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走水

　　派出趙炎之后，葉落秋再三自省，終究未敢確定自己是否早就受到浩然劍的影響。

　　但既然查出德妃有事，那便如是吧。

　　葉落秋對此并不后悔。

　　為將事實確鑿，平攤風(fēng)險，葉落秋以掌司之權(quán)，召來尚在宮中巡查的三部鎮(zhèn)使。

　　當(dāng)然，并不指望天部的大人趕來。

　　四品境界，幾近武道天花板的存在。

　　再往上的三品，那都能成為鎮(zhèn)守使了。

　　不多時，乙字號及丙字號數(shù)位鎮(zhèn)使聞訊趕來，大多是馭詭師一案中照面的人物。

　　此外，還有二男一女似是剛返京不久的。

　　乙卯常禪，丙丑羅高裘，丙申徐沐。

　　常禪作為五品高階，第一次見到黃部鎮(zhèn)使擔(dān)任掌司，故而來此，多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思。

　　后兩者也有些類似心思，可更重的是暗下對這位丁丑的忌憚。

　　畢竟過幾個月便是大比。

　　隨便一個六品就能任高職？

　　呵，誰信呢。

　　可在他們被葉落秋帶進永和宮，看到德妃的模樣以及那床底下暗室的場景，任誰都知道，自己被當(dāng)槍使了。

　　“葉掌司，高。”

　　銀絲貘服的常禪，眼寬鼻高，身材魁梧，目不斜視地豎起大拇指。

　　“非也，還望諸位守口如瓶，皇家事宜，莫要亂傳?！?p>　　葉落秋的話相當(dāng)客官。

　　眼下發(fā)生了這種事，想必大帝知道后，必然也會將消息封鎖。

　　以武治國之下，德妃的事傳到民間，恐怕會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掀起亂潮。

　　常禪對此僅是聳了聳肩，也不打算再去巡查別處。

　　一切只待圣人懿旨。

　　......

　　乾清宮。

　　乾清宮為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座落在單層漢白玉石臺基之上。

　　自臺面至正脊高七丈有余，檐角置脊獸數(shù)九，檐下上層單翹雙昂七踩斗栱，下層單翹單昂五踩斗栱，飾金龍和璽彩畫，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門窗。

　　此刻，殿內(nèi)明間，后檐金柱屏前，懸掛“正大光明”匾之下的寶座。

　　一襲恢宏龍袍靜坐其上，威武不凡，僅是平靜視下，卻散發(fā)著無與倫比的王者之氣。

　　這，便是齊武大帝。

　　正值壯年的帝皇已從下方單膝跪地的癸亥鎮(zhèn)使口中得知德妃宮中有事發(fā)生。

　　可偏偏對方卻是不敢直說究竟何事。

　　“趙炎，你可知罪？”平淡的聲音至寶座上傳出。

　　年輕鎮(zhèn)使尚未回復(fù)，便聽得右側(cè)又傳來一道聲音。

　　“大膽！竟敢非議貴妃，速將此子拿下！”

　　說話之人，乃是揣測圣意內(nèi)務(wù)總管太監(jiān)，魏高。

　　當(dāng)即，便有諸多御前帶刀侍衛(wèi)沖入大殿之中，將趙炎擒住。

　　“陛下，請恕臣欺君之罪，然此事不可妄言，罪臣趙炎斗膽，懇請圣上移駕永和宮親觀。”

　　哪怕跪地，趙炎也并未慌神，高聲直言。

　　“哼，倒是有點眼力勁。”齊武帝輕瞥過趙炎而后瞪了魏高一眼。

　　總管立即將頭低下，自知會錯意，卻并未辦錯事。

　　“紙筆呈上?！饼R武帝大手一揮，讓殿前侍衛(wèi)退開，魏高適時帶去紙筆遞給趙炎。

　　待趙炎接過物件后，其余殿內(nèi)座下眾人皆背身而對。

　　趙炎在紙上寫下三點水，和一個“子”字，便折好。

　　等到魏高呈信給圣人看過，整個明殿皆氣息一窒。

　　齊武帝眉頭皺起，面色冷峻，令所有人為之噤聲。

　　“擺駕永和宮。”

　　...

　　不多時，魏總管高呼聲傳出，“起駕！”

　　......

