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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色還魂

五 生不如死

慕色還魂 蘆葦生 4935 2022-11-14 15:18:10

  她穿好衣服,打開門。還沒等開口叫他進(jìn)來,他便一閃身進(jìn)來趕緊關(guān)上門。

  “怎么了?”

  見他神情緊張,感覺外面有什么事發(fā)生。

  “有禁衛(wèi)軍在外面?!比绻撬粋€人,以他的身手,他毫不在乎什么禁衛(wèi)軍??墒?,她一點武功也沒有,而且?guī)еS時可能觸發(fā)的瘋??!

  聽到‘禁衛(wèi)軍’三個字,她馬上明白,這些人多半是沖著她來的。臉上的血跡已經(jīng)被洗凈,又是白天,這次,看來是不好混過去了。

  “禁衛(wèi)軍怎么會知道我們在這間客棧?”她不理解。

  “可能是他們查到了行蹤?!逼鋵嵥膊唤猓降资悄囊豢痰氖韬?,導(dǎo)致被禁衛(wèi)軍查到。

  “??!”她張著嘴巴,行蹤這么容易就被查到?追殺她的人,這么強大!穿越也好,歷劫也罷。她確定,生活在這個世上沒那么簡單,需得處處小心,甚至如履薄冰。

  反正眼下是活著的,總不想被人無端砍死。緊張歸緊張,她畢竟是活過七十多年并且死過一次的人,心態(tài)已經(jīng)足夠沉穩(wěn)到能在較短時間內(nèi)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深刻知道知識和見識的強大之處。一個人如果擁有強大的知識,就會拉起很多自信。她安慰自己,現(xiàn)代人比古人聰明,有見識。對付古人,不用太多畏懼,頂多就是一個死!算歷劫失敗。一番自我安慰后,她的心果然迅速沉靜下來。

  “一會你躲到安全的地方待著別動,等我把他們解決了,你再出來。”他迅速給出指令。無論如何,他必須為秦長安守護(hù)好這唯一的妹妹。

  聽出他話語里的急迫和關(guān)切,她想,看來他跟那個叫秦長安的,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禁衛(wèi)軍認(rèn)識你嗎?”

  “不認(rèn)識。”

  “那就跟你沒關(guān)系。你剛救了我,我怎么能再把你拖進(jìn)危險里?你別擔(dān)心,我來想辦法。”

  他有些發(fā)愣,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她,雖然是在說大話,但倒也有些將門風(fēng)范。遇到這種事情,不但不害怕,反倒來安慰他!

  他不知道的是,她此刻要是知道他的武功實力,打死也不會這么說。她是怕她在這世上唯一認(rèn)識的人也被砍死!

  她揪著小小的下巴想了想,“既然他們都不認(rèn)識你,那我消失不就好了嘛!打架多危險,咱不打架!??!乖!”她慢吞吞說著。

  在她眼中,落辰就像她的孫子輩。尤其是看他緊張的時候,特別想去安撫他,就像她曾經(jīng)安撫孫子別跟小朋友打架一樣。

  他卻更加擔(dān)心了,聽她說話的語氣,精神還是不太正常!

  “這樣,麻煩你一下,幫我到廚房去拿個生雞蛋來,別讓人瞧見了?!焙鋈挥致犓f要雞蛋,他愈加發(fā)愣。

  見他站著不動,她雙手合十,“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拜托拜托!”

  看她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他倒是不忍拒絕了。反正樓下的禁衛(wèi)軍尚未采取行動,只是守在門口。他一閃身出去,一會工夫,一只生雞蛋交到她手中。

  “好厲害呀!”她豎起大拇指夸獎。

  他并不懂她豎起拇指是什么意思,總之,她的言行,在他眼里就是不大正常。

  “現(xiàn)在就看我的嘍!”

  只見她雙手在地上蹭幾下,一把抹到臉上。本就有些發(fā)黃稚嫩的小臉蛋上,立即蒙上一層灰。她坐到桌旁,拿起雞蛋往桌邊輕輕一磕,將流出的蛋液小心抹到自己的眼圈,額頭,唇周,和臉頰外側(cè)。邊抹還不忘感嘆,“嘖嘖!這小臉!哎喲這小鼻梁?!?p>  他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她這副自戀的模樣,自去門口觀察樓下那幾名守衛(wèi)的動靜。等他再回頭時,他呆住了。這哪里還是個小女孩?儼然是一個小老太!

  由于臉頰被風(fēng)干的蛋液繃緊,她做了一個夸張的表情,又特地將繃緊的地方撕開,裂開發(fā)白的縫。整張臉上,立即出現(xiàn)道道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溝壑。臉頰旁那些灰色,沾上混著泥色的點點蛋清,形成一個個小團(tuán),乍看猶如褐色老人斑。

  恰到傍晚,背著光線。那一道道拼湊在一起的皺紋,配上被膠水般的蛋液粘合而耷拉著睜不開的眼皮,怎么看都是一個老太婆!

  她刻意躬腰馱背,伸長脖子干咳一聲。尚未發(fā)育的小個子,裹在新買的這身素衣中,干癟得剛剛好。

  “怎么樣?”她佝僂著身子,頗有些得意地問道。

  “你準(zhǔn)備如何做?”他覺得,她像是有自己的計劃。

  她指指自己的額頭,“我這額頭上還有傷,你幫我裙邊上撕下個寬點的布條子。”

  他將自己之前蒙眼的布條直接掏出,遞了過去。只要她不發(fā)瘋病,怎樣都行。她接過布條,往額上一包,在側(cè)邊扎起,竟再無可以挑剔的地方。

  她忽然提醒道,“不能露陷了,你得當(dāng)我兒子?!?p>  “什么?”他差點驚掉下巴。

  “當(dāng)兒子都算你占便宜啦!你看我這樣子,起碼得有七八十吧!說是孫子他們才更相信呢!”她心想,小樣兒,我生不出你!我兒子都比你大好多!

  見他似乎還是不情愿,她只好耐心勸解,“只是說幾句話的工夫,能巧妙避開他們,當(dāng)然是最好的??!”

  可他不習(xí)慣這樣,他習(xí)慣用武力解決。

  只是,帶著她殺出去,萬一她的瘋病犯了,突然亂跑,恐怕更加危險。想想她的計劃也未必不可行,便先依著她!

  兩人仔仔細(xì)細(xì)合計了一會,她依舊抱有一絲希望,“說不定這些人根本不是來找我們的?!?p>  這些禁衛(wèi)軍可就真是來找他們的!

