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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生存指南

第004章:開解,說醫(yī)

洪武生存指南 裴玄黃 5491 2022-11-15 23:32:58

  朱元璋在侍衛(wèi)簇擁下騎馬來到后湖島上,看到朱塬大宅西墻依舊有個大豁口,想起那晚之事,還是難免唏噓。

  等趙續(xù)走近,朱元璋問道:“那破口,如何不補上?”

  趙續(xù)沒說因為缺口是皇帝陛下您撞開的,更沒說貪圖出行方便,只是道:“小官人近些時日一直病著,小的們做不了主。且宅子有袍澤們看守,不怕有人敢闖?!?p>  朱元璋只是一問,聽趙續(xù)說著,已經(jīng)大步向缺口走去。

  眾侍衛(wèi)連忙跟上。

  大宅內(nèi),花園北邊的一處假山旁,左七正與一個穿著體面的胖臉中年說話,見皇帝陛下一行人走過來,立刻棄開那人,快步迎上。

  朱元璋阻止了左七見禮,看向不遠處朝他含笑躬身的胖臉中年,問左七道:“那是甚么人?”

  “大人前些日子買了個廚娘,有個女兒在前主家……”說到這里,左七表情略顯古怪地頓了下,才繼續(xù):“大人幫她把女兒要了過來,那位就是前主,想要給大人磕頭,小的說大人在午睡,他不肯走,要等著。”

  朱元璋聽完,頓時不悅,有了女兒,竟還把親娘賣掉,這是人干的事兒,厭惡地揮手道:“趕緊打發(fā)了,甚么腌臜東西都讓進門?!?p>  左七連忙答應著,轉(zhuǎn)身去趕人。

  朱元璋沒有再直闖朱塬內(nèi)宅,而是在趙續(xù)引領下來到朱塬平日會客的廳堂,稍稍安置,趙續(xù)又連忙去喊自家小官人。

  朱塬到來時,老朱正在廳堂茶室里捧著本宋時棋譜《忘憂清樂集》一邊翻閱一邊落子。

  打發(fā)跟隨的趙續(xù)出門,還吩咐過遠遠看著不許人靠近這邊,朱塬這才轉(zhuǎn)身跪下,稽首道:“孫兒見過祖宗?!?p>  老朱聽朱塬這么說,本來要落下的一枚棋子在空中滯了滯,才輕聲道:“起來罷。”

  朱塬站起身。

  老朱又不耐地示意:“來坐,你這身子那能站著,恁多禮?!?p>  朱塬這才小心地來到老朱對面坐下。

  其實也是故意擺出的姿態(tài)。

  朱塬可不想讓老朱覺得他因為某層關系被戳破就變了態(tài)度,甚至恃寵而驕什么的。

  老朱等朱塬坐下,把手邊一罐棋子推過來:“陪俺下棋罷?!?p>  朱塬見老朱推過來的是白子,小心推了回去,換成黑子。這是最近才知道的。白為乾,黑為坤,身邊女人和他下棋,都讓他用白子。另外,這年代還是白子先行。

  至于后來的圍棋,朱塬只聽說過一個執(zhí)黑先行的規(guī)矩,其他什么都不懂。

  換了棋子,朱塬見老朱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半,主動端起茶壺幫忙續(xù)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放在旁邊,這才道:“孫兒最近才開始學棋,恐不能讓祖宗盡興?!?p>  老朱平日里也很少下棋,棋術同樣一般,倒沒多說,只是朝棋盤上已經(jīng)擺好的開局示意:“就這樣下罷?!?p>  朱塬點頭。

  兩人開始落子。

  沉默了片刻,見老朱一直不說話,大概能猜到他最近的心思,朱塬又一次地主動開啟話題:“祖宗可知孫兒前些日子為何忽然病重?”

  朱元璋是個多疑多慮之人,這件事當然不會忘記,直接道:“劉基?”

  那《天書》記載,劉基本應今年八月辭官,但,這一次,才是正月,劉基就已經(jīng)回鄉(xiāng)。

  事情與那《天書》對不上,這小子自然‘憂慮過甚’。

  老朱沒有因此覺得《天書》是假,因為他很輕易就理出了來龍去脈。

  這小子住在后湖,戶部主事崔計帶人跑來后湖撩撥,自己為了殺雞儆猴砍了崔計等人,劉基為崔計說話無果,憤而辭官。

  很清晰的一條因果線。

  若沒有朱塬,就不會有這一段因果。

  朱塬點頭,又搖頭,說道:“不只是劉大人,還有,祖宗提前做了太多事情,讓孫兒措手不及?!?p>  朱元璋疑惑。

  朱塬想了下,說道:“祖宗,后世有個說法,說是一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帶起一股微風,這微風不斷擴大,到了遙遠的另一地方,微風就已然演化成了一場風暴,這種現(xiàn)象,叫做‘蝴蝶效應’。其實,咱華夏也有類似的說法,叫‘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都是在說一個道理,一件事最開始的些許微小差錯,發(fā)展到后來,會造成越來越大的偏離?!?p>  老朱明白過來,笑著瞄了眼朱塬:“這就是你為何要隱居三年?”

