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但雷拉并沒有立即離開。他依然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望著盧赫,饒有興致地等待著他的反應(yīng)。
幾秒鐘后,心電監(jiān)護儀的指示燈閃爍出了一瞬的紅光,把雷拉的瞳孔染成了深紫色。
雷拉不禁笑了,“是害怕了嗎?”
盧赫合了合眼睛,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你知道我之前是做什么的吧?”
雷拉輕點了一下頭,“賣烏龜?shù)?,然后一直在用CRISPR編輯出特定性狀的蜥蜴,不過一直失敗?!?p> “沒錯。”盧赫抬眼直視著雷拉,“你知道皮卡丘吧,就是那個有紅臉蛋的黃皮耗子。有一次我在一條蜥蜴基因組的特定位置,敲入了一個啟動子,試圖讓它的后代在臉頰上存在皮卡丘一樣的紅色對稱斑塊。
同樣是CRISPR,脫靶軟件的評分是86分,電泳泳出了兩條條帶。
但你猜怎么著,它的孩子順利降生,原汁原味地繼承了父母的基因,絲毫沒有受到基因編輯的影響。這種也叫脫靶。”
雷拉的臉上逐漸寫上了淡淡的疑惑,“你想表達的是,CRISPR存在一定的隨機性,所以你想要賭,賭我對你的改造不起作用,賭自己是一個被上帝眷顧的幸運兒?”
“這不叫賭?!北R赫語氣篤定,“和我成功患上鐮刀形紅細胞貧血癥,又或者基因被剪得稀碎幾天后就死亡一樣,這只是一種可能?!?p> “你還真是很樂觀呢?!崩桌哪樕蠏焐狭顺爸S的笑,“隨你吧,你的命運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救或者不救,你自己來選擇?!?p> 他說著沖著緩沖室的方向招了招手,一個東歐長相、體格健壯的姑娘端著一個還冒著熱氣的餐盤,走了進來。
“出于對臨終者的關(guān)懷,之后的日子里,不論你想吃什么,伊琳娜都會滿足你?!崩桌舆^餐盤,放到床邊的小板凳上,繼續(xù)說道:
“你的右手,看樣子還得有一陣子才能恢復。如果操作試劑和儀器需要幫助的話,我隨時為你效勞?!?p> 盧赫沒有理會雷拉,只是抬頭瞥了一眼餐盤里的東西。那是兩半裹著面包糠炸得焦黃的、半球形肉排。其內(nèi)裝著綠色的碎菜,浸在餐盤底部金黃的湯汁里。
盧赫抽了抽鼻子,皺著眉頭看向伊琳娜,“這是什么東西?”
伊琳娜面無表情地答道:“基輔雞?!?p> “什么玩意兒?”
“炸雞?!?p> 2月16日,晴。
白沙縣那個沒有掛牌、在地圖軟件上沒有標記的大院內(nèi),會議室里依舊燈火通明。
“情報組本周簡報:我們用人工合成的十余種腺病毒依次感染植物組織,發(fā)現(xiàn)有兩種可以導致葉綠素在短期內(nèi)下降?!?p> “原理呢?”
“原理未知。目前已知的植物病毒有1400余種,而能同時感染植物和動物的,屈指可數(shù)。這類病毒通常起源于昆蟲病毒,后演化出了感染植物的能力,最終形成這種橫跨動植物的特異性傳播方式。比如水稻黑條矮縮病毒RBSDV、水稻條紋葉枯病毒RSV、番茄斑萎病毒TSwV。
尚未見哺乳動物與植物的共患病毒,自然狀態(tài)下的腺病毒對植物的感染能力也未被發(fā)現(xiàn)。
另外,倒推出的腺病毒結(jié)構(gòu)是否與目標釋放的一致這一點,我們無法驗證。因為目前還無法從外界已感染的植物中,分離出類似的病毒結(jié)構(gòu)?!?p> “外勤組本周簡報:盧赫失蹤案相關(guān)車禍的肇事者身份已初步確認。姓名大衛(wèi)·雷拉,現(xiàn)年30歲,22歲以前生活在華盛頓洲,就讀于華盛頓大學圣路易斯分校計算機與工程學院,畢業(yè)后不知所蹤。
根據(jù)協(xié)查者的實地走訪情況,雷拉早年間家庭住址處的房產(chǎn)已經(jīng)空置了至少十年。近三年來,他既沒有出境記錄,也沒有入境記錄。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雷拉是27年前鋅指技術(shù)臨床試驗的首批參與者?!?p> “盧赫的行蹤有進展嗎?”
