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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斜陽2

初遇蘇三朋

小徑斜陽2 NIZE 4292 2022-11-07 10:34:26

  “你為啥不做題?!鼻芭诺男←渾柾赖哪猩溃M管在安靜的課堂里面她盡量壓低了聲音,但我還是清楚聽到了,還能明顯感受到女生話語里面的不耐煩。

  他沒有馬上回答,笑笑看著我,又轉(zhuǎn)頭道,“你是老師嗎?”

  他一句話便把小麥噎住了。

  “我不是老師,我才懶得搭理你,只是你別把圓規(guī)揮得像是雙節(jié)棍一樣,我低著頭都能看到?!?p>  “怎么,我的雙節(jié)棍呼呼的風(fēng)聲吵到你了嗎?!?p>  小麥白了他一眼便又低頭繼續(xù)做題。

  他看小麥不理他,反倒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不再擺弄手里的圓規(guī)。

  “你瞧瞧你做的是什么。”他戲謔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前面不是有試卷嗎,難道你是瞎子嗎?!彼闪怂谎邸?p>  “我不是瞎子,第一題都做了。”

  “要是你有腦子的話就應(yīng)該知道這是前兩次課三角函數(shù)的專堂測試。”

  他突然又笑了起來,這回惹得周圍的同學(xué)看向他,小麥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瞪了他一眼又把頭埋下,幾乎要貼在試卷上。

  “什么是三角函數(shù)?!彼蝗挥终?jīng)地說道。

  “你瘋了?!?p>  “sinA是對邊/斜邊,cosA是鄰邊/斜邊,tanA是對邊/鄰邊,你只不過要背誦這三條公式下來就好了。”

  “你想說什么,跟老師說你會背了,不用做題了是嗎?!?p>  “為什么不行呢,本來就是學(xué)習(xí)這個知識,但是現(xiàn)在卻讓我們用這個公式重復(fù)一百遍一千遍地做題,你們怎么能忍住不吐的?!?p>  “收起你的歪理吧,這是為了讓我們熟練掌握?!?p>  “是嗎,為了到時候你背出這三個公式能比我快0.1秒是嗎,還是說做了一千遍題你能創(chuàng)造出來新的公式?”

  “那你就坐著吧,別吵我?!毙←溛孀〕且贿叺亩洹?p>  蘇三朋笑笑,那眼神像是戲謔,像是無奈,繼續(xù)揮舞著手里的圓規(guī),嘴巴似乎在念叨著什么,然而小麥已經(jīng)用一只手蓋住了左耳,沒聽他講話,他卻早已料到一樣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后排,朝著一直看著這場好戲的我笑笑。

  我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也只好笑笑。

  這不是我第一次遇見蘇三朋,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阿志的葬禮上。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別人的葬禮,嚴格來說,是第一次有意識地參加別人的葬禮。小的時候參加過外婆的,然而那時卻很茫然。只記得自己的脖子被別人的香燒了一下,疼的直哭。那件毛衣還被香戳出了一個洞。

  葬禮結(jié)束后跟著一群表哥走回村里的老家。高我兩個頭的表哥手搭在我肩上,把我摟得緊緊的,我只感覺有些好笑,他是怕我被什么搶去嗎。他說回去的路上千萬不要回頭看,但我忍不住好奇,趁他們不注意還是往回看了一眼,除了剛才的小路,泥土路,窄窄的,只是往后延伸到不知道哪里的地方,除此以外什么都沒有。

  破敗的門口左右各擺了一個碩大的白色花圈,臺階和墻體漆黑,其實黑白色的搭配看起來還挺不錯,兩方并在一起有種靜穆的美感,但我知道這種話千萬不能說出來。花圈倚在墻上,也是黑白相間,四周白色的花邊一層一層堆疊在一起,像是海浪一般,越到中間花瓣越小,一直到里面是一個黑漆漆的奠字,那奠字看久了似乎有什么東西會從中融化出來。邊緣的紙花仿佛在動,不知道是風(fēng)吹過還是那嘈雜的聲音令它震動起來,或是它在悄悄地生長。總之我一直注視著那微微顫動著的紙花,然而那似乎并不是一個好的寄宿地點。我跟隨著父親往前走,左邊一個紅凳子上坐著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老人,此時正咿咿呀呀地拉著一只二胡,像是一只餓了三天的小鳥在叫。然而我仍覺得慶幸,這會兒里面的大樂隊停止了敲鑼打鼓和吹嗩吶,每次有人去世后喪樂隊總要把他們家弄得特別吵,村里樂隊人馬就這一套,辦喜事的時候也是他們,例如結(jié)婚、例如孩子滿月,不知道是不是兩邊相交唱得多了,那聲音說不出悲說不出喜,總之聽起來是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有些復(fù)雜。你也可以說那是來人間一趟的真實反映,如今他們再用相同的情緒把那人送走,雖然聽起來仍是五味雜陳,但是好歹是熱熱鬧鬧的,是熟悉的,就像來時一樣。那種樂聲從早到晚,從前只會讓我煩躁,然而為阿志而起的樂聲,我對它卻多了一些包容,至少,可以讓別人多記住他一些,畢竟他朋友并不太多。