  朱塬點頭,帶著苦笑:“孫兒就是那只‘蝴蝶’,想要主動避開,希望事情按照《天書》所載去發(fā)展,沒料到,祖宗根據(jù)孫兒說法提前做出了很多改變。不只劉基,還有那《齊民要術》等等,當時孫兒就想,這樣下去,三年之后,很多事與孫兒寫的《天書》就要大相徑庭了。若真如此,三年后祖宗打開《天書》,孫兒必死無疑?!?p>  老朱沉吟不語。

  朱塬稍稍等待,說道:“孫兒其實想說的是,因為我這只‘蝴蝶’出現(xiàn),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改變,越往后,改變只會越來越大,所以,祖宗不必再為《天書》所載之事?lián)鷳n。”

  老朱隨意落下一顆棋子,面露思索,片刻后忽又抬起頭盯著朱塬:“劉基本該八月辭官,卻是正月就辭了?!?p>  朱塬一時不解:“嗯?”

  老朱道:“參照劉基,這歷史變是變了,只是這將來,或可變得更好,卻也能變得更壞,對么?”

  朱塬微微張嘴,沒想到老朱會這么敏銳。

  他之前都沒想到這點。

  面對老朱又逐漸沉下的表情,朱塬斟酌了下,示意面前棋盤,說道:“祖宗,就如這下棋,初學之人定然懵懂,但學過一段時間,再有古人棋譜做參考,必會越下越好。祖宗當下……因我之故,等于已經(jīng)下過了一局棋,還擁有之后六百年古今中外各國發(fā)展之歷史當‘棋譜’參考,因此,這新開的一局,必是能下得更好的。”

  朱塬這番比喻讓老朱生出幾分豁然,微微點頭。

  只是,想到另一件事,老朱很快又表情黯然,頓了頓,到底開口道:“皇后……還有標兒……”

  朱塬明白老朱想問什么,輕聲道:“娘娘得了什么病,乃深宮之事,史無所載。太子殿下是巡視陜西之后,一路勞頓,又惹了風寒?!?p>  老朱在《天書》上就已知道太子薨歿的原因,至于馬氏,朱塬的回答也在他預料之中。

  片刻不語之后,老朱終于試探道:“有法子么?”

  朱塬想也不想就點頭道:“有,孫兒今早就和戴太醫(yī)聊過一些后世醫(yī)學之事。祖宗可還記得孫兒當初提過的基因之學?”

  老朱面露希望,嗯了一聲。

  朱塬道:“根據(jù)基因構(gòu)造,咱人的壽命極限大概在百歲左右。后世醫(yī)學發(fā)展,雖還沒能突破這一極限,但哪怕一般人,活七八十歲都沒問題,孫兒來之前,咱國人的平均壽命就已達到了七十七歲。至于更上層之人,活過九十歲稀疏平常,百歲也并不少見?!?p>  老朱聽朱塬說完,這些日子壓在心中的兩塊石頭終于落下,迫不及待追問道:“要如何做?”

  朱塬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長揖道:“祖宗,孫兒說之前,想要先求祖宗一事?”

  老朱有些急,不耐道:“莫要多禮了,坐下說,甚么事俺都答應。”

  朱塬卻沒坐下,而是道:“孫兒讀史,經(jīng)常見祖宗因太醫(yī)治不好病而動輒殺戮。民間有俗語說‘醫(yī)者父母心’,醫(yī)者就如父母一樣,父母都盼著兒女好,這醫(yī)者,本性也定是希望能治好病人。更何況還是咱皇家,醫(yī)者更不敢不用命。只是,人力終有窮時。若一次治不好,祖宗就要殺人,必會讓醫(yī)者對皇家避之不及,甚至讓人不敢學醫(yī)。哪怕祖宗能夠強令,也只會讓醫(yī)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無法盡力施展。前世,史書所載,娘娘到了最后時刻,堅持不肯再讓太醫(yī)問診,也不肯服藥,因為怕自己身后,祖宗再罪責醫(yī)者。還有,前世太子病癥……孫兒之前也是風寒,幾乎沒了,都給治了回來。所以,孫兒求祖宗以后……除非有明顯過錯,否則,千萬莫要動輒殺戮醫(yī)者,這只會適得其反?!?p>  老朱聽朱塬說完,沒有動怒,而是再次沉默。

  朱塬說得很明白。

  另一世……娘子,還有標兒,竟可能是因自己殺醫(yī)生殺得太多,才造成了那結(jié)局。

  這么呆怔了好一會兒,老朱終于回過神,看向朱塬,莫名透著些疲憊地說道:“過來坐罷,俺回去就立個規(guī)矩,當成祖制,以后絕不隨意牽連醫(yī)者。”

  朱塬再次躬身一禮,回到桌邊坐好。

  老朱急迫道:“都應了你了,趕緊說說,如何做?”

