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觀月初遇（上）
傅觀身量挺拔，仰首闊步的走在前方。他腳步沉穩(wěn)地朝著樓西月所在的方向走過來，一雙打量的眼睛也落在她的身上。
樓西月站了起來。她臉色沉靜，不卑不亢，在傅觀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端詳著對方。
只見男子面貌英俊清秀，眉若刀鋒，雙眼明亮，身上既有文人的氣質(zhì)，又有豪門權(quán)貴的貴氣。
而從對方沉穩(wěn)的步履當中，樓西月隱約覺察出眼前之人似乎有些武人的功底。
“這邊是淮江府來的班家王妃娘娘，”趙知縣笑得既恭敬又諂媚，他介紹說，“娘娘，這是王爺?！?p> 傅觀定定的看了樓西月一眼，隨即微笑著拱手道：“聽聞姑娘昨日受了驚嚇，如今可還安好？”
他嗓音的聲線夾在低沉與清亮之間，既不過于輕浮，也不過于沉悶。
倒有幾分儒雅溫和的意思，確實有點傳聞中謙謙君子的味道。
從表面上看，傅觀其人似乎與他人口中的模樣相差不大。
樓西月同樣回以微笑：“勞煩王爺掛心，除了起初有些驚嚇以外，沒有旁的不適了?！?p> 她沖對方福了福身，略略施禮：“不過王爺怎么親自過來了？是為了西風寨劫匪的事么，劫匪的事很嚴重么？”
官場公務(wù)，傅觀不會細說給婦道人家聽，更何況這還是他與樓西月第一次見面。
他說：“稱不上棘手，本王只是擔憂姑娘碰上意外，有個三長兩短，因此過來瞧一瞧。如今見你安然無恙，本王也可放心?！?p> 樓西月微笑應(yīng)答：“原來如此，多謝王爺關(guān)心。”
傅觀是真關(guān)心還是假關(guān)心，她并不在意，這會兒她把人找過來，主要是要處理另一件事。
她道：“西風寨里發(fā)生的事相信王爺已經(jīng)十分清楚了，而我另外還有一要事需上報給王爺，青霜、采?！?p> 青霜正要回話，那邊傅觀便抬手打斷道：“民女采桑的事我已有耳聞，此回過來，便是要帶她過去審問的。”
傅觀給身邊的侍衛(wèi)使了個眼色，那人即刻走上前來。
采桑心中忐忑。
青霜寬慰了采桑幾句，讓她不要擔心。
見狀，采桑只得點點頭，然后跟隨傅觀身邊的侍衛(wèi)離開了。
趙知縣看看傅觀，又瞧瞧樓西月，建議道：“那、橫豎王爺也過來了，不如與王妃娘娘好好聊一聊？”
話音剛落，樓西月和傅觀便同時說道：
“這不方便?！?p> “不必了。”
樓西月：“……”
他們兩人同時扭頭，樓西月發(fā)現(xiàn)傅觀也在看她。
樓西月覺得四周的氛圍有些怪異。
她解釋說：“雖然我目前沒有什么大礙，但這一路舟車勞頓，眼下尚有幾分困倦，需要休息。所以就不方便招待王爺了?！?p> 傅觀也說：“本王公務(wù)繁忙，尚有要事在身，亦不便打擾。姑娘且好生在此休息，如有需要，盡管使喚玄逸來報?！?p> 說完，他們兩人似有默契似的，相互對視一眼，繼而頷首施禮。
傅觀道：“那本王便先離開了?！?p> 樓西月恭敬相送：“王爺慢走?！?p> 在傅觀轉(zhuǎn)身的瞬間，兩人臉上的笑容同時消失了。
樓西月心想，可算是送走了。
儒雅的富貴王孫，宣平王傅觀？
儒雅二字大概是大宣朝上下對傅觀最大的誤解了。
從剛才的短暫交鋒中，樓西月清楚地感知到對方身上的壓迫感。縱然傅觀氣質(zhì)瞧上去十分溫和，可眼神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樓西月行走江湖多年，與無數(shù)人打過交道。她早已練就一雙精準識人、老練獨到的眼睛，對面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只需瞧上那么幾眼，便能估摸出個大概來。
她看得清楚，傅觀那雙黑亮的眼睛里，不僅是藏著的犀利與警告，眼神背后更掩飾著濃烈的野心。
再細細想想方才傅觀行動間的步履，樓西月可以肯定，傅觀這人深藏不露。
她從各方獲知的信息里，只說傅觀溫文爾雅，卻沒說他是習武的。甚至有人惋惜，傅家世代從武，結(jié)果到傅觀這里卻從了文，委實令人唏噓。
樓西月推測，傅觀和皇室之間的博弈必定是日益激烈，否則傅觀不會連習武這種事情也瞞著。她有預(yù)感，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這兩股勢力就要斗個你死我活。
