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籠中的女人似乎猶豫了很久。
終于,門把手動了一下,門打開的一瞬間,一股有些刺鼻的香味撲面而來。
一個女孩穿著淡紫色的裙子,精致的臉上畫著有些過分艷俗的妝容,抬眼看向白銘的瞬間,她先是愣了幾秒,隨后眼淚便決堤而下,一發(fā)不可收拾。
“白銘哥哥...”
“真的是你……”
小幽聲音顫抖著叫出了白銘的名字,但白銘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相認。
面前的女孩熟悉又陌生,她臉上的妝容就像是一張面具。
白銘只覺得面前的身影眼熟,卻僅能在晃動的眼神中看出過去小幽的影子。
小幽的身形不像以前那么瘦弱,似乎這段時間沒有餓過肚子,身體發(fā)育得很好。
身上的裙子刻意地將她的身形凸顯出來,無論誰來看她都會覺得是一個帶著些魅惑的女人。
二人四目相對,卻沒有時間停留太久。
小幽快速地擦干了停留在腮邊的眼淚。
她轉(zhuǎn)頭走進屋內(nèi),謹慎地拉上了遮光的窗簾,這才將白銘拉進了屋里。
她的屋子十分整潔,里面堆著各種各樣扎著絲帶的禮盒,只是一個都沒有拆開。
房間中央的大床上鋪著柔軟的天鵝絨被子,就連枕邊都閃爍著金絲。
她現(xiàn)在的生活似乎十分優(yōu)渥。
和那些躲在簾子后面不停接客的女孩完全不一樣,這大概就是樊櫻所說的……頭牌。
白銘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以及磨破了皮滿是泥濘和血痂的腳底。
他站在房間里,顯得格格不入。
梳妝臺上擺滿了白銘連認都認不出來的胭脂和護理品,散發(fā)著奇香,和紅街上那些劣質(zhì)的香味完全不同。
地上的梳妝鏡碎得到處都是,而在梳妝臺旁邊,一個精美的展示柜里。
一條還沒有織完的圍巾正擺在那里,純白色,上面還繡了一直翩飛的蝴蝶。
白銘的心臟揪了一瞬,但很快恢復。
見到了小幽,他的心情緩和了許多。
雖然內(nèi)心五味雜陳,但還是沖著面前的女孩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小幽,你……還好嗎?”
“嗯……應該算好吧,起碼我還活著。”
“剛來的時候,他們....打過我一次,后來我聽話,也就沒人打我了?!?p> 小幽笑了笑,表情有些自嘲。
“我...過得好像挺好的,沒餓過肚子?!?p> 似乎是想逗白銘開心,但她笑的卻有些僵硬,眼里的晶瑩也始終沒有消失。
她看著白銘,方才激動的心情似乎平復了一些,她放下手,有些不安地等待著白銘的反應。
若是放在之前,這樣的久別重逢,一定會讓他們抱在一起哭好久。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明明面孔很熟悉,卻能清楚地感覺到。
白銘不再是白銘,【玲瓏】也不再是小幽。
白銘抿了抿嘴唇,腦子里亂作一團,明明有很多想說的話,但卻太多了,多到不知該從何說起。
而小幽則是低著頭,率先開口。
“孤兒院沒有了……”
“那天之后,我被賣到了這里,因為長得還算好看被留了條命?!?p> 小幽此時身體有些顫抖,欲言又止,她似乎想要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白銘摸了摸她的頭,小幽這才平復下來。
“我本來特別害怕,我...好幾次都想著跳下去算了,去找劉媽和弟弟妹妹們?!?p> “但是……我聽說了你被通緝的消息,我心里知道,只要白銘哥哥還活著,就一定會來找我的!”
