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君子之德

　　朱厚照畢竟還是太年少，他哪里懂得太多的人心險惡，民間有句俗話叫做縣官不如現(xiàn)管。太子高高在上，百年不遇能來一次，這些工匠若是現(xiàn)在得罪了大使，等到太子離開之后，他們會更加的生不如死。

　　這就是現(xiàn)實的無情之處，不是所有人都能鼓起勇氣反抗，逆來順受、茍且偷生才是常態(tài)。

　　當(dāng)這樣的壓迫到達(dá)了一個臨界點的時候，有個有想法的人登高一呼，立刻就會從者云集。天下就會在這群最卑微的人腳下顫抖。

　　然而即使他們推翻了舊的王朝，在新的王朝里，他們一樣還是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得利的永遠(yuǎn)都是那一小撮權(quán)貴，無非是權(quán)貴換了個名字。

　　面對工匠們的沉默，朱厚照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卻沒有絲毫的辦法。他是太子，可是手卻不能伸向外朝，不然就是過界。

　　除非他能拿到整飭工部的圣旨，可是皇帝會給一個半大小子整飭工部的權(quán)力嗎？

　　既然管不了，朱厚照只能裝聾作啞。

　　他來軍器局是為了選用軍器裝備，朱厚照將火銃、甲胄、軍服都選在了內(nèi)廷兵仗局。其他的軍帳、被服、旗鼓等物資都要從軍器局選取。

　　軍器局的生產(chǎn)非常繁雜，各種東西都有，在劉大使的帶領(lǐng)下，朱厚照在軍器局庫房挑選出足夠一個千戶使用的物資之后，帶著物資揚長而去。

　　劉三夏看著被太子殿下洗劫后的庫房，冷笑一聲，吩咐手下不要改變庫現(xiàn)在的樣子，自己則坐上轎子轉(zhuǎn)頭就進了一戶豪門大宅之中。

　　大宅的門房對劉大使這個九品官連正眼都沒看一下，便要求他在門房等候老爺?shù)恼僖?，劉大使絲毫沒覺得受到了侮辱，甘之若飴地坐在門房的長凳上等候大宅主人的召見。

　　過了有一個多時辰，里面才出來一個小廝領(lǐng)著劉三夏穿過月亮門，進入二進院，劉三夏非常規(guī)矩地低著頭跟在小廝的后面。

　　到了下一道月亮門的時候，小廝非常規(guī)矩地輕輕敲了幾下關(guān)閉的大門，一個模樣俊俏的丫鬟打開大門。

　　“進來吧！”

　　劉三夏躬著身子，給丫鬟作揖道：“謝姑娘引領(lǐng)！”

　　丫鬟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徑直前面帶路，將劉三夏帶到一處書房門前才開口道：“進去吧，老爺?shù)戎隳?！?p>　　劉三夏不敢怠慢，撩開書房的紗簾，走進書房跪倒在地叩頭道：“小人叩見老爺！”

　　書房里的老人咳嗽一聲，身旁的一個丫鬟立刻蹲下身子，仰著頭張開嘴，一口濃痰吐進了丫鬟的嘴里。

　　丫鬟閉著眼睛咽下濃痰，緩緩地退到一邊，老人揮揮手，書房里的丫鬟全部退了出去。

　　“三夏，你今天過來有什么事？”老人絲毫沒有讓劉三夏起來的意思，劉三夏也絲毫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妥之處。

　　“今日太子殿下突然帶著人闖進軍器局，將庫房洗劫了一遍，庫房內(nèi)的軍帳、被服被帶走了兩千多套。小人請老爺示下，該如何行止？”

　　老人半天沒有說話，就在劉三夏感覺腿麻的不行的時候，老人終于開口道：“記兩萬套！此宅是老夫別院，如無特殊事，以后不得來此宅?！?p>　　“小人曉得了！”

　　見老人閉上了眼睛，劉三夏知道自己該告退了，輕輕起身，不敢驚動假寐的老人，緩緩?fù)顺鰰俊?p>　　待劉三夏走遠(yuǎn)后，老人低喝一聲：“來人！老夫回府！”

　　很快一頂青布小轎落在了書房門前，兩個丫鬟攙扶著老人，將老人送進轎子內(nèi)，放下轎簾，兩名轎夫緩緩抬起小轎，慢悠悠地出了大宅，七拐八拐走進了一個略顯破敗的院子。

　　一名老仆從院子里迎出來，向老人行禮道：“老爺回來了，夫人剛剛還在念叨您呢！”

　　老人下了轎子，一雙略顯渾濁的老眼，精光一閃而過，然后笑著拍拍老仆的肩膀說道：“老伙計，你可得結(jié)實一點兒，別走到老夫的前頭。”

　　老仆拍拍自己的胸膛說道：“老奴硬朗著呢，還打算再伺候老爺二十年?！?p>　　“老伙計，你我名為主仆，實為兄弟，老夫家貧，承蒙你不棄，幫著老夫打理這個破家，才讓老夫一家子不至于餓肚子，為生計發(fā)愁?！?p>　　“老爺這說的是什么話，老奴做這些都是心甘情愿，老爺一世清名，受萬人敬仰，老奴能追隨老爺左右，是前世修來的福分?！?p>　　“老伙計，你還是這么會哄老夫。”老人哈哈大笑。

　　“老奴說的是實話，不信您出門打聽打聽，誰聽到老爺?shù)拿柌皇巧斐龃竽锤纭！?p>　　“一點兒虛名而已，不必總是掛在嘴邊，老夫這輩子只愿天下承平，百姓安康，就是老夫的夙愿?！?p>　　主仆二人說說笑笑就進了中堂，屋子里布置非常簡陋，家具也都陳舊不堪，一名老婦正坐在一臺織機前織著布。

　　聽到有人進來了，回頭一看臉上露出笑容道：“老爺回來了，等妾身將這點兒布織完就去做飯?！?p>　　老人彎腰拱手，低聲說道：“老夫這輩子對得起皇帝、對得起天下，唯獨對不起你們，老夫這個官當(dāng)?shù)眠€要夫人織布貼補家用，實在是慚愧至極?！?p>　　“老爺說的什么話，這輩子能嫁給老爺這樣的天下英杰，是妾身的福分，清苦點兒怕什么，妾身甘之若飴?！?p>　　“夫人！”老人兩行熱淚滾落。

　　看到老人落淚，老婦人加緊了織布的速度，一邊織布一邊說道：“老爺！您先坐下喝口茶，妾身一會兒就好?！?p>　　老仆扶著老人坐在八仙桌前，給老人倒上一杯熱茶，老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著說道：“這是今年的新茶，花了不少錢吧？”

　　“老爺就這么一點兒愛好，花點兒錢又算什么，等妾身這匹布織完，還能給老爺再換一些更好的?！?p>　　“你呀！就慣著老夫吧，真不知道哪天你若離開了，老夫可怎么獨活？”

　　“呸！呸！呸！老爺您能長命百歲，就算妾身去了，也要給老爺找一個溫婉的女子，伺候老爺起居?！?p>　　“罷了！老夫都七十了，可別禍害人家姑娘的清白，你??！就別胡思亂想，這段時間老夫一直向皇帝上疏請求致仕，等老夫致仕后，以后老夫天天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