  禁衛(wèi)軍接到命令,全城暗暗搜查禁衛(wèi)營丟失馬匹。所有不輪崗的禁衛(wèi)軍如小魚游入大海,秘密穿梭于京城各大街頭巷尾。

  京城實在是太大了!整個禁衛(wèi)營加羽林衛(wèi)一萬人,二千羽林衛(wèi)不方便出宮,剩下一部分禁衛(wèi)軍還得在宮里輪崗,萬統(tǒng)領(lǐng)能用的兵卒實際也就六千不到。

  由這些人分成六百支小隊,要把京城上萬條小巷犄角旮旯全部穿梭一遍,沒個三日時間還真不夠。

  頭兩日毫無斬獲。

  第三日,也就是秦幼鳶醒來的這個傍晚,一支小隊就恰好搜查到他們投宿的客棧,在后院馬棚里發(fā)現(xiàn)了那匹馬。

  兵卒不敢擅自做主,趕緊先派人回去報告,其余人留下守住客棧門口和后墻,禁止任何人進(jìn)出,以防嫌犯察覺后逃跑。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萬統(tǒng)領(lǐng)騎馬奔至客棧門口,帶著隨從氣勢洶洶走進(jìn)客棧。掌柜見這氣勢,慌忙出來招呼。

  門口看守早已跟店家確認(rèn)過,那匹馬屬于二樓右手邊第一間的客人。

  “去將人叫出來!”萬統(tǒng)領(lǐng)叉著腰,威風(fēng)凜凜地立在一樓大堂,右手抬起輕輕往前一揮,隨從馬上分成兩隊,朝二樓跑去。

  正在此時,二樓房間的門開了。從里面顫巍巍走出一個駝背的小老太,頭上扎著灰色布條,一邊走一邊捂著嘴干咳,旁邊一個小伙子扶著她。

  幾名兵卒跑進(jìn)房間察看,空無一人,便退出來對著站在樓下的萬統(tǒng)領(lǐng)搖搖頭,又強行架著小老太和小伙子來到萬統(tǒng)領(lǐng)跟前。

  萬統(tǒng)領(lǐng)端詳著面前佝僂著的這個人,這是一個樣貌丑陋,滿臉皮膚干裂的老太太。

  “官爺,咳咳,不知官爺有何吩咐?。俊?p>  裝老年人這可是她的看家本領(lǐng)。當(dāng)了那么多年老人,這里沒有誰能比她更專業(yè)了。語氣,表情,動作,十分精準(zhǔn)到位。

  萬統(tǒng)領(lǐng)有些失望,但還是問道:“你們是住二樓右手邊第一間房嗎?”

  “???我吃過了。多謝官爺關(guān)心!哎喲!還是京城的人好啊!瞧瞧!關(guān)心老年人。老咯,快不行了。還能得到京城官老爺?shù)年P(guān)心,這下可死也心滿意足咯!”

  秦幼鳶故意裝聾,頂著一臉裂紋對著萬統(tǒng)領(lǐng)笑意相迎。

  此時已近黃昏,一樓大堂的光線比二樓更加暗淡。秦幼鳶的臉看起來真是一言難盡,布滿滄桑。

  萬統(tǒng)領(lǐng)聽這個丑陋的老太婆絮絮叨叨有些不耐煩,眼睛盯著旁邊扶著的小伙子,突不其然用刀柄在他腿上撞了一下。

  如果那是腿部受傷之人,此時應(yīng)該是承受不住的。

  “馬棚里那匹官馬是怎么回事?”見小伙子無事,萬統(tǒng)領(lǐng)方才的氣勢已經(jīng)卸下了大半,問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落辰心下一驚,果然如此。

  之前,他與秦幼鳶合計的時候,想了又想,覺得禁衛(wèi)軍沒有理由找到他們,唯一可能出現(xiàn)問題的,便是那匹馬。于是二人提前做了應(yīng)對。

  此時,他不慌不忙,恭恭敬敬回答:“回官爺?shù)脑?,是我們母子倆來京城的路上,在城外撿的?!?p>  “你們何方人氏?來京城作甚?”

  萬統(tǒng)領(lǐng)有些生氣,邊問邊拿刀柄在落辰另一只小腿上又使勁敲了幾下。落辰裝作沒有武功的樣子邊喊疼邊假裝想要躲閃。

  “回大人的話,小的是中南煦州王氏。老母親病重,來京城找名醫(yī)瞧病。幾日前,在城外見到一匹馬停在路邊無人認(rèn)領(lǐng),小的錢不多,便想將它牽來賣掉,補貼一些藥費。實在不知那是官馬?!?p>  落辰已經(jīng)答應(yīng)秦幼鳶,一定盡量按照她計劃好的臺詞說。

  “怎么看到我們來了,就準(zhǔn)備走???”萬統(tǒng)領(lǐng)見落辰的腿并未受傷,估摸這二人不是他要找的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回官爺?shù)脑?,小的沒打算走,包裹還在房間里。家母說悶得慌,想出來透口氣,剛好藥吃完了,打算再去藥店抓一副?!?p>  兩段臺詞說下來,落辰幾乎一字不差,也真是難為他了。

  其實,他心中也深感意外,自己竟這般配合一個瘋子演戲!或許,他也有好奇,不用殺人的方式,結(jié)果到底如何?

  萬統(tǒng)領(lǐng)一個眼神閃過,隨從當(dāng)即會意,跑上二樓房間,果然在床上找到一只包袱。另一名隨從去廚房搜查,找到用過的藥包和藥渣,仔細(xì)看去,里面盡是些滋補調(diào)養(yǎng)之藥。

  哪哪都對得上,又是健康的小伙子,無任何外傷,萬統(tǒng)領(lǐng)似乎再沒有繼續(xù)盤問的必要了。正猶豫著,老太太忽然對著萬統(tǒng)領(lǐng)劇烈咳嗽起來,像是要將肺咳出來一般,憋得滿臉通紅。

  小伙在旁邊緊張地幫她拍背,邊拍邊求道:“官爺,家母得的是肺癆,可能就在這幾日了,求官爺讓小的帶家母去找大夫吧!”

  一聽說是肺癆,堂內(nèi)眾人慌忙散開。肺癆可是會傳染的!

  剛說著,小老太眼看就要往前邊萬統(tǒng)領(lǐng)的身上倒。萬統(tǒng)領(lǐng)眉頭緊鎖,一臉說不出的嫌棄與厭煩,捂著嘴打了個手勢,揮趕他們趕緊離開。

  小伙謝過官爺,背起‘老母親’便往外跑,跑過兩條街才放心將人放下。

  “總算是安全了?!鼻赜坐S長長呼出一口氣。她好奇地左右望望已經(jīng)行人漸少,卻依舊彰顯繁華的古代街道,好奇心開始泛濫。

  “哇塞!”她的眼眸被街邊逐漸亮起的燈火照得通亮,“走!”

