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整,來自東南各地的一百多位海商或有意成為海商的地方豪富進入營海使府邸正院。
明遠堂容不下,部分人只能站在門外,好在明遠堂今日大門側門全開,倒也不怕聽不到聲音。
主位只有朱塬一人,坐在那張寬大會議桌上首靠右位子,畢竟不能擋著祖宗佩刀不是。
華高和吳禎已經離開。
兩人明白,今天是朱塬的主場,提前過來了解過他的想法,就主動告辭。
還有太多事情要忙。
等所有人或站或坐或主動或被動地找到自己位子,朱塬習慣性拍了拍手,掃了眼四周:“那么,我們現在開始?!?p> 眾人頓時或拱手或應是,有幸憑借年齡名望在會議桌兩側落座的一些人還下意識起身。
朱塬不得不壓了壓手,待重新安靜,才說道:“勞煩各位一路奔波,又在定海盤桓這些時日,我就不廢話,召集大家來,一方面是談一談今后海貿的規(guī)矩,畢竟新朝要有新氣象。另一方面,是朝廷近日的一些事情,需要大家出力協(xié)助。”
現場諸人這些時日對此已經有所猜測,朱塬這么直白,還是出人意料。
而且,這位小大人的說話方式,又白又怪,倒也……別有韻味。
最初見老朱時,朱塬還拗一下,當下越來越接近后世的說話方式也是故意。
與其費心思適應古人,不如讓古人適應自己。將來有一天,如果全大明都說普通話,哪怕其他都不成,朱塬覺得自己也不算白來一遭。
別人都是超國界文化輸入,咱可是超時空。
高端。
不等反應過來的諸人再要應聲,朱塬已經繼續(xù),從手邊一疊資料中挑出一份,朝長桌中央推了推:“先說大家最關心的,今后的海貿新規(guī)矩。這是近期營海司根據歷朝歷代市舶相關律條,制定的全新大明市舶法令。不過,屬于暫行條例,也即暫且施行,計劃一年后,根據具體的執(zhí)行情況,再對其中一些可能不適宜的條令進行修改,比如稅率,比如貨品出入限制,等等,然后才會確定為最終律法。”
說到這里,朱塬稍微停頓,接著道:“高祖約法三章,漢室因此大興,可見規(guī)矩之重要,律法之關鍵。市舶法令一旦確定,未來十年,都不會再做改變。因此,大家將來只要按照規(guī)矩行商,不需再有其他顧慮?!?p> 商人最怕什么?
朝令夕改,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
啐!
總之,營海使大人曾經對此有著切身感受。
欲仙欲死。
朱塬這番話說完,堂內堂外,一百多雙眼睛都眼巴巴地盯向那本并不算太厚的小冊子。
既然是商人,那怕沒有朱塬這個后來人的相應見識,現場諸人也明白一份讓大家可以參考的律法究竟有何種意義。特別還是這個商人地位低下的年代,律法,或許是約束,但也更是一種保護。
有規(guī)矩,才能畫方圓??!
沒規(guī)矩,不管你怎么畫,說你是錯的,你就是錯的。
稍稍給眾人消化時間,朱塬道:“這本草案,稍后你們自己拿走,相互抄錄傳閱。若有意見,也可以向營海司提出,但只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后,我會把草案送去金陵給祖上審閱,待祖上許可,這份法令將開始試行。同時,營海司還會在明州和泉州,分別重開市舶司,等廣東平定,還會有廣州市舶司。”
“那么,我們開始下一個議題?!?p> 翻開另外一份文件,朱塬抬頭掃了眼眾人,說道:“大家應該都知道,朝廷大軍正在北伐,北伐需要糧餉。元廷腐朽導致內陸運河年久失修,朝廷不得不考慮海路運糧。我這個營海使,還有隔壁的海軍都督,近期都在操持此事?!?p> 這話剛落,已經有人搶道:“驅逐胡虜,恢復中華,乃我漢家兒郎百年之所愿。大人,朝廷但有差遣,長洲沈氏愿傾盡家財以供大軍,絕無二話?!?p> 朱塬看過去,大致認出,是之前求見過幾次還在迎接吳禎那天碼頭上有過照面的沈家老三,‘沈萬三’的第三子沈茂。
問題是,這么激動干嘛?
