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如湯沃雪
獄中的光景不分日夜,墻壁上燃著一盞昏黃的石燈。
不知等了多久,終于有兩個侍衛(wèi)走了過來。
他們先是恭敬地朝二人一拜,隨后俯身道:“勞煩請二位隨我們走一趟罷?!?p> 寧扶蕊動了動脊背,霎時疼出了一聲冷汗。
周惟卿已經(jīng)束好冠了,他站在寧扶蕊面前,屈膝躬身道:“我背你?!?p> “謝謝?!?p> 她毫不客氣地攀了上去。
外頭下了小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她的臉上。
從天牢出來后,到朝堂還有一段路。
她有幸聽到了宮門外許多人哭鬧與叫喊的聲音。
其中有一個聲音特別耳熟,她思索幾瞬,原是趙家那幾個女人也來了。
特別是那個大夫人,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寧扶蕊一時心中有些感慨。
她聽柒柒說,那年寧家女眷被迫趕赴刑場時,無一人哭鬧。
她娘更是如同一個無事人一般,冷靜平穩(wěn),出門前還穿上了誥命服。
她不開口,不辯解,甚至她在死前,脊背還是直挺的。
寧侑遠(yuǎn)赴邊疆,她便是寧家唯一的支柱,端的是寧家的風(fēng)骨。
到最后,只有天上飄的雪,肯替她們無聲地訴說……
寧扶蕊被人接到了偏殿,偏殿珠簾外的另一邊就是朝堂。
李沅高坐在殿上,只見太監(jiān)捧著拂塵站在一旁,高聲念道:“把人帶上來!”
幾個侍衛(wèi)架著一個沒了人樣的男人走上前來。
他被他們拖行著,兩足似乎已經(jīng)廢了,臉色灰敗,新的血混著舊的血,浸透了他的囚服。
他一雙凸出的眼大睜著,狠狠地瞪著在場所有人,再也不復(fù)舊時的斯文。
寧扶蕊小心翼翼地從簾后探出了個頭。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在這個殿里。
趙旻瀾身上散發(fā)出的腐爛臭味當(dāng)即就令周遭的官員面如菜色。
李沅神色不動,一雙眸子微彎,睨著趙旻瀾:“趙旻瀾,朕且給你最后一次體面,暫且尊稱你一聲趙太傅。”
被壓在棍杖下面的趙旻瀾輕輕嗤笑道:“呵?!?p> 他向李沅的方位吐出一口血沫星子,隨即垂下了頭。
在場眾人心中紛紛暗斥他的無禮,可李沅慣是個脾氣好的人,無論如何唇邊都會抿著抹笑。
只聽他繼續(xù)道:
“你爹勾結(jié)外族里應(yīng)外合圍剿大梁兵士在先,動用風(fēng)水禁術(shù)斂財在后,害得無數(shù)冤魂埋骨他鄉(xiāng),鎮(zhèn)國公府滿門忠烈,卻替你趙家蒙冤數(shù)十年!”
“如今你依舊毫無悔過之意?”
趙旻瀾聽了心里發(fā)笑,人的欲望猶如高山滾石,一旦開始,便永無停止之日。
悔過?
與他談悔過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事。
想罷,他抬起一張血污的臉,仰頭凝著李沅,極具挑釁地輕道:“殺了我?!?p> 李沅蹙起眉,剛想抬袖判決他死刑,珠簾內(nèi)卻徑自走出一個人。
“且慢?!?p> “臣想最后同他說兩句體己話?!?p> 趙旻瀾微微睜大了眼。
只見那人定定站在幾位大臣身后,彎起一抹與他舊時極為相似的笑,幽幽地望著他。
這是他一手養(yǎng)出來的畜生……
只見他緩緩來到趙旻瀾的身旁,彎唇悄聲道:
“惟卿還沒報答舅父的養(yǎng)育之恩,舅父怎么能這般輕易地就死了?!?p> “你還要做什么?”
“聽說三弟今日已經(jīng)出了城,他走得這般倉促,我實在攔不住他,便送了他一份大禮?!?p> 趙旻瀾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偏過臉望著他。
周惟卿知道,此人最看重的便是他那個廢物趙三郎。
他細(xì)細(xì)想來,那日舅母來他府上鬧事,這趙三郎還頗不識相,想同他要女人。
“他的眼睛太臟,我便幫他取下來濯洗了一番,”說罷,他輕嘆一口氣,又搖搖頭,“卻怎么也洗不干凈?!?p> 說這句話時,周惟卿連眉梢都帶著春風(fēng)化雨般的笑意。
那語氣無辜得似乎只真的只是想要幫助他的弟弟,卻無能為力一樣。
趙旻瀾胸中一悶,隨即噴出一大口血。
周惟卿還記得,趙三郎聽說他爹要被處決的時候,嚇得褲襠子都濕了。
他躺在地上,抽搐得像條砧板上的魚。
還要抓著他的衣角哭著同他求饒,說什么放了他。
“你……你殺了我爹……便不生氣了罷?”
“你放了我,我日后便不擾你了!”
旋即,周惟卿喉中便溢出一聲輕笑,語調(diào)輕柔地同那條魚說道:
“可惜了,我比較相信死人?!?p> 沉默了一會,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抿唇幽聲道:“她也應(yīng)該不會希望再見到你?!?p> 最后一句話說完,一把匕首便貫穿了趙三郎的喉管。
畫面回轉(zhuǎn),趙旻瀾頹然地笑了幾聲,整個人似乎被抽去了最后一絲生氣。
周惟卿不想與他多說,便朝李沅拱了手,退到一旁。
朝上沒了動靜,寧扶蕊又探出了半個腦袋來看,恰好撞進(jìn)周惟卿眼里。
對上她的眼,周惟卿雙眸微動,原本冷情的墨眸轉(zhuǎn)瞬間如湯沃雪,笑得溫柔。
她臉色一赧,不好意思地抿著下唇,給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只見李沅用食指敲敲御椅,立刻便有太監(jiān)俯耳貼上去聆聽圣意。
一刻鐘后,只見太監(jiān)雙手拿起桌案上的手詔,朗聲誦道:
“朕紹膺駿命,昔先帝在位之時,左中書趙褚林及其子包藏禍心,誣良為盜,覬覦大梁社稷之運,造滔天之惡,致使先帝成疾,今不悔過,更為天地所不容?!?p> “即日起廢其子為庶人,先皇孝期過后,于朱雀門凌遲處死,全家誅連七族,余下永世不得為官,布告天下,顯使聞知?!?p> 殿上的官員全都舉著朝板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這應(yīng)該是李沅即為以來,擬的第一份詔書。
他們還以為這位新皇心思太軟,念及趙家根系發(fā)達(dá),應(yīng)該下不了狠手。
可如今看來,他們?nèi)煎e了。
應(yīng)該是模樣越良善,下手越狠!
寧扶蕊心下熱乎乎的,應(yīng)該是原主的情緒作祟,她激動得渾身都在發(fā)顫。
“念及鎮(zhèn)國公府滿門忠魂,不得辱沒,朕深愧于懷,即日起命史官更改史書,為鎮(zhèn)國公一家正名,欽此——”
如綰秋蛇
今日只有一更,在跟編輯商量入v的問題,結(jié)局已經(jīng)想好了,接下來會好好構(gòu)思表達(dá)方式,敬祝大家新年快樂! 手詔部分參考《明太祖實錄》的建文帝伐燕詔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