  父親走進去,他跟那些人聊著,當(dāng)面有個婦女哭的很傷心,我知道那是阿志的媽媽,她經(jīng)常來河邊叫他回家吃飯,偶爾一兩次也會開玩笑問我為什么不回去。

  我忘了自己跟她說了什么,好像是家里沒什么意思。偶爾在家里待一會兒還有點意思,父親會問吃不吃家里的一些糕點,雖然很難吃,一點都比不上外面賣的。但要是在家里待久了便不免會遭到呵斥,或者強迫做一些事情。

  他們?nèi)慷紘咨呐圩樱~頭還有系一根白色的帶子,要是有小孩敢摘下來就會被打。大廳里面立著一個黑白畫像,正中間擺著一副小棺材,沒有人告訴我這些,因此進門看到時猝不及防有些怕,等到父親跟人講話時我瞥了一眼,看到上面的蓋子蓋上了,我松了一口氣,我原本還以為要去看最后一眼,以至于剛才阿志媽媽走過來跟父親講話之前我差點掙脫他的手跑掉。

  我就是在這里見到了蘇三朋,在吃席的時候他小小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粥桶旁邊,一開始他負責(zé)發(fā)碗,后面舀粥的大嬸不知道跑哪去了,他便把那一疊碗放一邊,讓來的人自取,他親自給人舀粥。

  他站在那里,只比粥桶高一個半頭,來的人也不介意是誰在舀粥,排著隊走過來,手里顛著那白瓷碗,要是舀少了他們會數(shù)落幾句,舀多了他們則一言不發(fā)。但千萬別讓粥燙到他們的手指,不然便是一巴掌呼過來。

  我就在一邊,吃著父親端來的一碗,一邊吃一邊看,他則是忙著手頭的事情,頭也不抬。

  結(jié)束后他站在大堂的陰暗處,沒有人注意到他,我走過去,他看到了我,對我笑了笑。

  “聽說你也是他最好的朋友?!?p>  “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好,他從沒跟我說過。”

  “他也沒跟我說過,但我覺得我就是他最好的朋友?!?p>  “你都說了最了,那就只有一個,你那么清楚,還問我?!?p>  “哼哼……”他把眼神看向別處,嘴角卻微微翹起。

  我同樣也看向別的地方,在那個小院,阿志經(jīng)常跟我們幾個一起玩耍,只是他后來生病了,連門都不愿意出。

  “陳仰,我難受,我好難受,陳仰。”

  “你先別想太多,就像你媽說的那樣,先把粥吃掉吧,你現(xiàn)在都不用上學(xué)了,我要是你不知道多開心?!?p>  他搖搖頭,嘴唇很白。盯著自己家的臺階。

  “你為什么難受?!蔽覇柫四莻€千百萬遍的問題。

  “不知道,覺得做啥都沒意思?!彼不卮鹆饲f遍我至今不能理解的問題。

  怎么會沒有意思,待會九點就要重播好看的電視劇了,每部電視劇似乎都有這么一個設(shè)計,在最跌宕起伏的時候戛然而止,于是從上一個禮拜便開始期待,期待著下一集的播放。今晚還和人約好了一起去河邊釣魚。這些都是很有趣的事情,但阿志這個樣子,我實在無法想象嘴唇慘白的他獨自偷偷地在欣賞那電視劇,他媽媽老是叫他多喝點水。

  “你家門檻和臺階為什么那么黑?!眮砟敲炊啻危夷托囊矟u漸被磨蝕,逐漸不知道應(yīng)該跟他聊些什么,看著他盯著那臺階,順勢問道。

  “以前燒煤,燒太久了?!彼袣鉄o力答道。

  “那現(xiàn)在呢,為啥不燒了?!?p>  我知道為啥不燒。早上他媽給他熱這碗豬肝瘦肉粥就是用的燃氣爐,而他家這臺燃氣爐還是從我家那邊搬過去的,我爸那天和他爸一起搬過來的時候,兩個馬大哈的男人進門的時候沒注意,還把他家的金屬門給磕扁了一個角,那是上個月她媽花三千塊裝上去的金屬門,他爸看著那個扁了的角咽口水,阿志和我則是在一旁笑的合不攏嘴。

