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齒輪
滴——
短促的提示音后就是漫長的等待,很快,池豫不安地皺起了眉頭。
無人接聽。
池豫有些發(fā)愣,內(nèi)心升起一陣不妙的預(yù)感,接著他按照陳雨柔個人檔案上的信息依次聯(lián)系了他的父母,但詭異的是電話竟然全部打不通!
意識到不妙的池豫急急忙忙找到了還未離開的陳青山,將自己的擔(dān)心完完全全說了一遍,誰知陳青山只是自顧自地操作著身前的筆記本電腦,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你反映的情況,國家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了?!?p> 池豫急道:“這是條極重要的線索,一個被異種盯上的女生莫名失去聯(lián)系,每耽擱一秒鐘都有可能讓我們失去破獲異種計劃的機會!”
陳青山抬頭淡淡看了池豫一眼,道:“國家會調(diào)查的,如果你沒有別的事,請不要再打擾我的工作?!?p> 陳青山的反應(yīng)讓池豫是心急如焚,但又無可奈何。
這種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自己完全無法掌控的滋味,他在前世已經(jīng)體會過不知多少遍了,那深深的無力感足以叫任何人發(fā)瘋。
他坐在休息室中,雙手捂著腦袋,只覺得心臟莫名跳得好快,呼吸都要喘不過來。
過去的陰影如噩夢般侵襲而來,無數(shù)紛雜絕望的畫面如幻燈片般在他面前不停播放,他想排除這些念頭,但一閉上眼,他就能看見逼仄的防空洞,躲在角落獨自哭泣的背影,聽到孩童的哭鬧聲,受傷戰(zhàn)士痛苦的呻吟......
他仿佛看到末日重現(xiàn),尸殍遍野,他跪在廢墟上,身上地上都是血,奮力捶打著地面,哭著喊著自己為什么沒多做一點,為什么讓拯救世界的希望從自己手中溜走。
他的心越聽越快,濃郁的不安像深不見底的黑暗,直要將他吞噬。
就在這時,一只寬厚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池豫抬頭,入目是辛棄疾剛毅的面龐。
“你還好嗎?”
辛棄疾問道,隨意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我?”池豫苦笑著搖了搖頭,“辛大哥,你還真是沉得住氣啊?!?p> “為何沉不住?”辛棄疾不知是剛做完冥想還是什么,看起來一臉輕松。
“過了今天離末日就只剩下四天了,”池豫望著窗外昏沉的天空,“當(dāng)那些異種在謀劃足以征服全人類的陰謀時,我們卻在這里干等著,這叫我如何不急?我們真的已經(jīng)做得夠多了嗎?多到足以改變那絕望的未來?”
池豫一向平穩(wěn)的聲音此時竟有些顫抖,他能在猙獰的異種前面不改色,那是因為他體驗過更絕望的末世,但現(xiàn)在改變未來的機會就握在他的手里,這種重大的責(zé)任,幾乎要將他壓垮。
辛棄疾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池豫依然顯得稚嫩的臉龐。
良久,他輕出一口氣:“我跟你講過吧,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是個堅定的主戰(zhàn)派?!?p> 池豫麻木地轉(zhuǎn)動眼神,望向辛棄疾,目露疑惑,后者淡淡一笑:“你猜我最后成功了嗎?”
池豫顯然對這話題不太感興趣,隨口道:“辛大哥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過第三次北伐的故事嗎?那應(yīng)該是成功了吧。”
“沒錯,”辛棄疾點點頭,“不過遺憾的是,第三次北伐開始的時候,我也走到了生命的終點,當(dāng)時的我病重得甚至不能下床,就連吃喝拉撒都需要下人照料......當(dāng)大宋將士在沙場上奮勇殺敵時,我卻在看著下人為我清理拉在床上的糞便......你能想象我當(dāng)時是什么心情嗎?”
辛棄疾的話讓池豫滿臉愕然,他知道辛棄疾晚年重病休養(yǎng)在家的事情,但聽對方真正講起來才知道,其中蘊含的無奈不甘,絕不是史書上寥寥幾筆就可以概括的。
辛棄疾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在床上不能動彈的那三個月,我曾無數(shù)次質(zhì)問自己,如果我年輕時再多上奏一份諫書,再多走訪一些官員,是不是就能讓北伐提前?是不是我就有機會披甲執(zhí)銳,再看一眼我大宋的漠北風(fēng)光?”
池豫看著辛棄疾,看著他那雙深邃鷹眸中化不開的濃厚悲傷,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然而還不等他想到安慰的話語,那雙眸子中的悲傷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鋒銳和堅定,好似一把無論如何彎折,都不曾斷裂的利劍!
“我是帶著不甘和落寞死去的,但是重生后,卻給了我一個更理性客觀的心態(tài)去思考前世過往的種種。”
“我發(fā)現(xiàn),答案或許和我曾以為的恰恰相反?!?p> “第三次北伐,是韓侂胄韓大人一手策劃的,我只是等到了正確的時機,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罷了,而就連這一絲微弱的作用,也是依靠我這些年積累的威望,而不是年少輕狂的熱血?!?p> “也正是在這時我意識到了,有些事并不是越努力,便能收獲越大的成效,如果偏離了道路,有時反而會適得其反。”
“年輕時的我,哪怕再怎么偏執(zhí)地上諫,再怎么宣言收復(fù)故土的主張,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因為那時候的大宋需要的是休養(yǎng)生息。”
“但倘若我學(xué)會隱忍,就不會被官家多次罷黜,就能在韓大人主戰(zhàn)之時為他提供更多的幫助,興許這樣反倒才能使北伐提前,滿足我一生的夙愿!”
隨著這最后一句話落下,辛棄疾眼中的鋒芒黯淡了下來,但池豫卻能感受這股鋒芒并沒有消失,只是隱藏在了更深的地方,如果說以前辛棄疾的眼睛是深邃的潭水,那么現(xiàn)在的他就像是一望無際的海面,看似平靜,實則蘊藏著狂風(fēng)暴雨的力量。
恍惚間,池豫明白辛棄疾的意思了。
“辛大哥,你是想說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就是安靜地等待嗎?”
“不錯,”辛棄疾贊許地點了點頭,“我覺得劉組長說得很對,其實我們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我之前對官府還有所保留,但劉組長讓我意識到此世的官府絕非我那時混亂軟弱的官家,而是一個強大、高效的集體?!?p> “或許,你不應(yīng)該將自己當(dāng)作救世主,將一切責(zé)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而是將自己看作龐大機械的一顆齒輪會更好?!?p> “一個人無法拯救世界?!?p> “我們現(xiàn)在需要做的,就是信任那些千千萬萬和我們一樣,深愛著這個國家,在背后默默維持世界穩(wěn)定安寧的人,安靜地積蓄力量,等到需要我們登場的那天!”
話音落下,辛棄疾再次拍了拍池豫的肩膀,起身離開休息室,為他留下了一個單獨思考的空間、
而后者則是呆望著玻璃茶幾上的水杯,眼神有些迷茫。
“別將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而是信任他人么......”
池豫就這樣呆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長出一口氣,靠在沙發(fā)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沒一會,輕微的鼾聲響起。
他竟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