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燕城那邊只留五萬人馬,怕是擋不住陸虎吧?”
楊彥超說道。
對元沐的及時來援,身為部將的他自然是感激的。
否則以其麾下余部五萬人馬,對陣十余萬梁軍,無疑是吃力的。
甚至有覆滅之危。
須知此刻的梁軍,已然集齊京營六軍之四,妥妥的南梁主力。
何況還有梁帝親臨陣前,攜勝之梁軍,士氣必然達到頂峰。
楊彥超甚至一度產(chǎn)生過退軍的念頭。
可以說,元沐的到來,給了他再戰(zhàn)下去的信心和勇氣。
然而五萬偏師,能抵擋得住南梁雙壁之一、素有“陸虎”之稱的陸瀚洲么?
透過與蕭鋒的交戰(zhàn)經(jīng)驗,他覺得似乎不太可能。
而且固守燕城的柳世權(quán),也不可小覷。
一旦陸、柳聯(lián)手,偏師被破便毫無懸念。
屆時,北軍將面臨腹背受敵之境,楊彥超不無擔憂。
年逾五旬的元沐,對麾下愛將能想到這步,是欣慰的。
只慮勝,而不慮敗,終是無法成為名將的。
縱然悍勇無雙,亦不過莽夫爾。
然而行軍布陣,有正亦有奇,并非一成不變。
元沐更是深知虛實之道。
他笑了笑,淡然說道:
“想必陸瀚洲,也是如是想法。
其人用兵素以持重著稱,故能屢屢阻擋我朝兵鋒。
勝雖少,亦鮮有敗,確是難纏的對手。
然兵者詭道也,本王偏偏行險,趁其猶豫不定之際,先破梁帝大軍!”
言畢,他布滿皺紋的臉龐,浮現(xiàn)出勝券在握之象。
情緒亦漸有激昂,遂指點江山:
“待到彼時,揮兵西進,本王將擒虎之功賞賜于你!”
確如元沐所言,陸瀚洲可敗偏師不假,卻必曠日持久。
無疑,時間站在了北軍一方。
玄機點破,楊彥超當即會意,疑云盡去。
心中豁然開朗,他慨然應諾:
“謝殿下賞,末將必擒之!”
實際上,元沐兵行險招,除了兵不厭詐之外,還有著不可道破的苦衷。
淮水糧道,屢遭梁軍水師襲擾。
雖然短期之內(nèi)尚不至于斷糧,卻是不得不早慮之。
除卻戰(zhàn)損,北軍尚余近二十萬大軍,人吃馬嚼無異于天文數(shù)字。
何況楊彥超所部之糧草,已入蕭紹瑜之手。
于北軍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擺在元沐面前的局勢是:
頓兵堅城,大軍對峙,糧道堪憂。
若是不能出奇致勝,久耗之下,北軍必敗于糧草不濟。
故元沐行險,實孤注一擲也。
要么大勝奏凱,要么還軍淮北。
梁軍可拖,他卻不能。
現(xiàn)在,險招已出,便無反悔之可能。
若瞻前顧后,再行分兵,回援燕城偏師。
只能暴露己方的戰(zhàn)略企圖,促使陸瀚洲提前醒悟,全力圍殲偏師。
若久戰(zhàn)不克,陸瀚洲同樣會識破他的瞞天過海之計。
換言之,集中兵力,從速力克梁帝,是元沐唯一的勝算所在。
據(jù)此,他最關心的是,對面梁軍營壘之內(nèi)的情況,遂出言征詢:
“梁帝可用之兵幾何?可慮戰(zhàn)將幾人?”
梁帝親至,梁軍主帥自然非其莫屬,此事無須詢問。
除此,領兵之將是否能征,所轄之兵是否慣戰(zhàn),便是影響交戰(zhàn)勝負的主要因素。
于元沐而言,這是大戰(zhàn)之前必須了如指掌的敵情。
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他擔心自己掌握的敵情已然過時,或者并不全面。
故特意詢問楊彥超。
畢竟身處睢陵戰(zhàn)場的楊彥超,對當面梁軍要更了解。
“蕭鋒已被末將重創(chuàng),月內(nèi)應無法出戰(zhàn)。
梁將之中最可慮者,當屬范雍?!?p> 楊彥超回道。
想起自己被范雍追擊的狼狽,他便帶著濃濃的恨意,說出了范雍的名字。
追擊途中,二將曾短暫交鋒。
正值銳氣的范雍,無可爭議的略勝一籌,這便是楊彥超心中的隱痛。
他有意再戰(zhàn)范雍,扳回一局。
他的心中同樣清楚,蕭鋒已老,范雍卻是正當壯年。
自己以全盛之姿出戰(zhàn),傷得了蕭鋒,卻必難勝范雍。
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悍勇如他,必須與范雍分個勝負。
“梁帝啟用范雍了么?”
驟聞范雍之名,元沐頗感詫異。
十年前的南北和議,北朝的主事人正是他。
當時,他所提條件之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
誅范氏父子,則南北罷戰(zhàn)!
和議,是秘密進行的。
當時,兩朝大軍仍在江淮決戰(zhàn),且梁軍處于守勢。
身為梁軍陣前統(tǒng)帥的范隆之,堅決主戰(zhàn),且為南梁主戰(zhàn)派之領袖。
其嫡子飛將軍范雍,率左游擊軍沖鋒陷陣。
縱橫馳騁,睥睨群虜,堪稱主戰(zhàn)急先鋒。
時任右游擊將軍兼濟陰太守的蕭鋒,隸屬于范隆之麾下。
他與范雍并肩作戰(zhàn),同樣是主戰(zhàn)派的一員。
然自南梁立國始,十年間南北戰(zhàn)事不休,稅賦已然入不敷出,國力漸衰。
為應對來自北朝的威脅,又不使百姓負擔過于沉重。
時任尚書令的范隆之,號召南梁士族出糧出人,并以身作則。
他清楚得很,不在戰(zhàn)場上擊退北朝大軍,是不會有和平的。
能戰(zhàn)放能止戰(zhàn),亙古不變之真理也。
故于南梁而言,再難也必須挺住,堅持抗戰(zhàn)到底。
戰(zhàn)事曠日持久,被迫舍財、私兵損耗嚴重的南梁士族,漸有不滿。
厭戰(zhàn)情緒,猶如星星之火,漸有燎原之勢。
尤其是出身江南的士族,他們并無北伐中原之志。
在他們看來,與其空耗國力苦戰(zhàn)北朝,不若俯首稱臣,偏安江南。
出身門閥的范隆之,自然知道他們的心理,也知道他們的短視。
他依然堅決主戰(zhàn),自有原因。
客觀上,主戰(zhàn)也是符合南梁國家利益的。
須知若不能在戰(zhàn)場上展現(xiàn)實力,俯首稱臣不過是一廂情愿。
道理很簡單,北朝有統(tǒng)一天下的實力,便不會接受南梁的稱臣。
俯首稱臣,終歸也是要看實力的。
北宋擁澶淵之勝,放能俯首于遼,換來百年和平。
南宋若無岳武穆之郾城大捷,一舉殲滅金兵精銳,乘勝兵進朱仙鎮(zhèn)。
宋高宗便是派出一百個秦檜,也無法俯首于金,延續(xù)百年國運。
故戰(zhàn)乃和之前提。
雖不知五百年后之宋遼和議,更不知六百年后之宋金和議。
范隆之卻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梁書·武帝紀》載曰:
魏彭城王元沐兵行險招,欲破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