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他十四年前就沒有女兒了
皓月當空,打更聲邦邦邦連響五下。
剛迷迷糊糊睡著的王淑貞立刻睜開了眼,她起身將床內(nèi)側(cè)用油紙包著的饅頭扒拉出來。
這是她們昨日偷偷攢下來的,應該夠她們回到太原了。
王淑貞把饅頭裝進包裹里背在背上,這才輕輕拍醒還在酣睡的女兒:“姣姣……姣姣快醒醒……五更了?!?p> “噢!”
薛子衿只迷糊了三秒,便掀開被子穿衣下床。
兩人貓著腰,悄悄出了房門。
薛子衿反手又把門帶上了。
凌晨三點的月色正亮,而整個內(nèi)衙靜得只聞蟲鳴。
母女倆一路躲躲藏藏到了廚房小院,途中遇到一撥值守的家丁。
還好薛子衿反應快,拉著王淑貞躲了過去。
兩人從狗洞里鉆出去,外面果然是一條通往前街的胡同。
“娘!你認得回晉陽的路嗎?”
出了胡同后,薛子衿看著空無一人的長街問王淑貞。
“認得?!?p> 王淑貞滿臉笑容地點頭,拉著女兒便往西北方向走。
“娘雖只和你爹走過一次,可娘從未忘記回去的路?!?p> 這幾年,她常常夢見自己踏上那條回家的路。
可一睜開眼,她就沒了不顧一切的勇氣。
見便宜娘親神色又凄苦起來,薛子衿沒有出聲安慰。
這便宜娘親但凡有兩成和家里斷絕關(guān)系,也要嫁給薛二郎的勇氣回去承認錯誤,原主都不會落得香消玉殞的下場。
但愿她這次把腦子里的腐水擠干凈了,不然在將來的亂世里,沒人能保得了她。
兩人就著月色,一路急行出了縣城。
在第一抹朝陽跳出地平線時,她們已經(jīng)走出了魏榆縣的地界。
而此時縣衙內(nèi),送吃食過來的婆子也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
張氏得知消息后,鞋都沒穿好便急匆匆趕了過去。
看著空無一人的廂房,張氏氣得臉都綠了。
她指著一早就趕過來的幾個家丁張嘴就罵:“你們是吃干飯的??!人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跑了,看縣君回來這么收拾你們?!?p> “張媽媽恕罪。”
幾個家丁本就心慌,一聽縣君回來要收拾他們,全嚇得惶恐的跪了下來。
張媽媽雖是縣君的貼身丫鬟,可她很得縣君的器重。
自從夫人過世后,這后衙,便是張媽媽說了算。
哪怕是縣君的那些個美人們,只要縣君不喜歡了,她都可以作主發(fā)賣掉。
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家丁了。
其中一個家丁不甘心就這樣被發(fā)賣,便壯著膽子抬頭開口:“張媽媽……昨夜我們來這邊查看了三次,可一直沒發(fā)現(xiàn)有啥動靜,門房那邊的大門,和兩個耳門后門,也鎖得好好的,薛女郎她們一定還在這后衙沒出去,不如咱們再好好找找。”
“你他娘的廢什么話,還不快去找?!?p> “是,小的們一定將人給找出來。”
幾個家丁如蒙大赦,爬起來就朝外面跑。
“等一下?!?p> 張媽媽將人叫住,臉色鐵青地開口:“搜那些美人的院子時,給老娘把手腳放干凈些,別看見什么好東西就往兜里揣?!?p> 幾個家丁聞言,忙齊聲保證:“小的們不敢的?!?p> 敢不敢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張氏懶得開口,揮揮手便朝屋內(nèi)的床榻走去。
她摸了摸沒有折疊的被窩,發(fā)現(xiàn)里面冰涼一片。
該死的。
人都不知道跑多久了。
“去前衙,讓老錢帶人走一趟薛家村?!?p> 她還就不信了,兩個女人能跑到天邊去。
……
晉陽。
王家莊。
“娘!那是外公嗎?”
見便宜娘親淚眼婆娑盯著迎面而來牛車上精神矍鑠,眼神睿智的老人,薛子衿大概也猜出這人是誰了。
“嗯……”
王淑貞胡亂的點了點頭,卻在牛車靠近時,整個人慌亂的背過身去了。
薛子衿:“……”
嘚!
這還近鄉(xiāng)情怯了。
王伯良盤腿坐在牛車上,原本游目四望的眼睛似有所感,突然眸光犀利地看向路邊那道背過去的身影。
薛子衿見老人朝她們看過來……不對,人家壓根兒就沒看她,看的一直都是當起了縮頭烏龜?shù)谋阋四镉H。
她尷尬的朝老人笑笑,伸手去扯某人的衣袖。
“娘……娘……”
王淑貞白著臉回頭,就對上了老爺子幽深的眸子。
“父……父親……”
她剛出聲,眼淚就不爭氣的撲簌簌滾了下來。
看著瘦成竹竿的女兒,王伯良滿腔的怒火堵在胸中無處發(fā)泄。
死丫頭。
當初鬼迷了心竅聽不進半句勸,后來還寧愿留在那窮鄉(xiāng)僻壤孝敬別人的爹娘,也不肯回來她親爹媽身邊。
活該被那一家吸血鬼欺負得沒個人樣。
王老爺子收回視線,好似沒看見路邊兩人般朝前面趕車的老余頭吼道:“你個老貨,停下干嘛呢!還不快走??!”
哼!
他十四年前就沒有女兒了。
見郎主死鴨子嘴硬,老余頭忙擦了一把眼角的淚水,對哭得都哽咽了的大娘子悄悄使了個讓她快認錯的眼色。
可惜。
王淑貞只顧著哭了,壓根兒就沒朝他看。
老余:“……”
旁邊的薛子衿忍不住扶額。
以她上輩子豐富的哄人經(jīng)驗來看,這便宜外公,分明是在等著人哄啊!
可便宜娘親都還要人哄呢!哪里能顧得上哄他。
嘚!
還是自己厚著臉皮上吧!
薛子衿先用帕子給便宜娘親擦了擦眼淚,才上前一步脆生生地喊人:“外祖父好!我是姣姣,娘她知道錯了,這次回來是專門向二老認負荊請罪的?!?p> “呵……”
老爺子哂笑:“那你們的荊條呢?”
呃!
這個好辦。
薛子衿水汪汪的丹鳳眼四下一掃,立刻掰斷路邊一根小兒手臂大的荊條遞了上去。
“外祖父您打吧!不過娘她身子骨不好,我皮實,您打我一個人就好了?!?p> “不……”
見女兒給父親找了那么粗一根荊條,也顧不得哭了,忙將女兒護在了身后。
“父親您打我吧!是我不孝是我蠢,我該受罰的?!?p> “你是該受罰?!?p> 王伯良揚起手里的荊條,最終還是沒舍得真抽下去。
哼!
他懷疑這死丫頭弄這么粗根荊條,就是故意要讓他下不去手。
思及此。
老爺子這才正眼看向女兒身后的小丫頭。
這一看,便不自覺的皺起了眉。
明明快十四歲的人了,竟瘦小得不如十二歲的明棠。
不過那雙眼睛倒是清亮透徹,一看就不似薛家那一家子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