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錘喝了一半的水“噗”地一下吐了出來,如噴泉直射,吐了小六子一臉。
小六子扒拉一下濕噠噠的臉龐,也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jié):“這是真的,去的幾個兄弟都知道,具體日期得等杜伏威回來。”
“你們沒有一起回來?”
“聽到風聲我便先回了寨子,杜伏威留在城里打探具體情況,其他幾位兄弟押送貨物走不快?!?p> 陳大錘冷靜下來:“這么說進山剿匪的消息還未確定?”
“已經(jīng)確定了,具體是誰領兵,兵卒幾何尚未可知?!?p> 陳大錘突然想到當時陳管家匯報給自己的情況,白子奉殺了秦驚羽莫非就是要嫁禍他們么?
就是為了讓秦無顏下達剿匪命令?
究竟什么仇怨,況且聽說山里的山賊逢年過節(jié)沒少送禮啊?
莫非送到了狗肚子?有去無回?
“秦驚羽死后秦無顏那邊具體什么情況?”陳大錘問道。
“秦無顏死了?!?p> “什么?”秦無顏的狠辣漁陽城人盡皆知,陳大錘難以置信:“究竟怎么回事?”
小六子努力回想,用他有些簡單的頭腦盡力將他知道的整件事情串聯(lián)起來,沉吟道:“第一種說法,白子奉兵變,夜闖城主府,一把大火將城主府燒了個干凈。
還有個說法,說城主被刺客行刺,白子奉趕到的時候城主已經(jīng)遇害,府邸也被燒了個干凈。”
小六子一巴掌拍在茶幾上,怒道:“他娘的,不管秦無顏那狗賊如何死的,可秦驚羽那廝的屎盆子卻被扣在了咱們身上?!?p> 這一巴掌嚇了陳大錘一跳,將他從思考中拉了回來:
目前已經(jīng)捋清事情始末,至于小六子說的秦無顏兩種死法,若是在不知道秦驚羽死于他手的情況下,確實更容易相信第第二種說辭,可他是知道真實情況的。
也就是白子奉殺了城主一家,又打著復仇的幌子進山剿匪,是在討好誰?或者說想讓自己的篡位變的更加名正言順?
“六子,吩咐牛鐵柱,帶人加固圍墻,讓文愁挑十五個青壯進行訓練,全寨警戒?!?p> 見小六子傻愣著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看著他,如何還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勸道:“先下去休息吧?!?p> “我身體很好,也可以練兵……”
陳大錘見他執(zhí)拗不聽,皺了皺眉:“讀過兵書?還是領過軍?你拿打仗當兒戲???
文愁懂兵法,也是咱們自己人,他領兵是我深思熟慮決定的,決定了就是決定了,往后我還會讓他練兵,領兵,想獨當一面就得多向別人學習,做事不要莽撞,意氣用事。”
“大當家恕罪,我明白了?!?p> “六子,你真拿我當寨主?”
“大當家何出此言,當初我確實離開過客棧,沒考慮你的感受,可走到半路我就后悔了啊,當時就想回去了。”小六子眼里閃過驚慌之色。
“我從來都不是你的大當家啊,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是兄弟,你怎能不理解我的苦心呢?”
小六子低眉沉默,滿臉羞愧,心中懊悔,不敢面對陳大錘。
陳大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趕緊下去休息吧,都快熬成熊貓了。”
“???熊貓是……何物?”
目送小六子離開,陳大錘去到了后山荒地。
陳管家正帶著人挑著籮筐一個坑一個坑種著土豆塊,時不時還會發(fā)出一聲咆哮。
“跟你說了多少遍,種子和種子之間至少間隔二十公分,你這兩個種的都睡一張床上去了,能不能用點兒心?”
幾個山賊連連點頭,他們從前是莊戶,可從沒見過這種,尤其是陳管家說這個是糧種的時候,眾人自始至終都是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
“真的能種出來么?”
“對啊,老漢我種了大半輩子的地也沒見過有畝產(chǎn)十石的糧食?!?p> “要是真能種出來,可就真不用為糧食發(fā)愁了。”
“要我看,還是土地的事兒,你看看人家南方,據(jù)說家家白米都有剩?!?p> “唉,都說北方苦寒,南方魚米,老天憑啥厚此薄彼?”
陳管家將土豆畝產(chǎn)告訴村民原是想激勵他們好好干活,卻不想一個比一個喪氣,一瞪眼,厲聲道:“別廢話,好好干!當家的說能種出來就能種出來?!?p> “種的怎么樣了?”