  “我來給你家送燃氣灶了?!彪S后這句話便成了我們心照不宣的玩笑話。然而這一切都是在他生病以前。

  “他現(xiàn)在變得安靜多了,以前跑來跑去,他現(xiàn)在就喜歡觀察一些細致的東西,辛苦你了陳仰,中午你跟他一起吃飯吧?!彼T上電動車去紡織廠了。

  他媽媽現(xiàn)在手機里存有著我的號碼,從開始到現(xiàn)在六七次電話打過來,每次都會跟我說辛苦你了,一臉歉然的樣子,“我有些擔(dān)心他一個人在這里。”

  “阿姨,不帶他去醫(yī)院嗎。”

  “這不是生病,跟醫(yī)院沒什么關(guān)系,他思維正常的。等過兩天,我找人來看看,可能是有什么臟東西……”

  他不再回答我的問題,包括燃氣灶,包括那個門,只是繼續(xù)盯著臺階和門,我也一起陪他看著,一起看他現(xiàn)在看的那些角角落落,但是我慢慢地便覺得沒啥意思了,后面我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在看什么東西,他是在看著那黑漆漆的臺階,但是什么都沒在看。

  “要是有一種藥,吃了能一直做夢就好了?!彼y得主動開口了。

  “你為什么想做夢?!?p>  “昨天我做夢了,在夢里玩的很開心?!?p>  “那我們?nèi)ネ姘?,偷偷去上網(wǎng),去河邊?!?p>  “我不想去,好累?!彼^續(xù)沉默,盯著臺階。

  “你知道他得的是抑郁癥嗎。”他突然不看著那個小院,回過頭來看我說道。此時他正像個小大人一樣插著腰,說來奇怪,其實我們兩個身高差不多,但我覺得他卻比我要遠遠成熟和強壯。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從外面來讀書的人說的,我聽大人們和他說話,還吵了起來?!?p>  “吵起來?好笑,怎么吵。”

  “一開始是大學(xué)生和那群大人吵,后面是大人之間互相吵,然后是一部分大人和大學(xué)生吵,吵得更兇了,還想打他。”

  “他有跟你說過他不想活了嗎,他想自殺。”

  “沒有,他只是覺得累了而已?!?p>  “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嗎,沒跟你說?”

  “你自己說你是的!我不是,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是被他媽一次次叫過來,后面我都煩了?!?p>  “你不情愿嗎,你覺得他是怎么想的,你要不過來一些?”

  “我不知道,你很煩你這人?!蔽抑苯愚D(zhuǎn)身想走。

  “等等,你別走?!?p>  我停了下來,如他所愿,其實我步子還沒邁,只是轉(zhuǎn)了個身,連我自己都有些驚訝,我自己也不是很想離開,或許是想多了解一些情況,又或許在這葬禮上我也想找個人說話,不然我不知道做什么。

  “我想跟你說說話,我舀了三天的粥了,沒什么人搭理我。”

  “那個大嬸呢?!?p>  “每次都說去上廁所,后面我看到了,在屋子后面偷偷吃東西,跟一群大嬸在聊天,我懶得理她?!?p>  “你爸呢。”

  “三天前他帶我來,阿志媽媽對著他哭了一頓,他吃了兩碗粥,就走了?!?p>  “你干嘛還不走?!?p>  他沉默了一會兒,“到處逛逛,不知道該去哪里,再說畢竟阿志是我朋友?!?p>  我沉默。

  “你知道人為什么會得那種病嗎?!?p>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醫(yī)生?!蔽矣X得這個人很奇怪,他腦袋里想的是什么問題。似乎比起阿志的死,他更在乎的是在這里舀粥,或者是打聽什么病癥。我有些后悔剛才沒有一走了之。

  “因為對周圍的東西都失去了興趣,不會覺得快樂了?!?p>  “他跟你說的?”

  “他也跟你說過。”

  “是,但是我還是沒有想明白?!?p>  “我想明白了,所以我叫你先不要走,我想跟你說,他可能被逼著去做那些他不喜歡的事情,要是我們也這樣,這樣子我們遲早會對所有事情失去興趣?!?p>  “真的嗎?!?p>  “你說呢?!?p>  我覺得他很奇怪,然而也就在那次交談以后,我們在班里似乎有了交集,慢慢地發(fā)現(xiàn)他似乎一向獨來獨往,也沒什么朋友。然而自從那次以后,他似乎也對我產(chǎn)生了興趣,我不知道這跟我們同樣是阿志的朋友有沒有關(guān)系,只是在跟阿志做朋友的那段時間,我?guī)缀跷窗l(fā)現(xiàn)他有著另一個和我那么親密的朋友。然而我也知道三朋并不是那種會撒謊的人,不如說沒什么事情值得他撒謊,因為很多東西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他對此一向是一種漠不關(guān)心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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