同時，傅觀步履從容地離開這座小院。他打發(fā)走了趙知縣，此時身邊僅有玄逸等幾名親信。
他吩咐說：“玄逸，你一會兒去告訴班惜語，便說本王稍晚些時辰，要與她單獨碰面。”
“?。繂为毰雒?？”玄逸愣了一下：“怎么了王爺，王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之處？”
傅觀道：“先去傳話，其余的，等本王與她碰過面后再說?！?p> 玄逸雖然心中困惑，但還是領(lǐng)命退下了：“是，屬下遵命?！?p> 傅觀腳步微頓，隨即偏過頭，回眸看了眼身后那道圓形拱門，繼而轉(zhuǎn)身離開。
*
青霜跟在樓西月身后回了房，主仆兩個在屋中暫歇，期間，青霜好奇地問：“姑娘，宣平王好心來看您一次，您為什么不留下王爺，好好談一談呢？”
青霜分析道：“依我看，王爺不全然像是無情之人。他得知姑娘被西風寨所劫，這就來看姑娘了。說明他心中是有姑娘的位置的。
“而且姑娘馬上便要與王爺成婚，眼下也好趁此機會，與他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豈不正好？”
樓西月十分淡定地洗了把臉，說道：“傅觀不是為我而來的，他心里也不可能有我。再說，我與他素未謀面，又不熟，將他留下來做什么？面對面坐著不尷尬么?！?p> 青霜：“可……”
可那到底是姑娘的未婚丈夫，這樣將人拒絕，不是太失禮了么。將來到了王府，宣平王因此對姑娘心存偏見了可怎么好。
樓西月道：“沒什么可是的，宣平王公務(wù)纏身，我們最好不要打擾?；槠谠诩?，還是讓他盡快處理掉平江知府要緊。”
宣平王和大宣皇帝之間的復(fù)雜恩怨，樓西月自己都沒有完全理清楚，這時候還是不要把青霜卷入其中了，省得她擔心。
青霜又想了想，道：“姑娘說的也是，那咱們還是不要叨擾王爺了?！?p>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班小姐容稟，咱們王爺特派屬下前來，有一事相告。”
青霜將門打開，道：“姑娘，是王爺身邊的侍衛(wèi)，玄逸大人?！?p> 隔著一道門，樓西月抬起微笑的臉，問：“不知王爺命你前來，所為何事？”
玄逸恭敬道：“王爺說，今日晚些時辰，想與班小姐單獨見上一面，不知小姐可否方便？”
聞言，樓西月眉心微蹙：單獨見面？
傅觀打的是什么算盤？
青霜猶豫道：“這是不是不太合適？雖說王爺與姑娘已有婚約，但到底孤男寡女，這……”
樓西月：“無妨，到時你在門外守著就是了?！?p> 主子已經(jīng)下了決定，青霜也沒話說了：“那好吧?！?p> 樓西月看向玄逸，道：“回去告訴你們王爺，班惜語在此等候?！?p> “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玄逸不再多留，行了個禮后便離開了。
青霜疑惑地關(guān)上門，納悶道：“姑娘，您說宣平王為什么要單獨約見您呢？他方才不是還說忙得很，沒有時間閑話家常么？”
這個問題樓西月也想知道：“等他來了就知道了?！?p> *
用過飯后，樓西月睡了個午覺，等到時辰將近傍晚的時候，宣平王才姍姍來遲。
樓西月命青霜在屋外等候，隨后將房門敞開著，與傅觀面對面而坐。
“無事不登三寶殿，王爺特意造訪，想必是有要事想與我商談了?！睒俏髟马樖纸o他斟了盞茶，“請王爺有話直說?！?p> 傅觀低頭看了眼茶盞，見得水碗當中浮著淡青色的茶葉，微微笑道：“班小姐冰雪聰明，溫柔知禮，得此婚約，實在是本王之幸。”
樓西月眼中帶著敷衍的笑意：“王爺謬贊。”
她心里在想：打什么啞謎，能不能有事說事。跟他說句話還得轉(zhuǎn)好幾道心思，真累。
傅觀道：“說起來，你我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憐。當年你父親與我的父親同在邊陲抵抗榮國大軍，算是出生入死，卻不料想在那一戰(zhàn)過后，他們皆身死異地，不得回歸故土?！?p> 樓西月表面上不動聲色：“命運如此，造化弄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p> 她暗自納罕：傅觀舊事重提，究竟想表達什么？
傅觀又道：“命運，造化？難道班小姐就沒有想過，當年圭城一戰(zhàn)，或許是另有內(nèi)情?！?p> 關(guān)于這一點，樓西月很是贊同。
據(jù)班惜語所言，那時班昭秘密護送傅蘭出城搬救兵，卻不料想救兵未到，傅蘭就死在半道上了。
