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煜到了，謝仲琳在嗎？”工作人員問對講機。
“他在舞臺這里?！睂χv機咳咳回應。
畢鵬飛跟在臭小子后面感覺要出事，這家伙從上車到現(xiàn)在一言不發(fā)。謝仲琳正和工作人員討論什么，看到他們面露微笑，肖煜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lǐng)：
“我再說一遍，她和你們沒關(guān)系?！?p> “算我違約?！边@句是給衛(wèi)視工作人員的。
事情風一樣地開始又瘋一樣地結(jié)束了。肖祖宗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畢鵬飛上躥下跳阻止拍照錄像算是善后的開始。
?。ǚ指舴?p> 531J3，駱佳確認了車牌。她讓同事坐后面自己上了駕駛座，溫暖的香氣，有些壓抑。
“沒想到這么冷的天還有這么多人來?！蓖抡f。
“有展覽有活動為什么不來？”她調(diào)整了一下座椅，“‘你的夜晚我們承包了’。”
“林迪這口氣?！?p> “宣傳嘛?！?p> “我們可苦了，白班睡班現(xiàn)在又來這個?！?p> “你回去怎么辦？”
“不知道啊，如果搭不到車只能在館里過夜了。能把我捎到地鐵站就行，這條路我真不敢走。”
“這條路是挺危險的?！避囎舆^了她遇險的地方。
“我以前走過一次，還不到八點就沒人了，那時我不知道這里死過人?！?p> “啊？”
“我媽說的，有個女的在這附近被殺了，她本來想打車過來接我回去的。”
“你值個班你媽跟著累?！?p> “大不了我睡館里，誰讓我不開車?！?p> “你是不想開嗎？”
“開車貴呀。”
“那就找個男朋友。”
同事只能呵呵，她結(jié)婚了誰照顧她阿姨，她不能扔下這個把她養(yǎng)大的女人，但有誰愿意和一個體弱多病的丈母娘一起生活？她這點編外的收入加上小媽那點企退工資也就夠他們吃吃用用再買點自費藥，好不容易存點閑錢結(jié)果被理財公司騙去花了，所以再便宜的車對她來說都是奢侈品。她的境況像駱佳這種生活無憂的編內(nèi)人員體會不到，父母雙全，親戚是上富豪榜的作家，現(xiàn)在這位“啞”朋友更有意思。她還記得新聞里的一張照片，肖煜把著車門讓神秘女子上車，隱約可見車牌后三位“1J3”。她記住了“1J3”因為像“一家散”。當時宣教部開玩笑說神秘女子像駱佳，她一聽了之沒往心里去，畢竟肖煜是肖煜駱佳只是駱佳，但今晚的“1J3”讓她有了新的想法。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假設(shè)肖煜來博物館看沈歆時認識了她平凡的同事？這個從汕海來的“1J3”和那個“1J3”是不是一碼事她不知道自有人知道。
?。ǚ指舴?p> 同事下了車她半松了口氣，她們不是一個部門的說不上熟，沒話找話很累，但接下去的沉默也不輕松。
四個小時前他來電話問能不能見面，她正在館里值班，九點下班——本月起實行夜間開放，工作日全館干部職工三人一班輪流，雙休和節(jié)假日白班人員頂上。聽得出他情緒不高，她的心也很亂，彩排場上的事已經(jīng)傳開了，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見面。她說下班后還要送一起值班的女同事回家，他說都坐他的車明天早上他再送她來單位，她說同事在不方便，他說車她來開他坐在邊上當空氣。他似乎想逼她說出“我不想見你”，她沒說，也許不想稱了他的心。
“你住哪？”她打破沉默問。
“不知道?！?p> “你想去哪？”
“覺得我很可怕吧。”
“也許你有你的理由?！?p> “也許沒有，我就是不喜歡其他男人送你禮物。”
“那不是禮物?！?p> “我覺得是?！?p> 她決定去駱思潔家，總得往哪里開。
“你之前不怎么關(guān)注我吧?！彼f。
“我買過你的碟?！?p> “你喜歡我是因為我喜歡你?！?p> “你不喜歡我我喜歡你也沒用?！?p> “我在你面前你都沒要合影?！?p> “是，我不是你的死忠粉，滿意了？”
“想分手嗎？”
“這是你想見面說的？”
“本來想解釋的，但我剛才一直在想，既然你不相信我解釋也沒什么意義，感情不是靠解釋出來的。”
她想說她不了解他，但她意識到信任不一定建立在了解之上。這是救了她的人，為什么她對他這么苛刻？為什么她想的不是“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為什么她好像會忘了他是救她的人？也許在她內(nèi)心深處她始終沒有把他和一個無名的好心人畫上等號，換句話說她沒有相信過他。
“不說點什么？”他問。