  “去哪?”她被他一把拉住。

  “去逛逛啊!反正我們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她幾乎迫不及待。

  “危險!”他微挑眉尖提醒。

  客棧里,萬統(tǒng)領(lǐng)吩咐隨從將丟失的禁衛(wèi)營馬匹帶回,心里總覺得不踏實,帶著隨從親自上到二樓那個房間。

  他是個極其謹(jǐn)慎的人,方才要不是聽說老太婆有肺癆導(dǎo)致的那一陣騷亂,以他平日的性格,多半要將人帶回去再審問審問。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有些急躁。

  這就是秦幼鳶的計策。她就怕對方過于冷靜,所以故意絮絮叨叨,先讓對方生出厭煩情緒。有了他們提前制造的證據(jù),再讓落辰說的話一一對上,做到無懈可擊。待對方一時放松警惕,再制造混亂和恐慌,往往對方失誤的機(jī)率就會增加。

  房間里并無特殊東西,除了一個包袱。

  萬統(tǒng)領(lǐng)走過去,慢條斯理打開包袱。他并未期待從一只普通包袱里能翻出什么東西,只是,房間里確實沒有其他可查。

  此時,他腦子里還在仔細(xì)盤算,城外撿馬,男的并未受傷。難道是秦長安將馬騎到城外官道上,又丟下馬匹,故意讓別人撿去?聲東擊西,用以迷惑禁衛(wèi)軍?

  正想著,猛然間,發(fā)現(xiàn)手上從包袱里提出的,竟是一身血衣!這衣服,如此眼熟!

  忽又勾起他對那個晚上的回憶。他恍惚間手一抖,衣服從手上滑落,從里面又掉出一些蛋殼。他瞬間明白怎么回事,秦幼鳶沒有死!

  仔細(xì)回想方才那個老太太的身形外貌,總覺得哪里不對。

  頭發(fā)!對,頭發(fā)是黑色!面部可以偽裝,頭發(fā)卻偽裝不了。萬統(tǒng)領(lǐng)這才發(fā)覺上當(dāng)!

  “追!”

  這聲喊叫里多少隱藏著他被人當(dāng)面戲耍的憤怒和懊惱!話剛落音,他已從二樓直接縱身躍下,飛奔到客棧門口。離此最近的是東城門,所有人迅速上馬朝東門方向狂奔。

  落辰本也打算從東門離開,因此背著秦幼鳶的時候,正是往東門方向。

  二人正說話間,落辰隱隱聽得不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聲音越來越近。他不由分說,將秦幼鳶一把拉入旁邊窄巷里,示意她不要出聲,二人貼著墻壁躲下。

  待一群官兵騎馬飛奔而過,二人才松出一口氣。

  “他們走遠(yuǎn)了!”看著官兵遠(yuǎn)去的背影,她剛剛起來的緊張已經(jīng)瞬間轉(zhuǎn)為興奮。

  他未答,依舊有些擔(dān)心的神色。

  她卻倒毫不在乎,自信滿滿,“放心!大隱隱于市,隱沒在人群里,才是最安全的!”

  他從未聽過這句話,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編的。見她被追殺也毫不在乎的神色,他更加擔(dān)心,她的瘋病可能又犯了。

  但仔細(xì)想想她方才的話,似乎也不無道理。官兵剛剛追出,他們現(xiàn)在出城反而危險,便松開手。他不想逆著她來,他覺得患了瘋病的不能受刺激。

  他一松手,她就立即放飛了自我。在彩燈漸多的街道上跑跑跳跳,不時開心地轉(zhuǎn)個圈。

  年輕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她一時忘記追殺,無比開心地沉浸于新生帶給自己的萬般美好,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憂愁。

  在客棧的時候,他還有所猶疑,不知道該不該將她帶去南境。

  如今,她已被官兵發(fā)現(xiàn),若將她一人留在京城,必是萬分兇險。這是他絕不能允許發(fā)生的事!思來想去,無論如何,他都應(yīng)該帶上她一起走!

  “我要買這個!”

  正出神,忽聽她在身邊叫了一句。原來,她看上了攤邊的桂花糕。他有些抱歉地說道,“我們,沒有錢?!?p>  “?。俊?p>  他的回答讓她猝不及防,他可是她在這個世界里唯一認(rèn)識的人!他沒有錢,不就代表她沒有錢么!

  “一分也沒有嗎?”她難以置信,出門在外,他怎么能身上一分錢都找不出來!

  “沒有。”

  見她似乎不信,他無奈解釋?!叭刖┲?,我身上只有五兩銀子。這三日買藥和住店花去大半,剩下最后一些銀錢,給你買了衣服,現(xiàn)在一文錢都沒有了?!?p>  她驚愕,這還真不是個會精打細(xì)算過日子的主?。《紱]錢吃飯了,還買什么衣服!但衣服畢竟是買來給她穿的,她也不好意思去挑刺。

  “那,對于吃飯,你是怎么打算的?”

  “待禁衛(wèi)軍走遠(yuǎn),我?guī)闳コ峭鈽淞执颢C,也可吃飽?!?p>  落辰講得理所當(dāng)然,他本就長期居住山林,習(xí)慣打獵果腹。她卻聽得心驚肉跳,這叫什么日子?城內(nèi)這么多美食,他們卻要去城外靠原始的打獵為生?

  她甩甩頭,覺得這一切一定都不是真的。好不容將目光從攤主的桂花糕上挪走,她垂頭喪氣地朝前繼續(xù)走,新生的快樂已經(jīng)在心底慢慢下沉。

  時近晚飯,街上的行人更加稀少。十幾名禁衛(wèi)騎兵一路暢通無阻,從二人身后擦肩而過。

  “一定是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還未出城!”他警覺地從外邊擋住她的身體,二人盡量低著頭。

  “那我們怎么辦?”饑餓都沒解決,她又開始預(yù)感到一份死亡的威脅。這段人生,對她來說,未免過于刺激!

  “城門口現(xiàn)在一定盤查極嚴(yán),晚些再說?!彼溃侨航l(wèi)軍,絕不是酒囊飯袋。他一把拉起她,朝巷子深處走去。

  “去哪里?”