“所以我什么都忍下來了,堅持到現(xiàn)在?!?p> 小幽低聲說著,怯怯的抬眼想看白銘的表情,卻又總是在目光接觸之前縮了回去。
白銘聽著小幽平靜的語氣,心如刀絞。
他抬了抬手,卻又放了下來,他想將小幽拉到懷里安慰,卻擔心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嚇到她。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白銘不敢去觸碰前方美麗的身影,覺得自己太過狼狽。
小幽看著白銘尷尬的模樣,思考了片刻。
主動抓住了白銘的胳膊,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笑著了起來。
白銘此時才意識到,是自己變了,小幽...似乎還是那個小幽。
他拍了拍小幽的頭,手上摟得更緊,聲音變得有些猙獰。
“你放心,我已經(jīng)為孤兒院的所有人報仇了,我親手殺了那伙山匪的首領,剖開了他的肚子,葬送了他整個匪寨?!?p> “劉媽的手鐲我也取回來了...”
“他們可以瞑目了?!?p> 聽了白銘的話,小幽猛地愣住。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卻對上一雙透著冷漠的瞳孔,曾經(jīng)的白銘,不可能有這樣的眼睛,竟讓人不敢逼視。
“白銘哥哥……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p> 小幽胸口一悶,無比的心疼,雖然白銘沒有說細節(jié),但她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輕松地做到,過程一定無比的兇險。
但她沒有多問,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心中的仇恨也削弱了不少。
“好...白銘哥哥,你沒有錯,是他們罪有應得?!?p> “可是,他們?yōu)槭裁匆獙聝涸鹤瞿欠N事?”
“劉媽從來不和任何人結(jié)仇,我們一群孩子也沒有威脅。他們到底是沖著什么來的?”
小幽說出了長久以來心中疑惑的事情,她想不明白。
白銘伸出一只手,看著自己的手掌,思考了一陣,最終才決定不隱瞞真相。
“實際上,我到現(xiàn)在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們屠殺孤兒院,是被一個青城的大人物指使……”
“是為了搶奪孤兒院的一塊獸骨。”
小幽捏著下巴,皺起了眉頭。
她記得自己曾在劉媽的床下盒子里見過獸骨,不像是很珍貴的東西,只因為是前任院長留下的,劉媽才一直留著,沒有輕易典當。
“那塊獸骨是前院長的,現(xiàn)在獸骨在哪里?。俊?p> 白銘頓了一下,苦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
“雖然不了解原有,但那塊獸骨,現(xiàn)在在我的身體里……”
“我也受到獸骨的影響,產(chǎn)生了一些變化,它把我變成了一個怪物?!?p> 白銘的聲音很低,心中甚至做好了被小幽嫌棄甚至懼怕的準備。
小幽仔細的看著白銘的表情,似乎已經(jīng)看透了他的內(nèi)心。
她想了想,嘟起了嘴,伸手在白銘的額頭上摸了一下,一副天真爛漫的感覺。
小幽身上濃重的香水味撲面而來。
“沒發(fā)燒啊,怎么說出自己是怪物這種話,你是我的白銘哥哥,以前是,現(xiàn)在是,未來永遠是?!?p> “看著我,我們是在孤兒院一起長大的,白銘哥哥多溫柔我最清楚,你不是怪物?!?p> 小幽嘴上說著安慰的話,兩個人似乎已經(jīng)擺脫了剛才那種尷尬的氣氛。
白銘看著小幽的臉,有那么一刻的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從前……
“白銘哥哥,你既然說一切都和獸骨有關,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有關我們孤兒院的消息?!?p> “在青城的這些日子,我也在調(diào)查孤兒院的事情?!?p> 小幽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掀開了厚重的被子,從床墊下面拿出了一疊信件。
“這些都是我收集到的,不過都零零散散的...白銘哥哥你比較聰明,你來看看有什么能用到的信息吧。”
白銘點了點頭,拿起信封開始翻看。
信上的字體十分花哨,白銘認得很艱難,但最終還是得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看著一封信上的三個字,緩緩的念了出來。
“秦穆德?!?p> 秦穆德曾是一隊傳奇冒險團的團長,團內(nèi)的每個人實力都非常強大。
曾做過很多驚世駭俗的事情,看得白銘雙眼睜大。
“暗殺教皇...”