“暫時還沒有?!?p> “專家組本周簡報:副熱帶和熱帶地區(qū)的植被覆蓋指數(shù)已大幅下降。另外,近日在渾善達克沙地中西部、阿拉善盟、塔克拉瑪干沙漠和庫爾班通古特沙漠附近都監(jiān)測到了異常大風。如果未來植被覆蓋沒有恢復,那么來自于這些沙塵源地的沙塵,大范圍輸運到中低緯度,甚至通過青藏高原窗口擴散到全球,都是遲早的事。”
2月23日,晴。
一大早,503寢室僅剩的兩個人同時被一陣狂風驟雨般的敲門聲驚醒。
艾達否見怪不怪地跳下床,半瞇著眼睛,準備迎接他親愛的輔導員??砷_門后,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年輕姑娘。
于是他條件反射般地,砰地一聲把門重新關(guān)上了。
狂風驟雨般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等會兒等會兒?!卑_否一邊胡亂穿著衣服,一邊沖易天霖喊,“大仙,我好像犯桃花運了,你快幫我算一卦,看能不能成?!?p> 易天霖沒有回應(yīng),只是把頭探出床欄,默默觀望著。
再次開門后,那姑娘直接沖進屋,上上下下環(huán)視了一圈,沖艾達否問:“盧赫在嗎?”
艾達否愣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他覺得這姑娘的聲音有點耳熟,于是反問:“你是不是盧赫的那個員工,上回跟我們一起說相聲的那個?”
菜長紅狠狠點了兩下頭,焦急地說:“那個死宅男一個月都沒回家了。剛開始還時不時給我打個電話,后來干脆關(guān)機了。他到底上哪里去了?”
艾達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踮起腳尖對著易天霖耳語道:“大仙,我兒子果然有問題,他不光有女朋友了,甚至都成家了,還一直瞞著咱倆?!?p> 易天霖撥開艾達否那張八卦的臉,沖菜長紅問:“你們家在哪里?”
“隔壁鶴水市?!?p> “你最近看新聞了嗎?”
菜長紅一臉莫名其妙,“那個死宅男,丟下我讓我一個人換臭水,還得伺候一堆祖宗。我一天天的都忙死了,哪有時間看新聞?”
艾達否聽后沖易天霖使了個眼色,轉(zhuǎn)頭對菜長紅說:“他出野外了。出野外你聽說過吧,就是被派到深山老林里去采樣了,沒網(wǎng)絡(luò)沒信號。等他回來了,我讓他立馬聯(lián)系你?!?p> 打發(fā)走菜長紅后,易天霖感嘆道:“老艾,沒想到你還挺貼心的,怕你兒媳婦著急上火?”
艾達否連連搖頭,“我是怕她在咱倆這兒嗷嗷哭,我招架不住?!?p> 當天中午,那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實驗室里。
盧赫又一次睡了個舒舒服服的自然醒,摸了摸自己咕嚕叫的肚子,爬下床,單腿跳到緩沖室門口,重重地拍了兩下門,喊道:
“伊琳娜,我想吃煎餅果子,綠豆面的!”
伊琳娜聞聲趕來,開門后重重地一把把貼在門縫的盧赫推回實驗室內(nèi),警覺地望著他:
“你說的這個,我不會做?!?p> “那你可以學啊,網(wǎng)上那么多視頻教程,攤煎餅可簡單了,有手就會?!?p> “沒有網(wǎng)?!?p> “哦?!北R赫滿臉寫著不開心,“那就算了,我還是吃紅菜湯吧?!?p> “也不行,甜菜用完了?!?p> “那就還是基輔雞,你別說,雖然雞肉里放菜給人感覺怪怪的,但還挺好吃的。”
伊琳娜聽后轉(zhuǎn)身走了。緩沖室的門把處,響起了兩次落鎖的聲音。
盧赫面朝有整面墻大的玻璃窗,捧了捧自己的臉,感嘆道:“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好像又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