  他沒回答,他也不知道一時去哪里可以弄到吃食給她。繁華的京城鬧市,確實不是他長袖善舞的地方。

  “我們這樣毫無目標(biāo)的亂走是不行的!”走了一陣,她一把掙脫掉他的手,反身朝主街方向走回。

  見她脾氣上來,他無奈,只好安靜跟在她身后,隨時戒備周圍動靜。一日三餐,于他而言,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護(hù)住她的安全。

  主街上,除了幾個看起來遠(yuǎn)道的客商,正在伸頭探腦找尋合適的客棧之外,行人寥寥無幾。

  “原來古人是不喜歡天黑出來的!”她心想。但這其實正是晚飯時間,即便有人,也多在飯館里享用晚餐。

  邊走邊聞著兩邊飯館里不時飄出來的菜香,秦幼鳶的肚子開始咕嘰咕嘰地抗議。幾日來,迷迷糊糊都是喝的湯藥,唯一進(jìn)食過的食物,就是那只雞蛋用剩的生蛋黃,被她一口吞了。如今早已餓得五內(nèi)如焚。

  她清楚自己不是靠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便可吃得霸王餐的主,只好在街道上慢慢溜達(dá),一股強烈的饑餓感反而激發(fā)了她的斗志。

  “我就不信,我一個現(xiàn)代人還能餓死在這!要是連一點吃飯的本事都沒有,那就叫我活活餓死在這里吧!”她賭氣般自言自語。

  他依舊安靜并警覺地跟在她身后,聽不懂她到底在嘀咕什么。反正身無分文,一時也出不了城,就任她先逛著,只要不發(fā)瘋便好!

  越是饑餓的時候,人的鼻子好像越靈敏。聞著不遠(yuǎn)處的菜香,她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自己現(xiàn)在可是個年輕人,完全可以去打工賺錢??!看著前面十幾步遠(yuǎn)的一個飯館,她欣喜若狂地奔跑過去,那架勢像是有人要請她吃飯。

  飯館門口,便是結(jié)賬的柜臺,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柜臺里。

  “請問,你們這里招人嗎?我可以洗碗端菜?!彼凉M懷期待地等著對方的接納。

  中年男人瞥了她一眼,滿臉嫌棄地將大手往外揮,“不要不要!”

  她面皮不夠厚,被這一攆,趕緊“哦哦”地退出來。

  落辰一路忍著她那張臉,這會實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道:“你知道你現(xiàn)在臉上,看起來還像個老太太嗎?”

  “??!”

  她瞬間醒悟,趕緊尋了旁邊一個鐵匠鋪子,跟人家要了些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臉。接下來,又壯著膽子嘗試了四五家,結(jié)果,飯沒吃到,挑剔刁鉆兇惡的人性讓她嘗了個遍。

  “為什么他們都不招人呢?哪怕是不要工錢,只賺一頓晚飯,他們都不接受!”

  她不知道,洗完臉,自己看起來就如一個十歲出頭的黃毛丫頭,掌柜們大概更怕她把盤子給摔了。

  她開始打起身邊這個叫落辰的小伙子的主意,可瞅了半天,他一副清冷孤傲之色,多一個字都懶得說的模樣。她嘆了口氣,看來是沒有可能讓他出頭。

  “我快要餓成照片了!”她拖著越來越沉重的雙腿,加上無限沉重的心情,無力地抱怨。

  “照片?”他不解。

  她已經(jīng)餓得無力解釋,蝦著腰,努力將手抬起擺了擺,“當(dāng)我沒說?!?p>  她心情有些糟糕,沒想到自己到了古代,竟是一無是處,連一頓飯都混不到嘴?,F(xiàn)實的凄慘早已打敗了她覺得自己比古人多識的自信。難不成今后真的要隱入山林,過摘野果捕魚的原始生活?

  本來,重新活一次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可于她而言,這次重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個驚喜。單就眼下,她已經(jīng)餓得痛不欲生,五內(nèi)俱焚,兩眼冒煙,哀哀欲絕......

  好不容易堅持到一處紅漆大門口。門前幾級臺階,門檐不算高,看著也不像特別富貴人家,卻掛著兩只大大的紅燈籠,頗顯喜慶。

  她一步都懶得再挪,佝著背立在當(dāng)?shù)?,無力地打量著旁邊這扇門庭,心中艷羨,能住這種地方的人應(yīng)該不會有吃不上飯的苦惱吧?

  正呆看著,門開了。走出一個身穿長褂的男人,有些矮胖,五十上下,從衣料上判斷,這人應(yīng)該不算窮人。

  只見他走下幾級臺階,來到一個立著的木牌旁,輕嘆一口氣,抱起牌子便轉(zhuǎn)身往里走。

  那一聲嘆息,于她,就如看到了一絲吃飯的希望。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她微微直起身,幾乎用盡渾身力氣喊道:“等一下!”

  矮胖男人經(jīng)這一喊,停下腳步,快速朝她看了一眼,便又轉(zhuǎn)身往里走。轉(zhuǎn)身時,剛好牌子上的字正對著她。她一眼掃過去,恰瞥到上面的‘招募’二字,居然不是繁體字!她認(rèn)得!

  “我可以應(yīng)聘!”她對著矮胖的背影大喊,將所有吃飯的希望全部寄托于他一人身上。

  “應(yīng)聘?”男人轉(zhuǎn)過身,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你們是要招人吧?我可以的!”她這才想起,對方或許不理解‘應(yīng)聘’這兩個字的含義,趕緊解釋。

  “你是來應(yīng)征的?你知道我們要招什么人嗎?”男人對她有些不屑,肥厚的臉盤子上,一雙三角眼盡顯商人精明。

  “我什么都行,就看你要什么樣的!”她卯足勁就認(rèn)定這家。一副不論你們是干嘛的,我今晚非吃到飯不可的架勢。她這一起勁,說話的聲音都不似剛才那般有氣無力了。

  “哼哼!”男人哼笑兩聲,“我們這可是戲園兒,我們要找的,是會唱戲的人,你行嘛?”

  面對對方挑釁式的鄙夷,她有些生氣,不就是唱戲嘛!

  “我可以唱,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她這話,倒是讓對方呆怔了一下。不知是否出于實在缺人,不論驢還是騾子都想拉過來試試的心理,男人走下兩級臺階,重新打量她一眼。

  “你會唱什么?”

  “我會唱的戲多了去了,保準(zhǔn)你聽都沒聽過。”

  她確實不是在吹牛,前一世,她可是個戲迷。京川粵豫楚,越劇昆曲黃梅戲,哪個不能來上幾段!

  唱戲,這可是賤民為了生計,才會去學(xué)習(xí)的技能。一個大將軍府的小姐,怎么可能會唱戲?落辰擔(dān)心她瘋癥又起,趕緊上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后拽,“快走吧!”

  以他們目前的身份,可不能在京城惹事!

  秦幼鳶強行拗著身體,抵抗住落辰的拖拽。她可不能讓到嘴的飯溜了!

  “跟我來吧!”

  沒想到,矮胖男人竟然這就同意帶他們進(jìn)去。她豈能錯失此等良機(jī)?反手一把拽住落辰就往里走。落辰自不可能放心讓她一人進(jìn)去,只好跟著。

  走進(jìn)里面,才看清這里到底有多大!

