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夢境破碎
無言的沉默過后,周惟卿下定了決心。
恨他也好,怨他也罷,他如今只想她活著。
寧扶蕊冷笑一聲:“這不是你最擅長的事么?”
周惟卿被哽了一下,夜沉了下來,窗外逐漸下起了雨,沉悶的雷聲在云層內翻滾涌動。
更突顯出二人此時的無言。
寧扶蕊此刻只能裝作鎮(zhèn)定。
她清楚的很,再拖下去,她的心力很快就要全部納入夢魘的夢境當中,成為它的食糧。
她抬頭望著反射著二人身影的玻璃窗。
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尚且年少的他,坐在床前幾欲輕生的厭世模樣。
心頭頓時一陣酸澀。
如今時移事改,倒成了他要渡她了。
她還記得上一次,本是他為了救她替她擋了刀子,才會陷入夢魘。
如今他來到這里,還是為了救她。
她確實不應該繼續(xù)這樣執(zhí)著下去。
她又轉身定定望了他一眼。
毫無意外地望見周惟卿以為她改變了主意,那眼底倏然亮了起來。
她慌忙側臉避開了那雙發(fā)亮的眸子。
她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怕出去以后便愈發(fā)沉淪在與這些人的羈絆當中。
依照如今的形勢來看,不論她的任務成功與否,她與他都必然會分開。
最后的結果絕對是常人無法接受的分離之痛。
不如及時止損,長痛不如短痛……
寧扶蕊徹底轉過身背對著他,口中淡然道:“我心意已決?!?p> “什么?”
身后那人呼吸有些顫抖,也不知道他如今該有多傷心。
她一向看不得這些。
周惟卿對她越好,她的心就越過不去。
似乎是沒想到她為何如此堅決冷情,周惟卿強壓著嘴角的苦澀,一應想法全都化為緘默。
她徑自脫了鞋襪,上了床,再也不理他。
獨留他一人怔在原地。
頎長清癯的身影在慘白月光的浸染下變得愈發(fā)孤寂。
他默默抿起嘴,眼中倒映著沉冷死寂的夜色,手上緩緩出現(xiàn)一把刀。
既然這是夢魘給她造的一場美好的幻夢,那他就將這場夢徹底打碎。
他走出門,望著客廳中按著寧扶蕊心中程序走的寧父寧母。
他們還在看電視,純樸的眉眼微彎,一副樂呵呵的知足模樣。
周惟卿握著匕首的幾個指關節(jié)微微顫抖。
他已經(jīng)許久沒在殺人這等事上生過這等怯意了。
趙旻瀾教他殺過許多人。
他依稀記得有一次,趙旻瀾嫌宮里某個太監(jiān)嘴碎,便讓他趁著那太監(jiān)在外面用大缸子洗頭的時候,揪著他的頭發(fā),將他一把按進了水里。
那時候他實在很小,心雖然沒如今這樣狠,可他又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便還是下了死力氣。
誰知道那人沒了那話兒之后,力氣也出奇地小了。
約莫過了兩三天,終于有人在那缸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被泡得浮腫發(fā)漲的冰冷尸體。
還有一次,雖然不是他殺的,但他卻能記一輩子。
趙旻瀾辦私宴,有個丫鬟失手打碎了樣東西便被拉了下去。
待他再抬頭,便只看見那丫鬟坐在一個巨大的盤中央,被當成菜一樣端上了桌,渾身散發(fā)著蒸騰熱氣。
最后的結果便是被一眾士大夫分而食之。
席間,他忍著腹中翻騰勉強扒拉了幾口飯,只見那丫鬟神態(tài)祥和地端坐在盤中央,兩眼黑洞洞的。
他只無端地感到懼怕,不知是否是她那未息的怨魂在看著他們這群慢條斯理的衣冠禽獸。
他實在受不住,便半夜跑到樹林中吐了個通宵。
如此思量著,他緩緩走到二老身旁,坐了下來。
他們像是在看著他,眉眼彎彎,十分和藹。
可那眼神著實空洞得令人脊背發(fā)寒。
寧扶蕊用被子將自己卷了起來,聽到外面沒了動靜,心中不禁開始感到奇怪。
耳旁隱隱有雷聲響起,雨愈下愈大。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打開門,眼中只見漆黑一片。
滴答滴答……
一個高大的身影覆在她身前,寧扶蕊聽見他手上不知名的粘膩液體正緩緩滴落。
他就定定站在她面前,即便是在黑夜中,她也清楚地望見他那眼神中閃爍著驚人的寒意,且呼吸急促。
寧扶蕊蹙起眉頭。
這般反常的模樣,寧扶蕊只有在他殺了人之后才能見到……
等等……
殺了人?
