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魏楠
進(jìn)了慈幼局,才發(fā)現(xiàn)這里頭并沒有想象中的一片愁云慘淡,反而滿是歡聲笑語,孩子們?nèi)宄扇旱?,正聚在一起踢毽子翻花繩,見著生人過來,便齊齊圍了上來,好奇地打量著她們。
薛姝眨眨眼,看了一圈也沒見著一個管事的人,于是只好將目光落在為首的孩子身上:“我們聽說此處有座慈幼局,便來看看,馬上要入冬了,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這少年雖然身形瘦削,但身量卻高,薛姝都要抬著頭看他,更重要的是,他眼中既無好奇又無害怕,只是在淡淡打量她們而已。
然而薛姝話音一落,孩子們突然齊齊散開,目露警惕地看著她們。
他們這兒從來都無人問津,沒人愿意管他們的死活,今天有一對哥哥姐姐突然過來給他們留些銀子,已經(jīng)反常了,結(jié)果人家前腳剛走,現(xiàn)在又來了一對。
魏爺爺說過,事出反常必有妖,要對外人保持警惕才行。
“這……”薛姝和秦湘面面相覷,實(shí)在是摸不清楚情況。
“怕什么?姐姐長得這么好看,能是壞人嗎?”秦湘一甩頭發(fā),渾身都是英姿颯爽,“你們這兒誰是管事的人?來姐姐這兒領(lǐng)銀子!”
孩子們面面相覷,又往后縮了縮。
秦湘干脆找了個干凈的地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一副要跟他們死磕到底的模樣。
薛姝扶了扶額,她都快不知道她們是來送錢的還是來打劫的了。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為首的少年才猶豫地走上前來:“先生在屋里,我?guī)銈冞^去……”
先生?
這地方窮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還能有先生?
二人面面相覷,壓下心中疑惑,抬步跟著少年去了左側(cè)的廂房。
推開門,只見屋里有一張書桌和幾個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窗邊還放著一張小幾和兩把椅子,角落處還放著一扇屏風(fēng),除此之外就沒別的陳設(shè)了。
雖然簡陋,但是很干凈,空氣中并無難聞的味道。
書桌后頭坐著個身形清瘦的老者,身穿一襲打滿了補(bǔ)丁,已經(jīng)看不出來本身顏色的長袍,手里顫顫巍巍地捏著一支毛筆,正在寫著什么東西。
“魏爺爺,這兩位姑娘也是來給咱們捐銀子的?!鄙倌暾Z氣老成,哪怕在自己最親近的人身邊,也依然沒個少年人該有的活潑朝氣。
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在紙上落下最后一筆,這才轉(zhuǎn)頭看向面前打扮光鮮的倆姑娘:“小老兒魏楠,見過二位貴人,房屋簡陋,貴人若不嫌棄,便稍坐坐吧?!?p> 按魏楠的經(jīng)驗(yàn)來說,貴人嘛,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有幾個是不跋扈的?
就方才來的那一對男女,也是像打發(fā)乞丐一樣扔給他一袋銀子,隨后就像是在躲什么臟東西一樣匆匆離去了。
縱然被如此嫌棄,魏楠也得對人家心懷感激,千恩萬謝地把人送到了門口。
沒法子,尊嚴(yán)有什么用?既不能讓外頭的孩子們吃飽喝暖,也不能讓他們平安度過接下來的這場隆冬,還是銀子實(shí)在。
既然得了實(shí)在,尊嚴(yán)不尊嚴(yán)的也就不重要了,貴人想踩,他就送上去讓人家踩,把人家哄得開開心心的,沒準(zhǔn)回頭還能想起來他們。
魏楠微躬著身子,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被貴人奚落的準(zhǔn)備,卻不想那兩個小姑娘只點(diǎn)點(diǎn)頭,便移步去了窗邊,在那吱呀作響的椅子上坐下了,又接過老人遞來的兩杯清水。
這扇窗戶正對著院子,隨著她們的離開,院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重新活動起來,玩的玩笑的笑,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
“貴人見笑了,在這地方,過了今日沒明日的,他們能多開心一會兒就是一會兒了,”魏楠揣著手,弓著身子站在一邊,“若是貴人嫌吵,小老兒這就出去說一聲,叫他們安生會兒?!?p> “不用!”秦湘擺了擺手,隨手將銀子擱在桌上,便從窗戶翻了出去,“會不會踢毽子啊!來,姐姐教教你們,看好了??!”