  一個四方院子,正對院門是個兩層小樓。秦幼鳶稍一目測,中空的過道和花圃至少二百平方。左右走廊全部為紅漆廊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亮眼。在京城這樣熱鬧擁擠的街道上,有這么一處宅院,想必主人也是非富即貴了。

  “這邊走。”矮胖男人放下手中抱著的招募牌,將他們引入正對門口的主屋正堂。

  未待落座,那人便走到秦幼鳶面前。

  “我聽你說話,嗓音條件不錯。你會唱什么?展示一下吧!你如若不會,還請從大門原路出去!”

  面對這般毫不客氣的態(tài)度,秦幼鳶倒不慌不忙。西廂記,長生殿,打金枝,白蛇傳,她正在腦子里盤算著,唱哪一出比較好。

  見她不開口,矮胖男人皺了下眉,表現(xiàn)出略為不耐煩的神色,似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黑著臉轟人。

  她不去搭理他,自己調(diào)整呼吸,擺好姿儀。我就不信,你還能聽過昆曲,等我唱出來嚇?biāo)滥悖?p>  她略一思索,一段《牡丹亭.懶畫眉》的唱詞便源源不斷從腦海中冒出。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她唱得很輕,腦中自帶伴奏。

  屋子里就三人,對著那矮胖男人一個人唱,沒必要太大聲。關(guān)鍵是,她也不確定這個身體的嗓音條件到底怎樣,萬一是個五音不全的,高聲喊出來怕是有些嚇人。

  可一句未唱完,屋內(nèi)的三個人便同時被驚到!

  她震驚的是,這嗓音條件,可比她原先唱歌的聲音好聽太多了??!雖是清唱,卻并不顯得單調(diào),戲曲本身的拖音,本就像自然加了伴奏。想不到這老板還是個內(nèi)行,光聽她說幾句話工夫,就能聽出這嗓音不錯。

  落辰也有些發(fā)呆,他從未聽過戲曲,只覺得這聲音比山林中的鳥叫還要婉轉(zhuǎn)悠揚。

  矮胖男人則一臉驚喜,一雙大手緊緊抓住她的兩只小手,生怕她跑了似的?!肮媚?,你果真會唱。我就聽你說話嗓音不一般!你留下來,明日為我們參加比賽可好?”

  “比賽?”

  “是啊!我們是京城的鄭家樂班。鄙人姓鄭,這樂班是我家祖?zhèn)鞯摹O裎覀冞@樣的樂班,京城少說還有十來家。每隔三年,會舉行一場盛大的比賽,就看誰家的伶官兒唱得好聽。若是斬獲前三甲,以后還能有機(jī)會去皇宮內(nèi),為那些貴人們唱曲兒,那可不少賺錢!”

  秦幼鳶這才明白,為什么這矮胖男人聽她唱完這么高興?!澳悄銈儧]有自己的伶官嗎?為什么要臨時招募啊?”

  “有!自然是有的。本來我們鄭家的伶官兒白鶴,有望奪得三甲。誰知,前些日子,白鶴受了風(fēng)寒,嗓子一直啞著,根本唱不出。這比賽三年才舉行一次,若無人參賽,戲館后面的生意就得冷清三年!我這兩日實在是急得沒了辦法,只好在門口擺了招募告示,心想萬一能招得個會唱曲兒的,臨時頂替一下也好,沒曾想,真的碰上了姑娘這樣的大才。”

  鄭老板說著趕緊躬身行一大禮,“望姑娘能夠留下,幫在下渡過難關(guān)!姑娘開出任何條件,在下都盡全力滿足?!?p>  “鄭老板,你這有飯吃嗎?我都要餓死了!”秦幼鳶聽他說了一堆話,肚子里實在是急得不行。

  “?。俊卑帜腥讼仁且汇?,隨即明白過來,“有!有有!”趕緊邊說邊跑出去朝西邊走廊喊了幾句。

  不一會,便有熱乎乎的飯菜端送過來。

  秦幼鳶趕緊拉著落辰坐下,沒有多余力氣客套,呼哩嘩啦吃了起來。很快,幾大盤子肉菜一掃而光。

  她抹抹嘴,站起來說道:“還要麻煩鄭老板,今晚給我們準(zhǔn)備兩個房間。明天比賽過后,你看我的發(fā)揮水平再決定我的價錢,行不行?”

  好不容易找著一處落腳之地,她并不想趁人之危。就此放平姿態(tài),沒準(zhǔn)能獲得一份長期飯票。

  對方聽了自是高興?!叭珣{姑娘吩咐!對了,戲班里的人都管我叫掌柜,姑娘以后也這樣喊便好。敢問二位姓甚名誰?如何稱呼?”

  問及姓名,落辰忽生警覺,怕她一激動,直接將自己的名字報了出去,趕緊咳一聲示警。

  她當(dāng)然知道什么意思?!拔覀兌耸切置茫蘸?,他叫青山,我叫飛鳥?!睂τ诰幟?,她張口即來,對方倒是并不起疑。

  “好的,青山,飛鳥,請稍后,我這就去吩咐人安排住處?!?p>  掌柜的一走,秦幼鳶有些炫耀地看向落辰,“怎么樣?”

  “比賽場上,觀看的人會很多,小心被人認(rèn)出?!甭涑讲⑽匆蛩粫r找到托付之所而放松,反而有些隱隱的擔(dān)心。

  “不會的!哪有那么巧?那禁衛(wèi)軍不去抓人,會跑來聽?wèi)騿幔俊?p>  正說著,掌柜的走進(jìn)來,滿臉堆著討好的微笑,“青山,飛鳥,房間準(zhǔn)備好了,就在二樓。請隨我來!”

  二人跟著上了樓,安排的是隔壁相鄰的兩個房間。掌柜讓‘青山’先去休息,帶著‘飛鳥’去跟樂班一行師傅見面。

  掌柜要求她明日登臺后,就唱今日清唱的那首曲調(diào)。秦幼鳶并不會樂器,因此不能自彈自唱,只能是她先唱出來,樂班師傅根據(jù)她的唱法,來為她配樂。

  這下可開了眼界,一個小小的樂班,琵琶、二胡、編鐘、簫、笛、瑟、塤、笙、鼓,一應(yīng)俱全。敲吹拉彈,眾人根據(jù)她的要求一直準(zhǔn)備到午夜,方才去睡。

  第二日大清早,秦幼鳶還在做夢,便被一個老媽子帶著兩個丫鬟前來叫醒。略吃些早飯,便開始各種梳妝。

  直到坐到銅鏡前,她才看清自己的臉。也難怪昨日被各家店主拒絕,這臉蛋看上去還沒長開,稚氣未脫,往多了說也就十二三歲,真是撿了大便宜??!她在心里想著。

  不過雖然年歲不大,卻也能看出天生的好底子。皮膚均勻細(xì)膩,一雙干勁清澈的眼眸,一只小巧可愛的翹鼻尖,和看起來就叭叭能說會道的小嘴,模樣倒是甜美。尤其是笑起來,連她自己都能甜化。

  老媽子邊為她梳妝邊奉上一波彩虹屁,“瞧這俊俏的小模樣,在全京城??!怕也找不出其二。我們飛鳥姑娘長大了定是個美人胚子!”