“平亂城邦?”
“掃蕩禁區(qū)!”
白銘僅看了一部分就愣住了,這他媽是什么神仙隊伍?跟他們一比,自己干的事情連屁都算不上。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小幽,滿臉的疑惑。
不是說有關孤兒院么?這些倒更像是某些英雄傳說故事。
小幽讀懂了白銘的眼神,滿臉的無奈。
“白銘哥哥的表情和我剛看到這些事情時一模一樣,我當時也不相信,但...白銘哥哥,你看看這個?!?p> 小幽掏出一張無比精致的畫遞給白銘,白銘認了出來,這就是在書上看到過的,名為“相片”的東西,是文明學院鼓搗出來的。
在看到相片的一瞬間,白銘就眼睛睜大。
畫面中笑容滿面身形健碩的男子,手上正拿著兩個亮晶晶的金手鐲,遞給相片中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白銘怎么會認不出呢,那是劉媽...含辛茹苦養(yǎng)大了自己和所有人的劉媽。
而秦穆德,正是孤兒院前任院長的名字。
白銘看完這些,心中震撼萬分。
他知道前任院長總是很忙,但是從未想過,他竟然有這樣的身份。
而且相片上的劉媽非常的年輕漂亮,這是許多年前的照片了...
期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院長為何消失?為何送回獸骨?有如此光輝的戰(zhàn)績,孤兒院又為何會在平安城這樣的小地方,如此困難受盡欺負?
白銘眉頭緊鎖,繼續(xù)翻看信件,但上面的信息大多開始重復,還有很多針對小幽的表白和肉麻的話,甚至有些少兒不宜的污言穢語...
白銘雙拳緊握,已經(jīng)能猜到小幽是從哪些人手中弄到的這些信息了。
小幽看著紙上那些話,眼神一陣厭惡,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這里雖然混亂,不過……畢竟我是【玲瓏】,會有人千方百計地討好我?!?p> “白銘哥哥,孤兒院的事……我可以幫到你的忙!”
白銘猶豫著,剛想搖頭拒絕,卻被小幽捧住了臉頰,四目相對,無比認真。
“我也是從孤兒院里出來的!劉媽也是我的母親,白銘哥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也不是之前那個只會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我腦袋笨...念不好書,以前只能依賴你的照顧,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不要忘記了,我已經(jīng)在青城呆了一段時間,收集情報這方面,我比你更合適!”
小幽無比的堅定,白銘看著她的眼睛,只能無奈地笑了笑。
“小幽,我來青城第一目的就是找你,我必須帶你離開,你不知道這里的人會逼你做什么……”
“這種風月場所的人,今天可能還把你捧成頭牌,明天用完了,可能就會和那些簾子后面的姑娘一樣,反復地接客罷了?!?p> 小幽愣了一下,目光挪到了角落里,笑容有些慘淡。
白銘現(xiàn)在手中有咒具,等他收集足了關于紅街的情報之后,是有把握就帶著小幽逃跑的。
即使被通緝也不怕,大不了將小幽送出城后,自己再撕爛了這張臉,換個身份回城中做別的事情。
他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想再讓小幽受委屈。
但小幽卻搖了搖頭,十分堅定,她想要為了孤兒院進自己的一份力。
“白銘哥哥,鷂媽為了將我賣出一個好價錢,雇了不少的打手看著我,我短時間內(nèi)不會有事的?!?p> “等……我們把孤兒院的事情弄清楚之后,再帶我離開也來得及?!?p> 白銘很想拒絕,但小幽就像是鐵了心,與他爭論了很久,最終白銘知道勸不動,只好妥協(xié)。
“行,但是你答應我,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察覺到不對勁的話,一定要第一時間收手,立馬告訴我,我?guī)汶x開這個地方?!?p> “嗯……你也一樣?!?p> 見小幽答應,白銘這才點了點頭,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
小幽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寶物,他可以用自己的一切,換小幽平安。
兩人隨后聊起了過往,以及未來的打算,可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了巨響。
小幽嚇了一跳,有些驚恐地看著白銘。
“玲瓏!我要見玲瓏!”
