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梁帝的目光,徐溫知道自己該表態(tài)了。
他沒有直接回應是否贊同廢除前約,而是提了一個問題:
“臣以為,魏使應是奉彭城王命而來,并非魏帝。
如此,他便是應下我朝要求,魏帝仍可事后拒不承認。”
蕭紹瑜離營數(shù)日間,梁帝已命水師出擊,此時淮水已被梁軍控制。
同時,邊境州郡皆處于戒嚴狀態(tài)。
也就是說,元沐已成甕中之鱉,他與魏帝的聯(lián)系已被切斷。
所以,元睿是代表誰來和議,并不難猜,亦如梁帝之前所言。
熟悉外交事務的徐溫,據(jù)此直指和議的合法性。
聞言,諸人恍然。
他們都忽略了和議的前提,便是使者需有魏帝之授權。
“依徐卿之意,和議就此作罷么?”
梁帝眉頭略鎖,沉聲問道。
若不能通過和議簽訂新約,南梁自行不履行前約,將授北魏隨時南征之口實。
兩國交戰(zhàn),只要想打,理由總是能找到的。
梁帝真正擔心的是,若因單方面廢除前約并引發(fā)戰(zhàn)爭,難以彈壓國內的不滿情緒。
主和派主導的江南本土士族,是不愿交惡北魏的。
北魏不講理,主動打上門來,南梁被迫防御,他們無可指摘。
然若南梁有錯在先,他們是一定會鬧事的,比如借機清除異己,甚至是清君側。
朝內不穩(wěn),南梁勢必要請和,重演十年前舊事。
所以,通過官方渠道,與魏帝授權使者簽訂新約,是廢除前約的前提。
這是南梁復雜國情所決定的。
徐溫胸有成竹,當即回應:
“非也,陛下可準彭城王遣使回朝請旨。待魏帝全權授命,我朝再與之和議不遲?!?p> “若如此,一戰(zhàn)難免?!?p> 蕭鋒斷言。
隨著淮水糧道徹底切斷,輔以南梁的堅壁清野,元沐根本堅持不到使者返回的那天。
無法從速和議,他便惟有一戰(zhàn),總不能餓死吧。
徐溫淡淡一笑:
“蕭護軍,若本官沒有記錯,魏軍騎兵至少一人雙馬,彭城王完全可以馬肉充饑嘛。
肉總比餅子好吃,魏軍將士還要感謝陛下賜肉呢?!?p> “呃?哈哈哈,徐詹事言之有理?!?p> 蕭鋒哈哈大笑。
若有誠意,一心和議,元沐是不會吝惜戰(zhàn)馬的。
若無誠意,那便一戰(zhàn),“南梁廉頗”從來就沒慫過。
“父皇,兒臣以為,不妨與彭城王做筆生意?!?p> 蕭紹瑜意識到了商機,他想到了一個比徐溫更妙的主意。
而論及商業(yè)頭腦,梁營之內應無人可及蕭紹瑜。
須知話本《大梁書生之瑜情蔚了》前兩回,短短數(shù)日已為蕭紹瑜帶來近千萬錢收益。
也就是說,半數(shù)梁營將士已然成為他的忠實讀者。
另外一半,很有可能在成為讀者的路上。
如此生財手段,放眼南梁,怕是也要無敵了。
現(xiàn)在,擺在他面前的難題是:
近十萬本的大單,僅靠動員軍中書吏謄抄,年內都無法完全交付。
不過,這還難不住他:
為了繁榮大梁文化市場,本王不謙虛了,活字印刷術就是本王發(fā)明的!
五行缺錢的梁帝,頓時來了興趣。
“九郎有何高見?”
“倒賣軍糧?!?p> 此言一出,諸人全驚呆了。
這是資敵吧?
興致勃勃的梁帝,臉都要氣綠了:
你小子是想死,還是不想活了!
好在極具文化修養(yǎng),他還張不開嘴,罵不得街。
蕭紹瑜卻旁若無人,侃侃而談:
“馬肉既酸且柴,口感不佳,為了改善魏軍將士伙食,兒臣以為可以軍糧換馬匹。
當然,一匹馬可換多少軍糧,需父皇御定。
兒臣建議,一匹馬最多一石軍糧。”
啥?
原來,最是奸商,不過九王!
朕養(yǎng)了一個好兒子啊!
風評瞬間形勢大好,諸人皆是笑不攏嘴,包括梁帝。
“這個交換價格,彭城王能接受么?”
梁帝問出了諸人關心的問題。
按南梁市價,一匹北方戰(zhàn)馬少說也要七八十石糧,可稱良駒者,百石亦不為過。
一石糧就想換一匹戰(zhàn)馬,好像有點過分。
“天時在梁不在魏,彭城王就得認!”
蕭紹瑜有點飄,小嗓門有點高。
“九殿下,霸氣,大梁純爺們!”
蕭鋒快人快語,雙挑拇指,大贊。
這會兒,他又感覺蕭紹瑜太對他的味兒了,“慶誕風波”的負面印象已然拋之腦后。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等到慶誕行情大漲時,他估計要直接開罵的。
“九殿下,按這個價,彭城王怕是也堅持不了多久吧?”
徐溫問道。
他開始關心,魏軍戰(zhàn)馬夠不夠了。
若是堅持不到使者返回,元沐可不會認這個價的,大不了干吃馬肉唄。
其實,他也有考校蕭紹瑜之意。
“呵呵,本王略通算學,獻丑了。”
隨即,蕭紹瑜當眾大秀算學。
魏軍仍有兵力在六七萬間,按七萬計,每日需糧1750石,一月便是52500石。
以一匹戰(zhàn)馬一石糧的交換價格,需戰(zhàn)馬52500匹。
據(jù)此,他斷言:
“一月足以往返洛陽,魏軍戰(zhàn)馬當在十萬匹左右,彭城王完全沒有問題。”
徐溫亦通算學,然比之蕭紹瑜,卻是甘拜下風。
他自認,無法計算如此之快。
“于算學,下官遠不及九殿下,佩服。”
“徐詹事乃儒學大家,學問文章皆一時之選,本王慕名已久。
算學不過小道,倒是本王須向您討教文章?!?p> 二人皆謙虛坦蕩,相視而笑,互生好感。
過了徐溫這關,蕭紹瑜的秀場遠未至落幕之時,他繼續(xù)大談商經(jīng):
“沒有草料,魏軍戰(zhàn)馬多半要餓死,若彭城王鐵了心吃死馬肉,也不打緊。
肉吃多了太膩,我朝可以與之做茶葉生意,助其解膩。
若彭城王不嫌膩,我朝可以賣水嘛,人不喝水可是要死的。
而想買水,不好意思,水糧茶是綁定交換的,想要?拿戰(zhàn)馬來換!”
魏軍被圍,水源已斷,營中存水是喝一口少一口的。
蕭紹瑜這是把元沐算到死,算到一點脾氣也沒有,任南梁宰割。
聞此曠世商經(jīng),梁帝心中只有一個大大的服字:
九郎類朕,濟世大才也!
老爺子還不忘往自己臉上抹金,也是難為他了。
“九郎啊,濟陰太守有點屈才了,戰(zhàn)后隨朕回京,太府卿非你莫屬!”
梁帝變心了,竟然當眾搶人才。
《梁書·武帝紀》載曰:
帝顯算學,秀商經(jīng),高祖贊之:濟世大才也,欲委太府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