明遠堂內外不少人都聽說了沈氏最近的遭遇,理解沈茂為何會有這番表態(tài),嘴上紛紛附和的同時,內心卻不無埋怨。
沈氏愿意傾盡家財,你私下說?。?p> 這么大庭廣眾,讓大家為難不是?
坐在會議長桌左手邊靠后位置的沈茂拱手朗聲說完,也能感受到周圍人看向自己目光里的含義,卻只能苦笑。
對不住了,各位。
再不趁機表態(tài),沈茂實在擔心突然就沒了機會。
朱塬聽著周圍嗡嗡一片的表忠之聲,不得不再次壓手,也沒有回應沈茂,將又一份文件推向前:“傾盡家財是不必的,但也確實需要大家出力。不過,也不會讓各位平白出力。這里,是我最近構思的一份海貿公司設立方案?!?p> 面對又一片眼巴巴,朱塬接著道:“我先大致講解,所謂‘公司’,大家可理解為相互合作從事某項生產或交易活動的經營實體。換一個名字,比如‘商號’,你們可能就明白了。不過,‘公司’又有不同?!?p> 好吧……
最大不同,還是朱塬要進行超時空文化輸入。讓自己更容易理解,而不是讓古人更容易理解。
回到這連軟軟的衛(wèi)生紙都沒有的破地方,隨風就倒的病弱身子,我還要為國為民,你們遷就我一下,過分嗎?
內心小小吐槽,朱塬找過旁邊自己的備忘錄,翻了翻,才繼續(xù):“簡單來說,營海司計劃公開發(fā)布10張海貿公司牌照,我也不多繞彎,每張牌照20萬兩白銀。而且,我要說明,這筆錢既不是要裝進我個人口袋,也不是要裝入朝廷口袋,除了部分用于近期海上運糧,其他主要還是開拓海洋。比如建設海軍,打擊海寇,為諸位提供良好的海上航行環(huán)境。比如營海司正在籌劃建造的燈塔導航系統(tǒng),比招寶山上烽堠更好的那種,鋪滿外海島嶼,各位將來商船只要進入大明海疆,就可一路沿著燈塔回家。再比如,各地港口的建設,開設專門培養(yǎng)航海人才的海事學堂,研發(fā)更好的海船,等等等等?!?p> “十張牌照,拿到了,大家今后可以繼續(xù)海貿生意。沒有牌照的,很遺憾,各位只能轉行。若強行繼續(xù)海上生意,將被視為走私,希望各位不要自誤,引來抄家滅族之禍?!?p> 嗡……
議論聲再起。
每張牌照二十萬兩白銀,在場不少豪商都可以接受,更何況還有用在海上的許諾。但,只這堂內堂外就一百多號人,十張牌照,這……怎么夠分!
朱塬再次壓手,見沒用,不得不拍了拍手掌:“各位,聽我說完?!?p> 等堂內重新安靜,朱塬接著道:“我剛說了,海貿公司牌照,‘公司’也是一個重點,這是一種相互合作的經營實體,并不是說每張牌照只能給你們某一家,而是你們各家可以聯(lián)合起來拿下一張牌照,成立公司,共同經營?!?p> 呼……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這位小大人……真是要把人嚇死。
朱塬也無奈,你們都不等我說完,自己嚇自己,有什么辦法?
等眾人又緩了緩,朱塬干脆收斂表情提醒道:“希望各位不要打岔,再有冒然議論喧嘩,我會讓人把不守規(guī)矩的驅逐出去。”
大堂內外頓時肅然。
被驅逐了,可能就沒有然后了。
朱塬很滿意眾人反應,繼續(xù)道:“海上貿易的風險,我大致了解一些,因此,我相信采取公司模式經營,大家相互分擔風險,才更能長久。這里不得不提醒諸位,挑選合作伙伴一定要慎重。若是有人行不法事,你們都會受到牽連,最嚴重的,牌照將會被收回?!?p> 朱塬這話出口,堂內一些人不由自主就看向某個章姓海商。
章頜沒有資格落座,只是站在右側人群當中,聽到朱塬說出這句話,他突然感覺自己的臉皮也無所謂了,就是……腿有些軟。
這周圍,有愿意與他合作的么?
朱塬沒有注意到這個小細節(jié),接著道:“具體的合作方法,采取股份制度,我給大家初步設定的股本是1萬股。首先,其中2000股,我會拿走,上交給朝廷,讓陛下處置,或者留為朝廷資產,或者將來賞賜功臣。”
聽到這里,沒人說話,眾人卻難免一番眼神交流。
兩成,不多!