門外的吵嚷聲很近,白銘站到門口,隔著門板,仔細地聽著。
有人為了見到“玲瓏”,想要強行闖進來。
小幽看著那扇隨時有可能打開的門,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不過這紅街的打手還算有些實力,沒過多久,外面的聲音就越來越遠,最后消失了。
又過了幾分鐘,外面依舊是鴉雀無聲,兩個人懸著的心才漸漸放了下來。
“白銘哥哥,你還是不能留在這太久,紅街的人隨時都有可能來看我?!?p> “不對……你是怎么進來的?”
一開始被驚喜蒙蔽,小幽此時才反應過來,白銘到底是怎么繞過警戒線的?
“我自有辦法?!?p> 白銘拿出【公平】在小幽的眼前晃了晃,但小幽還是不大懂,白銘也沒有過多解釋。
他打開鳥籠的門,回頭看了小幽一眼。
“小幽……我會經(jīng)常來看你的,只要你想離開,可以隨時告訴我?!?p> 小幽先是頓了一下,隨后笑容燦爛地點了點頭,滿心滿眼都是信任。
“信任...家人...”
白銘心中暖暖的,深深地看著小幽。
這個笑容……已經(jīng)是白銘在世界上所剩不多的寄托了。
白銘輕輕地給小幽關上了門,激活【公平】,很輕易地離開了這片風月場。
天已經(jīng)快亮了,但這里的人反而更多,但沒人知道,鳥籠里的【玲瓏】,已經(jīng)不再是囚徒。
有人來接她了,她隨時可以重獲自由。
回到住處,白銘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小啞竟然自己從閣樓下來了,正坐在一樓的小板凳上發(fā)呆。
白銘走近她也沒有什么反應,直到肩頭被拍才稍微側(cè)了側(cè)頭。
她臉色依舊蒼白,看到白銘的一瞬間眼皮就快落下了,顯然是在強撐著等白銘回來。
雖然這里沒有寒風了,但條件依舊艱苦,小啞需要更好的恢復場所。
“你不用等我的?!?p> 白銘雖然心中慶幸小啞蘇醒,但還是心疼地將她抱起。
“放心吧,我沒事,快睡吧?!?p> 小啞被白銘放到床上,又一次睡了過去。
白銘看著小啞的臉龐,坐在床邊,回想著小幽提到的那些信息。
秦穆德,冒險團,獸骨,孤兒院....
這些事情都不簡單,小幽被困鳥籠,單靠那些追求者的諂媚,未必能查到太多。
“樊櫻不知道準備得如何了,只要能進黑市,想必能知道更多事情。”
“不僅是秦穆德的事情,還有獸骨...到底是哪個大人物在收集這種東西?又有什么用處?”
白銘喃喃地說著,一邊在腦中整理線索和思緒,一邊輕輕地拍打著小啞的頭頂。
他起身的時候,想起了還活著的小幽,又看到了桌子上的糖,鬼使神差地從中拿出了一顆放到了嘴里。
“嗯...好甜?!?p> 白銘這才發(fā)覺,這竟是自己第一次吃糖。
書上寫,糖分會讓人心情愉悅,會得到“幸?!钡腻e覺。
白銘又抓了幾顆塞進嘴里,臉上露出了笑容。
小幽吃得飽穿得暖,生活得很好,也暫時沒有受人欺負。
小啞也醒了過來,看上去正在恢復。
目前的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這便夠了。
“是啊...這便夠了?!?p> 白銘看了眼腦書,嘴里含著糖,笑著出了門。
天亮了。
【倒計時:零】
【濁卿:月之雙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