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文安侯再怎么隱瞞,這個消息還是被盛望舒知道了。
畢竟紙包不住火,這樣大的事情,他們不說,別人也會說,總有那么只言片語落入盛望舒耳中。
南朝打了勝仗,東夷大敗,連丟數(shù)十城,只能進獻無數(shù)珠寶美女和馬匹牛羊求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囂張氣焰。
然而這一切都是季家軍用命換來的。
出征時的三萬季家軍,回來的卻還不到一萬人。
季扶光更是因為率軍偷襲敵方補給部隊后被圍困,苦戰(zhàn)三日,身中數(shù)十箭而亡。
知道季扶光犧牲的消息后,盛望舒先是愣了愣,很快便想起,她已經(jīng)好久沒收到季扶光寫的信了。
原來,扶光哥哥是出事了。
她只覺得胸口處疼痛難忍,渾身都沒了力氣,竟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當(dāng)場暈了過去。
鮮血落在少女潔白的衣裙上,開出一朵燦爛而刺目的花來。
文安侯府亂作一團,連宮里的御醫(yī)都請來了,才不過堪堪保住盛望舒的性命。
只是自醒來以后,盛望舒就一言不發(fā),只每日將自己鎖在房里繡著婚服。
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繡,手指頭都因為磨損嚴重,腫起來了。
侯夫人哪里見得她這樣糟踐自己?奈何她想盡了辦法都勸不住,自己也因此染了病癥。
因為擔(dān)心盛望舒,容俏和蘇憶菀甚至搬進了文安侯府,每日想方設(shè)法地哄她開心,連兩個小侄子都每天變著花樣地來逗她。
可無論是誰來勸都沒用,盛望舒看了,只輕輕一笑,然后又繼續(xù)繡那件婚服。
她的笑容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嬌俏,眼中沒了光華,讓人看來只覺心酸。
有一次容俏發(fā)了火,把那件繡給季扶光的婚服搶過來丟在地上,怒斥盛望舒:“你現(xiàn)在還繡這個做什么?季扶光都已經(jīng)穿不到了,你做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他是擊退了東夷的大英雄,如今被追封為正二品鎮(zhèn)國將軍,季家更是滿門榮耀,你應(yīng)該替他覺得光榮,而不是在這里尋死覓活的!”
“盛望舒,你醒醒吧!”
“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如若季扶光看見你這幅樣子,他肯定也會心疼的!”
盛望舒終于開了口。
“我與扶光哥哥自幼定親,感情深厚,連婚書都早送到官府去登記在冊,按照南朝律法來說,我早就已經(jīng)是扶光哥哥的妻子了。”
“當(dāng)初,要出征的消息是扶光哥哥親口告訴我的,明知戰(zhàn)場危險,九死一生,但我沒有阻止他。”
“因為我知道,在扶光哥哥心里不只有我,還有國家大義和天下蒼生?!?p> “早在他離開的那一日起,我們就設(shè)想過會有這一天,他問我,如果他回不來,我可曾后悔選擇與他定親。當(dāng)時我告訴他,若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他便應(yīng)我,定會得勝回來?!?p> “扶光哥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對我而言有多重要,既然他去了,我自該踐諾?!?p> “現(xiàn)如今他不在了,可這婚服還沒繡完,我不想留有遺憾?!?p> “就讓我繼續(xù)繡吧。”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風(fēng)一吹就散了。
盛望舒平日里可靈動嬌俏,惹人喜愛,可如今的她就好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一樣,眼神空洞,如同蒙塵的珍珠,整個人都失去了光澤。
看著盛望舒彎腰撿起地上的婚服,寶貝似的抱在懷里拍去灰塵,容俏再也忍不住,扭頭沖出去哭了起來。
盛望舒卻是坐在床上,繼續(xù)繡著。
看著這一幕,蘇憶菀也忍不住流淚。
季扶光出事,是他們都沒想到的,可盛望舒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勇敢,堅定。
她義無反顧地奔向了自己的心上人。
?
侯夫人病了。
因為此事,在得知季扶光的死訊后,盛望舒第一次離開了自己的臥房。
她跪在文安侯和侯夫人面前磕了三個頭,一字一句地說:“阿爹,阿娘,女兒自小就身體不好,但你們從未因此輕賤于我,反而更加疼愛呵護,女兒一直十分感激,覺得能成為阿爹阿娘的孩子,是女兒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可女兒不孝,讓你們?yōu)榱宋也倭颂嗟男?,日后也不能在爹娘面前盡孝了,請阿爹阿娘不要怨女兒。”
“如果阿爹阿娘不嫌棄,女兒下輩子一定還做阿爹阿娘的孩子,健康喜樂,在阿爹阿娘面前盡孝?!?p> 侯夫人聽完,抱著女兒哭成了淚人。
二人都明白了盛望舒的心思,知道女兒是勸不回來了,便只每日陪著,希望她能夠多吃一點東西,保重身子。
盡管如此,盛望舒還是一日一日消瘦下去,身子也越來越差。
文安侯和侯夫人心痛如絞,又難免生出幾分怨懟。
畢竟是自己十幾年捧在手心里呵護著長大的閨女,寶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為了另一個人舍棄自己的性命。
她這是為了季扶光,連爹娘親友一概都不要了。
?
邊關(guān)太遠。
季扶光的靈柩被運回皇城那一日,盛望舒的生辰已經(jīng)過了,婚服也早繡好了。
一向體弱的盛望舒牽來了季扶光臨走時留下的那匹黑馬,親自騎馬出城去接。
盛望舒很想告訴他,扶光哥哥,你看,我已經(jīng)學(xué)會騎馬了。
可是,他永遠也看不見了。
侯府眾人并季家親眷陪同,就那么看著身形單薄的盛望舒一路將季扶光的靈柩迎回季家。
皇城的百姓腰間系著白布,夾道迎接著他們的英雄回家。
第二日,盛望舒就不行了。
盛望舒的臥房裝飾得像是婚房一樣喜慶,她穿著親手繡的那身帶著杏花的喜服,戴著最華麗的金冠,化著最美的妝容。
在這一刻,便是素來跳脫的容俏都安安靜靜。
文安侯和侯夫人陪在床邊,眼眶濕潤,倒真像是送嫁的父母。
盛望舒拉著他們的手,輕輕地笑,眼底卻滿是哀求,“阿爹,阿娘,不要怪女兒,好不好?”
她聲音微弱,卻很清晰。
落在眾人耳朵里,只余痛苦。
“女兒有錯,可情難自抑,扶光哥哥于我而言早已勝過性命,女兒對不住你們,也對不住哥哥嫂嫂們,對不住阿俏和菀菀,還有所有關(guān)心女兒的人……”
“可是人哪里就能兩全呢?”
“盛望舒早已經(jīng)是季扶光的妻子了?!?p> “如今他故去,生不能同衾,死亦愿同穴,女兒只是舍不得扶光哥哥自己一個人走,那樣太孤單了?!?p> “女兒自知自私,有負爹娘的養(yǎng)育之恩,不孝女……拜別……”
文安侯和侯夫人看著女兒這幅樣子,那幾分怨懟也化作了悲痛。
他們勸不住女兒,也留不住女兒,如今真到了這一刻,卻還是放不下,舍不得。
盛望舒有些困了。
一雙杏眼漸漸闔上。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去年暮春時節(jié)。
一身玄衣的小將軍策馬而來,踏著漫天杏花在她面前堪堪立住,眉眼帶笑地望著她,聲音清冽,“望舒,我來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