  不過如何將她打扮得顯得稍成熟一些,著實讓老媽子和丫鬟費了不少心思。

  鄭掌柜也是大方,將戲班里各角兒平日用的胭脂水粉彩衣珠釵,全都搜羅過來,似是吃秤砣鐵了心,非要讓這姑娘為他們鄭家班今日斬獲頭彩。

  好一番捯飭后,秦幼鳶頂著滿頭珠玉,身著一套偏大的紫紅長裙,外配一紅底金絲線對襟長衫,步履款款地走了出來。

  倒不是她忽然變莊重了,只因衣服太長,且頭重腳輕,她實在怕一不小心摔個狗吃屎。

  掌柜眉開眼笑地看著這個清麗的丫頭,就像在看一棵搖錢樹,心花怒放地期待著她今日給京城藝曲行內(nèi)帶來的驚喜。

  秦幼鳶被眾星捧月,由兩個丫鬟攙扶,慢慢坐進(jìn)早在門口等待的一頂轎子里。落辰怕她出事,自是在后面跟著。

  不一會兒,便來到今日的比賽場地。

  這里處于京城鬧市區(qū),三條主街的交匯處,有一個寬闊的廣場,被裝飾得頗有節(jié)日氣氛。廣場中央一個可容得下二十人唱戲的大戲臺,下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一排排長凳。后方是一個超大的屋子,是各家登臺前用于化妝準(zhǔn)備的場地。這個地方,比起昨日他們走的那條街道要熱鬧百倍。

  已經(jīng)有七八家戲班,在臺下長凳上落座,最前面立著寫上各家戲班名頭的木牌。周圍圍觀看熱鬧,蹭戲聽的平頭百姓沒有固定席位,各自帶來自家板凳,或坐或站,已將整個廣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鄭家班到了!”有人喊了一句,立即有不少看客讓出條道。

  秦幼鳶的轎子,被直接抬入戲臺后面,去作登臺前準(zhǔn)備。

  進(jìn)去才知,原來這后面,別有一番天地!

  一間如小型體育館般大的屋子,里面已經(jīng)異常熱鬧地等候著各家唱角兒。每個唱角兒身邊都有一群人小心伺候著,扇扇子的,端茶遞水的,甚至捶肩捏背的。

  原來,前面廣場上的座位,只是留給各家掌柜,和帶來喝彩的伙計的。真正的藝術(shù)靈魂,都擠在這間大屋子里。

  各家唱角兒看上去都極其傲嬌,只有秦幼鳶閃著一對沒見過世面的大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

  巳時起,由各家角兒輪流上臺,或吹拉彈唱,或邊唱邊舞,真稱得上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秦幼鳶對古代民間藝術(shù)沒有研究,今日真是大開眼界,口中贊嘆不絕。但是,她每一次對別人由衷的贊嘆,便會招來附近別家戲班的無情嘲笑。眾人笑她一個孩童沒見過世面,不懂規(guī)矩,搞得她身邊的鄭家班樂師也頗覺顏面掃地,無地自容。

  直到臨近晌午,才輪到鄭家班上場。

  秦幼鳶被一班樂師帶至臺上,樂師們剛剛坐定,周圍便傳來一片唏噓聲。臺下議論紛紛,“鄭家班子,今年怎未見白鶴上場?”“來個黃毛丫頭能干啥?”“自己都不會樂器,連琵琶也不會奏嗎?”“還要一群樂師跟著......”

  秦幼鳶自是聽到了臺下越來越響的異動,她渾不在意,轉(zhuǎn)頭給樂師們一個眼神,示意他們可以開始。

  奏樂響起,只一支文笛獨奏,聲音悠遠(yuǎn),如見一人,乘一葉扁舟,由江面徐徐而來。

  臺下立即安靜下來。

  接著,是琵琶伴奏,似時空交換,如將人帶入一片悠然美景,花香鳥鳴,草豐林茂。全場沒有人再張嘴說話,全部沉浸在這片美妙的樂聲中。

  然后,檀板,古箏,笙、二胡等樂器同來,立即讓人心曠神怡,如于谷中尋香。這時,秦幼鳶緩緩開口。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無處不飛懸。是睡荼?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這一灣流水呵!”

  她那空靈婉轉(zhuǎn)的聲音,悠遠(yuǎn)綿長,直透云霄,連附近幾條主街道上,酒肆里正在吃酒閑談的食客們,都停下手中筷子??谥泻木撇耍家粫r忘記咽下,生怕耽誤了傾聽這美妙的聲音。

  那腔幽怨,似花園尋夢,惹下一身哀愁。

  一曲終了,臺下鴉雀無聲。未幾,不知是誰率先鼓掌,整個場上立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

  看著臺下異常興奮的觀眾,秦幼鳶百感交集,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我有幾千年歷史文化作靠山,有無數(shù)風(fēng)流人物留下的瑰寶和傳奇,有綻放得無比絢爛的中華文明,哪怕我只略知一二,也足以讓我在這個世界睥睨天下。

  這次的桂冠,毫無懸念地落到了代表鄭家班的‘何飛鳥’頭上。她正幸福著,夢幻著,抒發(fā)著胸意。不曾想,追出城外的萬統(tǒng)領(lǐng)一行人來了!

  昨日剛追出不遠(yuǎn),萬統(tǒng)領(lǐng)仔細(xì)想想,那二人天黑步行,任他武功再高,也走不多遠(yuǎn)。他們一路追去,竟毫無痕跡,說明人尚在城內(nèi)。

  因此,禁衛(wèi)軍很快折回,開始在京城內(nèi)暗中搜索。

  因為追捕秦幼鳶的事情不能大肆宣揚,萬統(tǒng)領(lǐng)不便以官身要求京城守備軍關(guān)閉城門。畢竟,守備軍不屬他直接管轄。因此,他派四路人馬,分守在各城門附近,令其小心戒備。

  今日,他正帶著幾名隨從,在街上明察暗訪,發(fā)覺這邊比較熱鬧,便抱著一絲僥幸,過來察看。

  剛來到附近,便聽到異??侦`飄逸的曲聲。

  萬統(tǒng)領(lǐng)一介武夫,不懂聲樂。但他在皇宮經(jīng)常與皇帝相伴左右,免不得耳濡目染,識得些曲子。今日這唱法和曲調(diào),他倒是從未聽過。

  他不免心生好奇,催馬上前探看。剛好,一眼看到正站在臺上被推崇為桂冠,正待接受頭銜的秦幼鳶!