  朱塬道:“祖宗,這不能急,孫兒所在年代的新式醫(yī)學,發(fā)展百年,才有……”

  朱塬還沒說完,老朱已經(jīng)瞪著眼睛提高聲調(diào):“百年?!”

  朱塬被嚇了一跳,連忙壓了壓手:“祖宗別急,聽我慢慢說?!?p>  老朱依舊瞪著眼。

  別說百年,自家娘子……最多可就只能等十五年!

  朱塬見老朱一副隨時要暴起傷人的模樣,連忙加快語速道:“祖宗,孫兒打個比方,從金陵去上都,若是完全不知方向路途之人,還只能步行,或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之下,走一年都到不了。相反,若是準確知道方向道路,還有快馬可用者,十天就可抵達。后世醫(yī)學之所以發(fā)展百年才有人均超過七十之壽命,那是因前人不知方向,只能摸索。當下,孫兒知道準確‘方向’,祖宗又可提供‘快馬’,因此,只需十年,或就能有所建樹。而且,不止醫(yī)學,孫兒所知其他很多學問,只要祖宗支持,后世同樣需要百年的進程,咱們都可大大縮短?!?p>  老朱表情這才緩和下來。

  還點點頭,看著朱塬稱贊道:“你這總能把深奧道理往淺顯里講的本事,倒是很適合當個西席先生。”

  朱塬配合笑了下。

  這夸獎……

  至少放松下來,沒挨打不是?

  端起手邊茶水喝了一口,潤潤嗓子,朱塬才接著道:“再有,祖宗,后世一些延年益壽的日常之事,不需太深的新式醫(yī)學也能做。俗話說‘病從口入’,又有說‘積勞成疾’,只要養(yǎng)成良好的日常生活飲食習慣,人就不會輕易得病?!?p>  老朱示意:“說說?”

  朱塬想了下,說道:“比如飲食,平日喝水,一定要燒開了喝。還有肉類,絕對不能吃生肉,一定要徹底烹熟了才能吃。對了,還有餐具,銀制的餐具最好,比金子都好?!?p>  老朱不解問道:“這些都是為何?”

  “因為生水、生肉等等,都可能附有細菌和寄生蟲,這些是致病之源,孫兒說餐具用銀器最好,因這銀器天然有殺菌作用……”這么說著,見老朱還是疑惑,朱塬又稍作補充:“這些都是我們?nèi)庋鄄豢梢姷奈⑿』钗?,對了,一些寄生蟲是可見的,不可見的是細菌和病毒,后世統(tǒng)稱為微生物。祖宗可記得我說基因之學里的細胞,人有千百萬億個細胞組成,但那些微生物,大小就只是一個細胞,或者更小的病毒,只是一段基因。”

  老朱一針見血:“俺當初就好奇這個,既看不見,你又如何得知?”

  朱塬道:“只是肉眼看不見。我上午還與戴先生聊起,可以做一種顯微鏡,就是將物體……不是本身,是影像,放大數(shù)百倍上千倍,這樣咱們就能看到各種微生物??吹搅诉@些導致疾病的微生物,才能找到對癥下藥的應對之法。”

  老朱帶著些狐疑地追問:“這甚么顯微鏡,你能做出來?”

  把物品,哪怕是影像,放大數(shù)百倍上千倍,在老朱看來,也簡直和神仙道法相差不離了。

  “原理是很簡單的,”朱塬說著,走到旁邊書案上,取了一頁白紙過來,又沾了杯中一滴茶水,點在紙上:“祖宗請看,透過這滴鼓起的水泡,紙上紋理是不是放大了一些?”