就連班昭也身受重傷，不治而死。
樓西月聽聞傅蘭是個武功高強的高手，離開圭城之時又帶了不少隨從侍衛(wèi)，就算是中途發(fā)生意外，也不該死得那樣輕易。
她懷疑十七年前大宣與榮國的戰(zhàn)爭當中，還有第三方勢力在插手，并殺死了傅蘭，繼而又害死班昭。
但這終究是她的猜測而已，她手中并沒有任何證據(jù)。
再說，她也不能確定傅觀就是能夠信任的人，所以亦不能將心中所想一一告知。
于是樓西月故作驚訝道：“另有內(nèi)情？王爺何出此言呢？不是說榮國兵力強盛，大宣難以抵抗，因此才落得潰敗的下場么?！?p> 傅觀：“縱然榮國勢強，可大宣實力亦不弱，不會那么簡單就戰(zhàn)敗。班小姐難道就不想知道，當年圭城的真相？”
說著，他抬眸看著樓西月，道：“眼下你我即將結(jié)為姻親，若我們能追尋過去的線索，或許將來能找到圭城敗亡的實情。”
聞言，樓西月眉梢一挑，心道：若是她沒有理解錯誤，傅觀是想要與她合作？
她暗自思索，繼而低垂眼瞼，表現(xiàn)出一副傷心難過，又無可奈何的模樣，說道：
“可我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又能做什么呢？再說，那件事都過去十七年了，當年參與圭城之戰(zhàn)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想再尋找有用的線索，那是難上加難?！?p> 樓西月嘆了口氣，道：“如今班家沒落，祖父祖母也僅剩我這一個孫女而已。我沒有別的愿望，心中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團團圓圓，就滿足了。
“我不想做多余的事情，更不想節(jié)外生枝。還望王爺理解?！?p> 話音落下，傅觀的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茶杯，眼中似有冰霜在凝結(jié)：“班小姐當真不想追究當年之事？那可是你的父親?！?p> 樓西月心想，就算她要調(diào)查，也不是現(xiàn)在。即便是現(xiàn)在要查，也未必要選傅觀作為合作人。
雖然她是給班惜語替嫁的不假，但也不想卷入傅觀和皇室的爭斗當中。
傅觀和大宣皇帝之間的恩怨，他們最終誰是勝利者，誰將大權(quán)在握，與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傅觀在這時候單獨見她，一方面是試探，另一方面，不過就是想利用班家在朝中舊勢力罷了。
樓西月向來直來直往，縱然與人交往免不了虛以委蛇，但總是厭惡這等心機深沉之人。
她道：“逝者已矣，現(xiàn)在追究又有什么意義？我認為，生者最重要的，是過好當下。”
“本王明白了?！?p> 傅觀的笑容有些冷：“班小姐的意思，本王已經(jīng)知曉。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打擾了，失禮了。這幾日請小姐好好休息，三日后我們便啟程前往京城。”
說完這話，傅觀即刻起身，二話不說就離開了樓西月的小院。
樓西月嘴里說“恭送”，眼中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幾分笑意來。
傅觀丟下公務(wù)專門跑這一趟，卻不料想在她這里碰了軟釘子，這時候想必心里十分惱火。
他不高興，樓西月就高興了。
青霜不解其意，上前道：“姑娘，你笑什么呢？”
樓西月?lián)u搖頭，道：“有個高傲的人似乎是惱羞成怒了，你不覺得很好玩兒么?！?p> 青霜滿臉疑惑：“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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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傅觀冷著張臉闊步走出驛館，迎面就碰上了趕來的玄逸。
玄逸一愣，問道：“爺這是怎么了？”他看了眼后方，道：“是王妃娘娘惹您生氣了？”
傅觀瞥他一眼：“尚未成婚，喊什么王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