  那日在破廟中的臉,滿是血跡,他一時認(rèn)不出來。但是今日,洗得白白凈凈的臉龐,他怎能不識!這不就是大將軍府的那個丫頭?她果然還活著!

  萬統(tǒng)領(lǐng)一激動,欲催馬上前,怎奈此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哪里容得下馬匹入場!他放開馬,略一施展輕功,直接由眾人頭頂掠過。

  看客們不知發(fā)生何事,只見一人從自己頭頂上空飛過,場上一片嘩然。這異常的聲響提醒了落辰,他一個閃身,飄至秦幼鳶身后,一把拽起她就跑。

  萬統(tǒng)領(lǐng)在空中見二人欲逃,大吼一聲:“站住!哪里逃?”

  秦幼鳶聽這聲吼,全沒了睥睨天下的心情,當(dāng)即明白一個現(xiàn)實的道理:他媽的!這可是一個憑武力決勝的時代!

  她把心幾乎提到嗓子眼,跟著落辰拼命奔逃起來。

  怎奈人多擋道,幾個戲班的名角兒,雖不知外頭發(fā)生何事,但對于今日未能摘冠之事,心中多少有些怨氣。便在秦幼鳶跑過身邊之時,一路暗中使絆,害得她幾次險些跌倒。還未跑出這間大屋,身上的對襟長衫已被拽去,頭上的飾品也掉了一路。

  萬統(tǒng)領(lǐng)追到屋內(nèi)不便再施展輕功,對著唧唧吵吵的人群大吼一聲:“禁衛(wèi)軍捉拿逃犯,擋路者死!”

  “嘩!”在場所有人趕緊為其讓開一條道。萬統(tǒng)領(lǐng)邊往前追,眼神邊掃向兩邊讓開的人群,一路跑出去,卻也不見那二人蹤跡。

  原來,秦幼鳶發(fā)覺自己的發(fā)釵掉了一路,這便是給官兵指了他們出逃的方向。跑到門口,她將頭上最后一支金釵拔下,拋向身后。立即有一群人上去哄搶。趁著騷亂,她拉著落辰又往回跑,躲進(jìn)了人群后面。

  萬統(tǒng)領(lǐng)一聲吼完跑過來時,二人就蹲在人群里。秦幼鳶此時早已脫去早晨裝扮,無人識得她。不明所以的眾人,注意力都在前方的禁衛(wèi)軍那里,根本沒人留意到腳下蹲著兩個大活人。

  萬統(tǒng)領(lǐng)又追出一段路無果,只好繞回戲臺前。這里有三條岔路口,無法判斷那二人究竟逃向何方。便與隨從兵分三路,各自騎馬朝不同方向追去。

  一場好端端的比賽,被禁衛(wèi)軍來攪了局,所有人都覺得萬分遺憾和可惜。鄭掌柜更是欲哭無淚,找來幫忙的,竟是個朝廷欽犯!不光損了名聲,還丟失一大筆貴重首飾。

  大屋內(nèi)的人群漸漸散去,躲在一尊大鼓后面的秦幼鳶和落辰,也隨著最后的人流,低頭走了出去。

  一直提著的心這下才落了地,秦幼鳶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起來?;蛟S是因為身體年輕,她覺得自己似乎總是很容易餓。唱完曲的時候,還幻想著讓鄭掌柜好好招待自己飽餐一頓。

  現(xiàn)在倒好,飯沒吃上,鄭家班也回不去了。鄭掌柜指不定在心里多恨他們,且禁衛(wèi)軍肯定會去他們戲園搜查。

  二人轉(zhuǎn)到一處小巷子里,漫無目的地走著。此時,身上除了秦幼鳶的一身衣服,看似還值些錢外,其他什么都沒有。

  過了晌午,她又餓得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目光直直地盯著面前街道上的行人,感嘆自己這倒霉的命運。死也不能死,活又活不成。

  落辰守在一旁不作言語。他昨日晚間還在思考,若她堅持不愿跟他回南境,只要她能在戲班立住腳,或許,先將她留在京城,也不是不能考慮。如今,倒是不用他糾結(jié)了。等到半夜,直接帶她出城便是。

  他們所待的地方,在主街叉入巷子的拐角處,旁邊有根石柱擋著,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落辰也隨秦幼鳶一屁股坐下。

  她朝主街上看了一陣,伸手拉拉他的袖子,小聲問道:“你會偷東西嗎?”

  他一臉驚愕,轉(zhuǎn)頭看了看她,別過臉去。昨晚到今日,他已經(jīng)在心中大致確定,她或許并無瘋病,只是失了記憶。這會兒,她又開始發(fā)起瘋來,一個大將軍府小姐,竟要他去偷東西!

  “不會!”他雖窮,從小到大,還不屑干那偷雞摸狗之事。

  “我看你剛才拽我跑的時候,我快被你拽得飛起來了。你應(yīng)該,有點武功吧?”

  “嗯。”他點頭。

  “那你們這些學(xué)武功的大俠,見到欺負(fù)好人的壞人,很壞很壞的那種,會怎么做?”

  “殺了!”他毫不猶豫出口。

  “?。俊彼龂樍艘惶?。沒想到,他這么不拐彎抹角?!邦~,如果不用殺人,也可以起到懲罰壞人,救助好人的效果,這樣的事情,你愿意做嗎?”

  他不明白她目的何在,卻低頭認(rèn)真想了想,“可以?!?p>  她掰過他的腦袋,鄭重其事地看著他的眼睛,“你相信我嗎?”

  他頭微微一動,甩開她硬掰著自己腦袋的手,疑惑地看向她,“你想說什么?”

  “那個人,”她伸手指向前方,“穿一身綠色絲綢袍子的那個男人,手里拿一把扇子的,看起來三十來歲。他是個壞人!他腰上有一個錢袋子,你要是有本事,能把那個錢袋子拿下來,還不被他發(fā)現(xiàn),就可以幫一個苦命的女子渡過今天的劫難。”

  落辰無奈地想笑,這丫頭渾身是心眼子,有時可愛到讓他無語。明明是自己餓了,偏要一臉真誠地說是幫一個苦命人渡劫。

  但又抬眼看向她那依舊真誠的眼神,他不知為何,竟不忍拒絕。好吧!他想,只要她不發(fā)瘋,那綠袍男子看著確實也不是什么好貨色,便為她破例一回。

  他轉(zhuǎn)身閃了出去。她甚至還未看清,他到底有沒有和那個綠絲男接觸,他已經(jīng)回來了,將四大錠銀元寶交到她手里。

  她驚呆了!這來錢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早知道你有這實力,我昨天何苦受那么多罪!當(dāng)然,這是她心里說的,畢竟唆使人偷東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他的錢袋子里,沒見少啊!”看著綠絲男腰間依舊沉得將腰帶墜得有些下垂的錢袋,她大為不解。

  “石頭?!彼赝鲁鰞蓚€字。

  “???”她驚呆了!就這么一瞬間?“你也太厲害了吧!簡直是圣手神偷啊!”