秦湘今日本來就是要去逛街的,身上帶的銀子自然多了一些,“咚”地一聲砸在桌子上,砸得魏楠心頭一顫。
“她就是這性子,先生莫怪?!毖︽瓱o奈的搖了搖頭,將自己身上的荷包也取下,并秦湘的一起交給了魏楠。
“哎……哎!”魏楠連忙上前接過荷包,轉(zhuǎn)身抹著眼淚回了桌前,將銀子妥帖放好,又將荷包還了回去,“這是貴人的貼身之物,還請貴人仔細(xì)收好?!?p> 薛姝點(diǎn)點(diǎn)頭,將荷包收進(jìn)袖間:“略盡綿薄之力,能幫得上先生和這些孩子們就好?!?p> 魏楠連忙躬身行禮,道:“貴人說的這是哪里話,貴人如此大方,這些銀子夠他們好好過冬了!”
“我在京城長大,卻也是頭一次知道慈幼局的存在,實(shí)在是不應(yīng)該,”薛姝嘆了口氣,“說來冒昧,不知我能否看看這些孩子們住的地方?”
魏楠一愣,隨即連忙稱是,躬著身子在前頭帶路。
慈幼局是一座二進(jìn)的院子,據(jù)魏楠所說,前院住著的都是肢體健全的孩子,至于后院嘛——就很不適合薛姝這種姑娘家去看了。
轉(zhuǎn)了一圈下來之后,薛姝只覺得心里發(fā)堵。
屋子里頭連張床也沒有,只有厚厚的稻草,從屋這頭鋪到屋那頭,稻草上蓋了一層破布,還有幾床破舊單薄的棉被,便是這些孩子們晚上睡覺的地方了。
那樣單薄的棉被,秋天蓋著都嫌不夠,這卻是這群孩子們過冬的物件了。
“去年,孩子們運(yùn)氣好,在街上撿了幾床人家不要的被子,拿回來縫縫補(bǔ)補(bǔ)的,也能將就著用?!蔽洪f著,又長嘆了一口氣,“今年有了貴人捐贈的銀兩,院子里想必不會再有孩子被活活凍死了,若是……唉,是小老兒貪心了?!?p> 薛姝勾了勾唇角,沒接話。
“這是……”他們停在一扇斑駁的木門前,薛姝挑了挑眉,伸手就要把門推開,魏楠卻急急擋在了木門前頭:“姑娘,使不得!這是后院,里頭的孩子都是些肢體不全的,恐會嚇到姑娘,還請姑娘回去吧!”
薛姝眼睫輕顫,好像聽不到他的話似的,素手仍舊執(zhí)拗地要去推門。
“姑娘,”突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還請姑娘回去?!?p> 薛姝眨了眨眼,這才看清了那人,正是先前引路的那個穩(wěn)重的少年。
她反應(yīng)過來,連忙后退了幾步:“實(shí)在抱歉……”
魏楠笑著,將少年拉到自己身后:“姑娘言重了,咱們?nèi)ピ鹤永镒?,喝點(diǎn)茶吧?”
“麻煩先生了。”薛姝福了福身子,魏楠受寵若驚地往邊上一開一步,又連忙走在前頭引路。
少年落在最后,看著前頭少女的背影,捻了捻手指。
院子里,秦湘正跟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
她本來就好動,但是在尚書府里頭沒人陪她玩,現(xiàn)在倒好了,可算是過了一把孩子王的癮。
薛姝和魏楠在廊下稍站了會兒,看魏楠面露疲態(tài),薛姝便連忙叫上秦湘一起告辭。
兩個姑娘出了門,一拐彎,院子里的人就再也看不見她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