一雙手拍在陳管家肩膀上,陳管家一個激靈,笑著轉過頭,見陳大錘臉色有些不好,恭敬道:“都在種的呢,完全按照你說的要求,我挨個檢查的,保證沒有疏漏。”
“哦,那就行?!标惔箦N隨便坐在田地上:“漁陽城要進山剿匪了,這件事你怎么看?”
之后陳大錘將白子奉奪城的事情告訴了陳管家,陳管家目光如枯葉般冷峻,凝重道:“我們擋不住他,早聽過白子奉此人,其自幼從軍,從最底層士兵一步步做到現(xiàn)在,可以說是戰(zhàn)功卓著,如今新官上任,無論如何也會拿黑峰山下刀?!?p> “唉!”陳大錘嘆息:“要是能晚一些就好了,等到這些種子全部結果?!?p> “大當家,你想如何做?”
“我想守住。”陳大錘望著已具雛形的山寨,有些黯然,時間久了,山寨仿佛成了他另一個家。
“……能守住么?”
“你說呢?”
“我從前……就是個小管家,生來命賤。”
陳管家笑了笑,繼續(xù)道:“所以膽子大,什么豺狼虎豹他若敢來一并殺了便是?!?p> 陳大錘哈哈大笑,按著陳管家的肩膀道:“陳志遠啊陳志遠,你信我,你這樣的人將來若不能成事,天理難容。”
陳管家一愣,也是哈哈笑了起來:“真后悔沒早點遇見你?!?p> “現(xiàn)在也不晚,不過……你要是死了別怪我?!?p> “士為知己者死。”陳管家抹了抹眼角:“如今這漁陽城恐怕已經(jīng)被白子奉肅清,黑峰山所有山賊已經(jīng)到真正窮途末路的時候,如果想有一拼之力,必須整合所有黑峰山山賊才行?!?p> “黑峰山三十余股勢力加在一起,恐怕得有兩千余人吧?!?p> “還未入冬便天降異雪,此乃亂世之象。想要度過眼前災難,只有同心戮力才有勝算。
山賊都是欺軟怕硬的主,我們得給其他山寨施壓,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黑峰山真正的老大?!?p> 陳管家一番話將陳大錘瞬間點醒,他仔細看看了陳管家,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好,那就叫他們他們看看,誰才是黑峰山真正的統(tǒng)治者,那白子奉若是知難而退還好,若是不知進退,就讓他知道什么叫亂世。
冬天肯定會鬧糧荒,他要把我逼急了我就帶著所有的百姓和山賊跟他拼個頭破血流,哈哈,要是咱們把漁陽城吃光了就帶兵再去搶了慕?jīng)龀?,一路向東,搶到天子腳下?!?p> 陳大錘感到了深深的危機感,第一次這般瘋狂。
陳管家臉上再也看不見一絲從前怯懦和討?zhàn)埖纳袂椋丝趟八从械睦潇o。
“大當家說的乃是下下策,如今上策是整合勢力,將黑峰山所有山賊統(tǒng)一起來,統(tǒng)一指揮,糧食也要統(tǒng)一調撥,絕不許個人私藏。”
陳大錘補充道:“不光如此,還得告訴他們想活命,就得拿命掙。”
“跟我來?!标惔箦N起身拍了拍衣褲上的沙土。
“大當家這第一步打算如何?”
“當初定下計策成效太慢,不知漁陽城軍隊何時進山,所以我想加速提高山寨實力,打算讓文愁領人,先從附近小山寨開始活動。”
陳管家思索片刻,點頭道:“可讓六子兄弟跟他一起?!?p> “是有這個打算?!标惔箦N繼續(xù)道:“咱們若是敗了,天下間便再無容身之所?!?p> “咱們若真的沒守住,就依大當家所言,搶了他漁陽城,不論成否都夠咱們史書留名了?!?p> “罵名!”
“也比岌岌無名,死后無人問津要強?!?p> “嗯,有道理,黑紅也是紅……”
兩人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在一角偏僻的荒地找到正在練槍的文愁。
陳大錘仔細看了一番,文愁經(jīng)過上一戰(zhàn)已經(jīng)成功晉升為優(yōu)秀山賊。
他咳嗽一聲道:“文愁,我想派你和六子掃平黑峰山。”
“文某一人便可。”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通知。”
“給我多少人馬?”
“你不是說你一人就行了么?”陳大錘笑道。
一旁的陳管家聞言也是笑了起來。
文愁臉瞬間沉了下去,哼了一聲自顧自耍起槍來,不再理會二人。
“咱們山寨就這么多人,你想要多少?”