  “厲害厲害!”她又豎出大拇指,他沒有理會,但這次卻有些理解了這個手勢的涵義。

  他以為,她拿到錢,一定會馬上拽著他去吃飯。奇怪的是,她似乎并無立即離開的意思。

  “不去吃飯嗎?”連他都感覺到餓了。拎了她跑了好大圈,著實消耗了他不少體力。

  她卻拉著他繼續(xù)坐下?!澳阕屑?xì)看那個人?!?p>  落辰順著她所指方向望去。不遠(yuǎn)處,還是那個綠絲男,正搖著扇子,大開著腿,邁著張揚到極致的四方步,來到一個跪著的女子面前,拿扇子抵住女子下巴,粗暴地抬起。

  女子面前,一張有些破舊的紙板上,寫著,“求文銀三十兩葬父,愿賣身為婢”。

  女子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紀(jì),身上的衣衫破舊不堪,一塊補丁疊一塊補丁。被綠絲男直勾勾的眼神一盯,紅著臉將頭扭向一邊垂下,不敢說話。

  她越是如此,綠絲男便愈加放肆。一把拉住女子胳膊,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拽起,便要往自己懷里摟。

  “美人兒,大爺我給你三十兩。今后,你就是我的了!”

  女子聞此輕薄言語,嚇得身子盡量向后縮退,可惜終究是沒有力氣,被男人強行摟在懷里,就要去親她的臉。

  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女子羞得滿面通紅,拼命想要躲避。

  “住手!”隨著一聲稚嫩的呵斥,綠絲男不耐煩地轉(zhuǎn)過頭,見是一名十來歲的黃毛丫頭。

  黃毛丫頭正是秦幼鳶!她拉著落辰一道,已來到綠絲男身邊。

  “回家找你爹娘去!毛孩子,休管大爺閑事!”綠絲男說著,伸手就要借著扇子來推秦幼鳶,被落辰一把握住手腕,竟是吃疼得不能動彈,扇子也掉落在地。

  “你們,你們要干什么?我要報官了!”

  “報官,好?。∈悄惝?dāng)街強搶民女,我們都看到了,難道你想惡人先告狀嗎?”秦幼鳶故意放大聲音,對著周圍的人群喊道。

  兩人一家一句,很快招來不少圍觀人群。綠絲男臉上掛不住,便想著為自己找理由。

  “我哪有強搶?你小孩子家不認(rèn)字兒別亂說!她這面前的牌子上寫著,她要賣身葬父,給三十兩就可以拉回家做婢女。我這是在幫她,要給她錢,這是她自愿的,白紙黑字寫著,豈能反悔!”

  “那你給過她錢了嗎?”

  “哼!你以為大爺我出不起錢嗎?”說著,綠絲男憤恨地掙脫出落辰捏著他的手,得意地解下腰間頗顯沉重的錢袋子,在手心上掂量一番。

  “看到了吧?爺我身上帶著這么多錢,怎么會掏不出區(qū)區(qū)三十兩來!”

  “那你先把錢拿出來,交給人家姑娘?!鼻赜坐S對著圍觀的人群故意說道,“有的人,假裝有錢人,不給錢還想占便宜,誰知道你是不是這樣的人!”

  “就是!”“就是!先給錢!”圍觀群眾被一鼓動,便順勢站到有理一方的道德制高點上。

  “什么?你也不打聽打聽,大爺我是誰!”綠絲男氣呼呼地打開錢袋子,土豪般將袋里的大銀錠子全數(shù)倒出。就在那一瞬間,他呆住了!里面倒出的,竟全是石頭!

  “噫----”圍觀的人群里發(fā)出一陣鄙夷的唏噓聲。

  “原來是個騙子!”

  “假裝什么有錢人!”

  秦幼鳶也趁機(jī)指著綠絲男大喊:“果然是假裝有錢人,還想占便宜,不要臉!”

  “快滾吧!”“是啊!滾吧!不要臉!”眾人趁機(jī)起哄。

  “你!我!哼!”綠絲男氣得似被噎住,再也說不出什么,只好灰溜溜逃走。

  “多謝各位,都散了,散了??!沒什么可看的了?!鼻赜坐S趕緊遣散人群,將那女子拉到一旁安靜的窄巷里,拿出三個銀元寶交給她。

  “這些夠你葬父嗎?”

  女子感激涕零,“夠了夠了,多謝小主子出手搭救。請問小主子府邸何處?待奴家將家父安葬好,就來府上給小主子當(dāng)丫鬟,望小主子莫要嫌棄。”

  “我不要你做丫鬟,這些是白送你的,你拿去用就是了?!?p>  “啊!這怎么使得?貴人與奴家素昧平生,怎可拿您如此多錢財?”

  “你趕緊拿著走吧!就當(dāng)是剛才那個流氓向你賠罪的。沒準(zhǔn)一會那壞人又來了,你就走不掉了!”秦幼鳶邊說邊將那女子推走。

  女子含淚再次感謝,似乎想要跪下磕頭謝恩的架勢,秦幼鳶趕緊一把拉住她,“快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女子又躬身謝過二人,趕緊揣起銀子跑走。

  “你說的苦命人,是她?”看著女子跑去的方向,落辰早已明白過來。

  他忽然開始對這個妹妹好奇起來,仔細(xì)想想,除了昨日在客棧剛醒來的那一番鬧騰,后面的她,非但不像腦子受過傷的樣子,而且還很聰明!很奇特!

  “嗯!”秦幼鳶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

  “你如何知道那男子是壞人?又如何知道這女子一定會受他刁難?”

  “從那男人走入這條街開始,就一直在招惹身邊經(jīng)過的女子。不是言語調(diào)戲,就是拿扇子去戳人家。而且他調(diào)戲的,一看就都是良家婦女,說明他就愛欺負(fù)這個類型的。在我叫你去偷他錢袋子之前,他早已從遠(yuǎn)處向剛才那個姑娘方向賊溜溜瞄了好幾眼?!?p>  “原來如此!”他嘴上淡淡吐出幾個字,眼底卻見一絲仿佛剛學(xué)得一招奇功的興奮。

  “走吧!都快黃昏了,還剩一個元寶,我們?nèi)コ酝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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