麻煩,所以等到貴公子和令千金外出游玩歸來后,麻煩你嘴巴緊一點,要是事后你敢透漏一點風(fēng)聲……”

  “哼哼,沒了五金坊,又交了十萬貫的贖金之后,你林掌柜也不過就是個小有身家的普通商人罷了,想必到時候不小心屋里走了水,一家人被燒了個干干凈凈,也不會有多少人放在心上!”

  林澤的拳頭拽的死死的,澀聲說道:“二當(dāng)家的,規(guī)矩我懂,事后我會舉家遷出廣安縣——江湖路遠,阡陌不通,這事我不會亂說的?!?p>  見到林澤如此識相,吳二當(dāng)家滿意地點了點頭,考慮到這事發(fā)生在人家袍哥組局的擺片中,正想說些圓場的話時。

  一個戲謔的聲音從墻頭傳來:“哎呀呀~十萬貫?zāi)?,好多錢誒!”

  “誰???”吳二當(dāng)家的眼露兇光,側(cè)頭往墻頭看了過去。

  右手習(xí)慣性地往身后摸去,卻摸了空——這才想起,參加這種擺片,是不允許帶武器的。

  差點變成泥猴子的楊默無視一臉兇惡的吳二當(dāng)家,也似乎沒看見遠處正在聞訊集結(jié)而來的護院隊,趴在墻頭笑瞇瞇地看著林澤:“喂,林掌柜是吧,我也不要你那間五金坊了,要不你把那十萬貫給我?……反正你家的那個小胖子和那個刁蠻丫頭已經(jīng)在我手上了!”

  “混蛋~!你說誰是刁蠻丫頭???……嘔~!”一陣包含怒氣的清脆女聲傳來,伴隨著非常突兀的嘔吐聲。

  “我說恩公,你好了沒?好了趕緊下來,肩膀被踩的好疼,我快撐不住了!”另一個委屈巴巴的年輕聲音緊隨其后。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傳來,林澤表情變得狂喜。

  而吳二當(dāng)家則是表情巨變,瞅了瞅楊默肩頭那隱約可見的藍白相間制服,二話不說,幾個騰挪,迅速地消失在了假山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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