更何況,按照這位小大人的說法,無論是留為朝廷資產,還是將來賞賜功臣,都相當于他們這些公司直接靠上了官方,這簡直就是一道護身符。
當然,隱憂也是難免。
這朝廷……會只滿足于兩成嗎?
朱塬任由眾人眼神交流,也顧自繼續(xù):“大家出資20萬兩,獲得其余的8000股,占股比例根據各家出資計算。還是敞開了說,別以為我在占各位便宜,海貿之利太大,我不拿走這部分,將來你們也會被覬覦,因此不如把事情擺上臺面?!?p> “另外,10張公開發(fā)行的海貿公司牌照,第一批給大家7張,剩余3張,留給南方未平定地區(qū)。”
“這10張公開發(fā)行牌照之外,我還會另外開出兩張牌照,這是朝廷專屬,同樣用于參與海上貿易。諸位可以放心,朝廷專屬公司也會按規(guī)矩來,而且,這兩張額外牌照主要是為了進行一些特別貿易,比如我近期看到有海商從日本運入硫磺,今后硫磺乃嚴格管制禁品,我鼓勵各位從海外購入,但到了大明,必須由官方這兩張牌照所屬公司按市價收購?!?p> 說完這些,朱塬再次給眾人稍稍消化時間,才又繼續(xù):“我在這里向大家許諾,10年之內,營海司只會發(fā)布這12張海貿公司牌照,不會再多?!?p> “再說好處,這12張牌照,將會完全壟斷大明未來10年的海上貿易?!?p> “壟斷到什么程度呢?”
“今后,除了非持牌照者不得再進行海上貿易,那怕有異國海商運貨到大明,他們也不可再自行貿易,只能由這12家公司競買其貨物。異國海商離開時,想要采購商品,也必須通過這12家海貿公司間接進行?!?p> “這將保證大家絕對的競爭優(yōu)勢。”
朱塬說到這里,周圍又是一陣眼神交流。
老天!
若朝廷真能兌現這份許諾,別說一張牌照二十萬兩白銀,再翻幾番,大伙也愿意?。?p> 大堂內外,有人期盼,也有人絕望。
諸如章頜等少數無論人緣還是人品都不太好既沒實力單獨拿下一張牌照又很難找到合作者的商人,則是心如死灰。這么大一塊肥肉,他們眼睜睜看著,卻吃不到?。?p> 朱塬又是短暫停頓,才接著道:“說過了好處,就要談談義務。”
“除了之前的每張牌照20萬兩白銀,主要還是這次運糧。”
“因為今年是開端,朝廷缺少優(yōu)秀的航海人才,需要大家協(xié)助。我的要求是,每家競得牌照的公司,必須出500人,而且,必須是你們最出挑的500位遠航能手。我會進行責任分派,綁定每家公司負責哪些船只,大家如果糊弄我,隨便送人過來,將來出了事情,什么結果,你們自己想象?!?p> 諸人不等朱塬允許,下意識紛紛表態(tài)。
大好前程在前,怎么敢!
朱塬又道:“最后是船只,每張牌照,我的要求也不多,大家各顯神通,建造也好,購買也好,或者把你們悄悄藏起來的海船拿出來也好,總之,每家湊集運載兩萬石糧食的船只份額。糧食當然是朝廷出,你們只需要供應海船?!?p> “我最后再向大家保證,這件事只限于今年一年,因為朝廷缺少準備。等到了明年,朝廷自己的運糧團隊發(fā)展起來,無論是船只還是人手,都不會再勞煩各位。”
說到這里,朱塬呼了口氣。瞄了眼自己的備忘錄,沒有其他,便再次掃了眼四周。
我話說完,誰贊成,誰反對?!
好吧。
這梗就算了,沒禮貌的古代人又接不住。
因此,朱塬只是道:“各位,有問題嗎?”
唉。
頓時又沒了大佬氣勢。
不過,某人開口沒氣勢,大堂內外一百來號人卻一點不敢怠慢,紛紛表態(tài),當然沒有問題。
裴玄黃
PS:終于三更,一萬一千字。開書以來經??吹酱蠹掖蛸p,就想加更感謝一下,前幾天又多了個舵主,更想加更,但不敢說,怕寫不出來,后天上架,再不加更,免費時段就沒機會了,恰好最近思路比較順??傊x謝大家這段時間的各種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