  老朱直接站起了身,從上到下觀看。

  果然,相比周圍,那滴水下方的紙張紋理明顯放大了不少,更加清晰。

  朱塬見好奇的老朱又親自弄了一滴水如法炮制,然后又弄了一滴,好像找到了新世界,只能讓祖宗邊玩邊說:“這是后世常見的放大鏡,一面放大鏡如果能放大三十倍,兩面放大鏡疊加,三十乘以三十,就是九百倍,基本就能看到大部分微生物。祖宗,做這放大鏡,后世用玻璃,當下,可以用透明水晶替代,因此需要尋找水晶礦藏。這水晶用途其實很大,不只是顯微鏡,還能做望遠鏡,還有矯正人之視力的老花鏡、近視鏡等等?!?p>  老朱玩夠了,終于坐下,點頭道:“俺稍后也著重吩咐一下,讓將作司盡快找尋水晶礦。你……剛剛那甚么日常,接著說。”

  朱塬道:“再比如平日里使用的各種家具器皿,含有鉛、汞的東西要遠離,這些金屬都是有毒的,長時間接觸會對人體造成很大損害,更別提道家那樣練成丹藥服食,更是與自殺無異。另外……太多了,祖宗,孫兒一時也想不過來,等最近幾日慢慢列出一個章程,再送給祖宗吧?”

  老朱想想也是,點頭同意,思維敏捷地重新轉(zhuǎn)回之前話題:“還有那新式醫(yī)學,要如何開始?”

  朱塬道:“首先是人,后世有專門的醫(yī)科大學,每年能培養(yǎng)成千上萬醫(yī)者。咱們現(xiàn)在遠到不了如此程度,但也要集中一批愿意學習鉆研的醫(yī)者。另外,祖宗,孫兒還建議挑一批女子學醫(yī)。”

  老朱倒是沒有立刻不滿,而是問道:“為何選女子?”

  朱塬道:“女人的病癥,總是要女人來治更合適些,后世女醫(yī)者數(shù)量并不比男醫(yī)者少多少?!?p>  老朱又想到馬氏,為了妻子,這點事根本不算事,很快道:“俺準了,你就負責挑人?!?p>  朱塬又道:“還有,后世醫(yī)學,一些作為,可能有悖于當下倫理?!?p>  老朱沒有立刻發(fā)問,只是等朱塬繼續(xù)。

  朱塬道:“比如解剖之學,祖宗聽名字應該明白何意。想要醫(yī)學得到發(fā)展,首先就要更加深入了解人體,因此,這解剖之學,可說是后世新式醫(yī)學的一個根本?!?p>  這么說著,朱塬察覺老朱表情有些怪異。

  想了下,忽然明白,連忙道:“祖宗誤會了,不是活人解剖,是解剖尸體。后世解剖來源,一是處決的極惡重犯,二是愿為醫(yī)學貢獻者生前主動表態(tài)捐獻的遺體,這都是有章程的,不會亂來?!?p>  老朱聽到不是解剖活人,也放松下來,稍微斟酌,還是很快同意道:“你放手去做,將來若有人聒噪,俺把他砍了,送來解剖?!?p>  朱塬:“……”

  我可沒打算親自上手??!

  內(nèi)心念叨一句,朱塬剛要開口,忽又想起另一件事,轉(zhuǎn)而道:“祖宗,還有件相干也不相干的事,大事?!?p>  老朱疑惑:“何事?”

  朱塬道:“上午與戴太醫(yī)聊起疾病起源,總之,當下大軍在外征戰(zhàn),最最要緊一事就是處理尸體。無論人之尸體,還是雞鴨牛羊,都必須嚴格進行掩埋。當下已經(jīng)是春日,天氣轉(zhuǎn)暖,若尸體不及時掩埋,很容易引發(fā)疫病流行。祖宗要知道,傳聞中那大漢名將霍去病就是死于匈奴故意丟棄牛羊尸體造成的疫病。因此,祖宗最好盡快發(fā)一道嚴令,戰(zhàn)場內(nèi)外,無論敵我,無論是人還是其他,一旦戰(zhàn)事間歇,第一件事,就是要掩埋尸體?!?p>  這么說著,朱塬倒是又想起自己醒來時的那個小村莊。

  當時渾渾噩噩地隨著逃難人流走了一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忘了那小村莊具體在何處,他只希望那些被戰(zhàn)火殃及的可憐人都已入土為安。

  老朱也斂起表情。

  他更能深刻體會這疫病的可怕,當年……

  不愿再回想那段心酸往事,老朱表情嚴肅道:“俺回宮后就立刻讓人快馬傳令下去?!?p>  朱塬想了想,說道:“既如此,祖宗,暫時沒有其他了,還是孫兒剛剛所說,這新式醫(yī)學終究非一兩日可以建功,只能徐徐圖之?!?p>  老朱梳理過兩人之前的各種討論,記下重點,也沒再急著深入,點了點頭。忽地又轉(zhuǎn)了話題,盯著朱塬沉聲問道:“塬兒,那《天書》之上……你實話告訴俺,老二和老三,到底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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