“也許你說得對，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解釋?！?p>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出生沒多久我爸出了車禍，我媽一個人撫養(yǎng)我，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不要我了。她把我送到汕海學琴，一開始兩個星期來看我一次，后來兩個月來一次，再后來就不來了。我外婆說她工作忙，我想她肯定病了，有一天外婆說要帶我回來看她，我認定她要死了，火車上一直哭，但她是真的沒事，就是另外找了個丈夫又生了個孩子。「為什么把他帶來？」她問我外婆，我永遠都忘不了她的語氣，她討厭我，我叫媽媽她假裝沒聽見。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外婆說她想要一個屬于她的孩子，好像我屬于音樂屬于全人類，好像如果我不會彈琴我就不會失去母愛。也許吧，鋼琴是她教我的的但后來她不讓我在家里彈琴。反正從那天起我正式?jīng)]有媽了，但那個曾經(jīng)是我媽的女人還在，你說的謝仲琳媽媽。謝仲琳給你票是想讓他的好媽媽看看你，我不喜歡他這么做，我現(xiàn)在怎么樣和他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他為什么這么做？”
“他是個被寵壞的蠢貨，他有一個完整的家而我在七歲之前就不知道有媽是什么感覺了。她總是最后一個來幼兒園接我，我很怕她不來了，她來了我又不敢跑上去抱住她，因為她永遠對我陰著臉。”
“你們后來見過嗎？”
“見過幾次，她會來看我外婆。我不能扯她的領(lǐng)子只能拿謝仲琳出氣?！?p> 這就是他從不簽名的原因，他害怕被拋棄，比她更怕。
“我不該要他的票。”她說。
“可能現(xiàn)在你會覺得其實我沒那么可怕，但你知道那不是我要的諒解。不是你的錯?！?p> 她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挽回都像是在同情他，也許就是在同情他。
他讓她在小區(qū)外面停下車?！澳忝魈彀衍囬_回博物館，我會讓人來開走。”
“明天元旦放假。”她剛想起來。
他解開安全帶說：“那就節(jié)后吧。我走了。”
“你去哪？”
“找家酒店?！?p> “你那樣退出晚會對你會有影響吧？”
“我沒關(guān)系，畢媽有的煩了?！?p> “他知道你的事嗎？”
“不知道。”
“也許你應該告訴他，他知道怎么回事才好處理，這其實是你們的家事。”
“發(fā)生在公開場合的就不是家事了。也許我太沖動了，但我不想克制，艸他媽的我不想克制！”
他哭了，好像感情的大動脈突然破裂積聚已久的辛酸噴薄而出，但又沒那么突然，至少已經(jīng)醞釀了二十五年。她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抱著他。
?。ǚ指舴?p> 畢媽坐在廚房嗦大蝦面，聽著很煩人。肖煜一天沒正經(jīng)吃過東西，就等著時間差不多了來明城接她下班一起吃晚飯和她說說心底的事，偏偏她要值班。他在車上餓過頭了，但現(xiàn)在看畢媽捧著個熱乎乎的大碗肚子又咕咕作響。
“我睡沙發(fā)就行了?！彼f。
“你睡沙發(fā)那我睡哪？”畢媽不滿地問。
“你怎么來了？”
“來吃面，替你推這個活動那個邀約，餓了?！?p> “還有面嗎？”她問駱思潔，“我在單位沒吃飽?！?p> “我再煮點?！瘪標紳嵳f。
“我道歉?！彼麑Ξ厠屨f。
“至于嗎？是，他查你的人是夠欠的，但你的反應是不是過激了？不就是寄了幾張他演唱會的票嗎？別忘了駱佳接受了贈票去了演唱會——別激動，我們就事論事?！?p> “我說了道歉?！?p> “怎么道歉？跟大家解釋你動手是因為他查了你的女人？”畢媽狡黠地看著他。
“錯了就是錯了，強調(diào)什么理由？”
“那就說本人有病大家多擔待，你看，還是需要一個理由。”
“那就不道歉了。”
“不想混了嗎？”
“謝仲琳那邊怎么說？”
“他怎么你了？”
“你都知道了?！?p> “你不相信我?！碑厠寕牡負u搖頭，大口大口地化悲憤為食量。
“我怎么不相信你了？”
“我不知道你和謝仲琳有私交，就算你們因為這次合作私下加了微信，你們的關(guān)系也有點不一般?！?p> “不一般他查我？”
“他讓我先代他和你說聲對不起?！?p> “他理虧?！?p> “但你防衛(wèi)過當，他不但沒讓你賠償他的經(jīng)濟償損失還要向你道歉。”
“什么經(jīng)濟損失？”
“他也不上了。唉，本來這會兒就該輪到你們了，有多少人就等著看你們?！?p> “我是綠葉他是紅花?！?p> “他有把柄在你手里？”
“他出生那年他媽和我斷絕了母子關(guān)系，別問我為什么，我不知道。他自作主張安排他媽見駱佳，我不能接受?！?p> 畢媽盯著專心煮面的小姑消化了十來秒?！八?？”