　　葉落秋并非第一次見齊武帝。

　　可這次，對方是真的怒了。

　　于永和宮外走下龍輦的齊武帝，徐徐踱步直至寢殿，路途未開口言語絲毫。

　　眾鎮(zhèn)使及衛(wèi)從也皆只在門口打過招呼，之后便由葉落秋領(lǐng)頭帶圣人入內(nèi)，其余鎮(zhèn)使默默跟隨。

　　“除掌司，都退下吧?！?p>　　齊武帝的話語不容置喙。

　　“是?！背６U木銘等人紛紛垂手欠身倒退出宮。

　　“葉落秋。”齊武帝盯著那織紗帷幔裹挾的華麗錦床，目不斜視。

　　“卑職在?！比~落秋言行恭敬。

　　許是先前接觸過浩然劍引動幻象中的圣祖虛影，眼下的齊武帝盡管威懾十足，葉落秋卻未有太多慌亂。

　　“浩然劍作何反應(yīng)？”齊武帝緩緩行在碎簾斷瓷鋪就的地面上，朝床榻走近兩步。

　　“回稟陛下，此間是卑職與劍爭斗之果?！?p>　　葉落秋如實相告。

　　“她終究是孤的妃子?！饼R武帝已然至行至床沿。

　　未免圣人看見太過荒唐的一幕，葉落秋等早已將這永和宮內(nèi)里的男孩清走。

　　就連德妃，也由徐沐領(lǐng)著宮女，為其穿戴整齊，靜置軟床上。

　　趙炎告知齊武帝消息的法子，是葉落秋商定的。

　　他知曉圣人定能看懂大概。

　　是以大帝入宮之后，并未多問幾何，葉落秋也未主動述說經(jīng)過。

　　齊武帝這會兒將德妃額前掩在眉目間的幾縷散亂發(fā)絲撩撥開，輕撫那張面頰。

　　翠睫微顫，女人似有清醒之勢。

　　“事還很多，下去吧?！饼R武帝沉聲道。

　　“...”

　　葉落秋顧自行了一禮，靜靜退去。

　　房間內(nèi)僅余帝與妃。

　　少頃，德妃漸漸轉(zhuǎn)醒，睜開朦朧的眸子，入眼便見當(dāng)今圣人。

　　許久未見的陛下竟會來看她，她是在做夢嗎？

　　“愛妃，醒了？”

　　那淡然的話語在德妃腦海中炸開。

　　昏厥前的記憶在這一刻盡數(shù)回溯，女人下意識便向床鋪看去。

　　有些雜亂的墊被堆疊著露出床板一角，清晰可見其上暗門的邊線。

　　“陛下，陛下，臣妾好想你啊，陛下！”

　　預(yù)感到什么的德妃一把近前將齊武帝抱住，凄美的面容噙著淚道，“陛下，我還有些想成安了。”

　　“是啊，這妮子嫁出去三年，孤也甚是想念?！饼R武帝眼中浮現(xiàn)追思，單手撫摸德妃的肩頭頸間。

　　“陛下，不知這月成安可有從巫族寄信來？”德妃往圣人懷中鉆去，宛若受驚的小鹿在尋求安慰。

　　“許是還在路上吧?！?p>　　齊武帝輕輕摩挲著女人的后頸，“等信到了，孤念與你聽，可好？”

　　“嗯?！钡洛崧晳?yīng)下，卻又驟然變色，驚聲尖叫求饒道：

　　“陛下！陛下！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陛下，你就看在成安與巫族主脈二子聯(lián)姻多年，饒過賤妾吧！

　　“賤妾愿自入冷宮終生不出！”

　　話語間，女人更是拼命扭動身軀想逃離對方的懷中。

　　可那柔和抵在她后頸的大手卻令人難以抵抗，宛若一柄徐徐閉合的鍘刀。

　　“陛下！陛下！臣妾若死，成安知曉恐會攪亂巫族與大齊的祥和局面...

　　“...”

　　“...陛...下...臣妾，只是個女人...我想...被愛...有什么......”

　　砰。

　　......

　　齊武一四年，丁酉月，庚戌日，宮城清查初，永和宮走水，德妃不幸薨逝，帝心甚悲。

　　金吾衛(wèi)賈百戶犯失察之責(zé)革職押入天牢。

　　清查掌司葉落秋救火有功，賞黃金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