想到這個,寧扶蕊渾身如墜冰窟。
“你……做了什么?”
她的眼中漫上水霧。
站在她面前的人并未出聲,似乎是覺得自己還不夠絕情,又伸手打開了墻上燈的開關。
寧扶蕊看見有兩個人的軀體在沙發(fā)上交疊在一起,血液便是緩緩從那上面流下來,已經(jīng)在地上積了一小灘。
“都是假的,阿蕊。”
“隨我回去?!?p> 他的聲音很輕,安撫意味十足。
語畢,那只布滿了鮮血的手握上她的手腕。
她麻木地抬起眼望向周惟卿。
腦中似乎有一根緊繃的線悄然斷開。
耳邊嗡鳴不止。
一股絕望不可掙脫的宿命感像海水一般將她籠罩起來。
淚水奪眶而出,她無言地掙開他的手,來到客廳前望著她的父母。
他們臉色灰敗,眼神早已失去焦點,雙手也跟著耷拉下來。
為了能讓她回去,他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心底幽幽滋生出一股怨恨,為什么這個任務非她不可?
為什么一定要是她。
“為什么……”
心像撕裂一般疼痛。
她顫抖著嘴唇,對著死寂的客廳,問道:
“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周惟卿緩緩拉過她的手臂,將脆弱無比的她拉進自己懷中。
“對不起?!?p> 無力感夾雜著巨大的絕望,霎那間將寧扶蕊包裹淹沒了個徹底。
她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地面?zhèn)鱽韯×业恼饎?,因她心力而精心構建的世界被周惟卿破壞,如今正開始緩慢地分崩離析。
周惟卿狠下心,將她打橫抱起,跑了出去。
過了不知多久,寧扶蕊顫抖著嘴唇,寒冷正在侵蝕著她身體各處。
“好冷……”
當她冷得渾身再無知覺時,又不知從哪照下來一抹暖洋洋的光。
她忍不住抬頭去看,卻只看到滿眼空白。
忽然,嘴唇被另外兩片柔軟的唇攫住,她一時呼吸不暢,搖頭想掙脫,卻怎樣也掙脫不開。
而且她愈是掙脫,那唇上的力道便愈發(fā)地強勢。
她又閉上眼,緩緩安靜下來。
……
又不知過了多久,寧扶蕊身體不再冷了。
她又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周圍布置古色古香。
她應該是又回到大梁了。
如今,她自己的頭正擱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
而她與那另一個人不著寸縷,正以一個極其親密的抱姿,一同坐在一個巨大的浴桶里。
她的手緩緩劃過那人的脊背,一道道經(jīng)年的鞭痕與杖痕令她不禁摒住了呼吸。
“周惟卿?”
周惟卿被她點到名,艱難地睜開迷蒙的眼。
因為維持著這個姿勢太久,以至于他的腦袋都有些發(fā)昏。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醒的,如今脊背的傷被她用手拂著,微微有點發(fā)癢。
幾日沒說過話,他再開口的嗓音帶了些沙?。骸澳阈蚜??”
寧扶蕊點點頭。
“我去喊人給你拿衣服過來?!?p> 看他馬上就要站起來,寧扶蕊老臉一紅,她趕忙說道:“等,等等!”
“你還冷么?”
寧扶蕊啞口無言:“……”
一個正常的男人與一個女人一起泡了這么久,首先反應是問她冷不冷?
寧扶蕊心一軟,她吸吸鼻子,輕聲問道:“周惟卿,是你帶我回來的么?”
這次換周惟卿不說話了。
許久,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是,阿蕊恨我么?”
寧扶蕊掙開了他的懷抱,唇邊勾著一抹弧度,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