“不是我爸。”
畢媽一點頭：“得?！?p> 她帶他進了一間客臥?！澳悴唤橐夂彤厠寯D一晚吧？”
“你得問他想不想和我一起睡。”
“有道理，那就一個枕頭?！彼崎_床罩露出一張光禿禿的床墊。
“不用麻煩了，沒幾個小時我沙發(fā)上對付一下?！?p> “睡沙發(fā)也得蓋被子，回頭一樣收拾。”她轉(zhuǎn)身從櫥里拿出床單扔在床上?！拔医o你拿個杯子還有牙刷，你先去洗，我鋪床?！?p> “你先去吃面吧?！?p> “也行?！?p> 他跟了過去，她邀他一起吃，一鍋面自己夾了一小撮其余都給了他。他們開吃沒多久小姑和畢媽消失了，他豎著耳朵搜索異常的聲響，只聽見她噼里啪啦敲著鍵盤。她說她在趕個人年終總結(jié)，吃幾根面打一會兒字，一口能解決的面怎么也吃不完。
“你總結(jié)了些什么？”他問。
“我出色地完成了哪些工作?！?p> “哪些工作？”
“對外宣傳，志愿者管理?！?p> “志愿者管理做什么？”
“登記志愿者信息，安排他們的服務(wù)崗位和服務(wù)時間，跟蹤他們的服務(wù)情況，一年一次招募、培訓、考核、表彰，組織他們到其他博物館學習交流，還有開展由志愿者主導的社教活動，常規(guī)就這些。其實說不上管，主要是協(xié)調(diào)維護?！?p> “都你一個人做？”
“以我為主，像招募考核這種事也不可能就交給我一個人。”
“你們館有多少志愿者？”
“注冊志愿者二百多個，每年還有五六百個流動志愿者?！?p> “你管得過來？”
“其實也沒什么，按制度走就行了，還有志愿者幫我?！?p> “制度誰定的？”
“我們借鑒了其他館的做法，再根據(jù)實際不斷完善?！?p> “你定的？”
“我執(zhí)筆，領(lǐng)導指導?！?p> “為什么把志愿者工作交給你？”
“看我長得最能干吧?！?p> “你那點也給我吧?！彼咽稚煜蛩耐?。
“有我的口水?！?p> 他把碗拿了過來，“你怎么知道我餓了？”
“猜的?！?p> “你想分手嗎？”
“不想?！?p> “我解釋以前呢？”
“不想。”
“別看電腦看我?！?p> “你想分手嗎？”她看著他問。
“不想?！?p> “你是個好人，我不該懷疑你?！?p> “你怎么知道我是個好人？”
“那說說你哪里壞了。”
“我在你這兒是個好人?！?p> “我去給你鋪床，碗你收拾吧?！彼f著出去了。
不想分手就行了，他對自己說，管她是不是投桃報李，感動于他的青睞對他感激加上一點好感，或許還有一點崇敬，現(xiàn)在再加一點同情。沒錯，他要FL級的鉆石，沒有懷疑沒有雜質(zhì)，她的合金式感情撐死了Pt950，但如果連這也沒了他會更難過。
“牙刷什么的給你放衛(wèi)生間了，洗面奶和臉霜你湊活用我的?！彼谒赐氲臅r候回來了，“你去睡吧，剩下的我來。”
“我沒在別人面前哭過。”他說。
“你后悔在我面前哭嗎？”她問。
“我感覺好多了?！?p> 她把洗碗布從他手里拿了過來。
他沒用嶄新的毛巾用了紙巾，如果可以他會用紙巾把牙刷了，他打算走的時候帶走用過的牙刷，回去還能用。洗完他打消了找她道晚安的念頭進了房間，門留一條縫聽她的動靜。什么也聽不到，她應該睡去了，他記得她的房間帶衛(wèi)生間，但她的洗面奶和臉霜還在外面，也許她還會出來。她沒那么愛他，這是擺在他面前的現(xiàn)實他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害怕沒有用逃避沒有用，只有面對現(xiàn)實才能克服現(xiàn)實，把現(xiàn)實想穿了想爛了看它還能怎么樣?！杆龥]那么愛他」，「她沒那么愛他」，「她沒那么愛他」，他已經(jīng)開始覺得這句話像他虛幻的臆想，和說「她很愛我」一樣空洞。
有人在輕輕推他。“睡著了嗎？”是她。
“嗯？”也許他在做夢。
“我能和你一起睡嗎？我的被窩冷?！?p> 他朝聲音睜開眼，門縫外有微光，光前一團黑影?！白屛覕D擠吧?！焙谟罢f。
他挪了挪身體掀開被子一角，她脫下什么外衣鉆進他懷里。沒等他把屏住的呼吸松開她跳下床沖到門口，關(guān)上門后又沖了回來，一頭扎進老地方不動了。他慢慢吐出一口氣試著正常呼吸，心跳他沒法控制，她一定聽得清清楚楚。薄薄的睡衣褲包裹著她的體溫，他的馬快脫韁了。
“我們算認識兩年了吧？”她探出頭來問?！斑^十二點了?！?p> “對我來說不止?！?p> “別說我們上輩子就認識?！?p> “不說?！?p> “你真的喜歡女兒？”
“我喜歡女人?！?p> “一個？”
“你怎么知道？”
“為什么？”
“我怕我會偏心。你只有一次機會?！?p> “新年快樂?！?p> “我愛你?！?p> 她的頭發(fā)聞起來像從前夏天傍晚的涼風夾著誰家沐浴露的清香吹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