文愁停下舞槍的動作,眉頭微皺,沉默不語,一炷香后才緩緩開口道:“至少十五人?!?p> “那我讓你挑二十人,再給你二十匹馬,至于怎么用就是你的事兒了?!?p> “可以?!?p> “我只有一個要求,能搶的一樣不許丟下,人能少殺就少殺,以擴展隊伍為首要目的,有家眷將家眷全部搬進虎頭寨?!?p> 文愁置若罔聞:“若是他們不降呢?”
“殺?!标惔箦N面色陰沉:“再過不久漁陽城可能就會派大軍進山,我要你盡可能招攬勢力,可以用糧食威逼他們,目前漁陽城的糧價已經(jīng)漲到三兩每石,時間越久漲的越厲害。”
“我知道了,我會盡量去做?!蔽某钫J真思考著陳大錘的話,咀嚼著其中的意義,高傲的個性不會令他輕易向困難低頭,只是這個問題他確實需要好好消化一番才可能會有答案。
陳大錘搖頭道:“不存在盡量這個詞,要做就要做絕,黑峰山的生存法則其實很簡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黑峰山唯一的出路就是靠自己殺出一條路,再無他法?!?p> “好,今天就出發(fā)?!蔽某罱K于不再猶豫。
王大錘看了一眼陳管家,陳管家會意,道:“文愁兄弟有什么需要的盡管開口,上好的刀槍和盔甲隨便挑選?!?p> 陳管家走在前面,領著文愁去庫房挑選馬匹和裝備了。
陳大錘在山寨逛了逛,圍墻還是太過簡陋,他需要堅固一些的,高一些,能抵御進攻的那種才行。
只是他知道,現(xiàn)在說這個還有些天方夜譚,督促抓緊加固圍墻后又派人巡山,打獵,挖掘能夠儲藏的蔬果。
最后實在不放心,挑了幾名獵戶出身的山賊讓他們開始在遠處布置陷阱。
又將護城河的圖紙攤開,沖牛鐵柱道:“這是一條修筑護城河的圖紙,我有一個想法,按照圖紙所繪,河道能由此處引入坑中,能不能將流水的通道改成一個開關?”
陳大錘在地圖上順著河流路徑比劃了一下,牛鐵柱瞬間便明白了陳大錘的意思,嚇得臉色蒼白,結結巴巴道:“大、大當家,莫非是要……”
“不一定,可若是山寨都保不住了,這些還有什么用?!标惔箦N打斷他沒說完的話,看了看正在修建的房屋。
牛鐵柱咽了口唾沫,緩了緩神:“我去過這條河,大當家說的倒是可行,只是山石容易松動難度極高,另外還需要鐵網(wǎng)、石料?!?p> “東西都可以給你,最快多久?!?p> 牛鐵柱沉默良久:“人力物力充沛的情況下,開挖至少月余?!?p> 陳大錘心里琢磨:“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些,現(xiàn)在的情況怎么面面俱到?!?p> “先加固圍墻吧,圖紙你拿著,可以少派些人手試一試?!?p> 這個計劃顯然不太可行,如果漁陽城真打進山,定時采用速戰(zhàn)速決的策略,眼下全力挖河也不現(xiàn)實。
……
彈指已過三天。
夏日終結,凜冬將至。
陰雨霏霏,天空烏云密布,但空中卻沒有一絲風流過,悶得人喘不過氣。
漁陽城校場內站著數(shù)百名士兵,噠噠的馬蹄聲響不絕于耳,一隊隊人馬來來往往。
有配著刀劍的步兵,有弓兵,還有百余騎兵。
“列陣——”
一聲擂鼓震天響,全軍肅容,步伐齊整,行動迅速。
一名年輕將領從隊伍中奔走而出,立在白子奉面前,用力行了軍力后才道:“稟城主,除去守城士兵八百,參戰(zhàn)士兵七百全部集合完畢?!?p> 白子奉站在隊伍最前方,一身黑甲,拔劍出鞘:
“黑峰山匪患常年打家劫舍,令我大周百姓民不聊生,如今我既為城主,理當盡城主之責,還百姓一個公道,所有黑峰山山賊一個不許放過,一律殺無赦,剿匪所得財物,盡數(shù)返還于民,爾等可有異議?!?p> “遵城主令——”
“所有人全速出發(fā)?!?p> 這一天無數(shù)漁陽城百姓打開家門,歡送軍隊出城,他們不在乎誰做城主,只在乎誰能為他們發(fā)聲,為他們著想。
這段時間白子奉嚴整法令,整頓官吏,不少沒有后臺的富戶一夜流血。
有后臺的也是連忙通風報信,在他們看來,白子奉就是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無所顧忌的瘋子!
他們怕了!
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