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山中歲月長,早晨那一輪紅日慢慢升起,照在山間,我便坐在院子里梳洗,陽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只覺得無比舒服,我已經(jīng)很久沒這樣曬太陽過了。
仔細想來,我來到這個地方,也快小半年了,在初陽的照耀下,院子里不一會兒便暖了起來,后院的雞鴨開始吵鬧,我端著一個木盆往后院走去,里面是小麥和碎的玉米粒,混合在一起拿來喂雞鴨,東柳教我拌些菜葉進去,不出兩個月,小雞仔都長大了不少,一個個長得肥嘟嘟的,雞冠鮮紅,在籬笆里頭東奔西走,一會兒又曬曬翅膀,和旁邊的雞婆子互啄。
院里的井水經(jīng)年不干,東柳說是從山間引來的,底下是深深的溝渠,每次走近天井,便能感受到一股清涼的氣息從井水里傳來,東柳下地之后,我便去菜園子里照料,除除草,施肥,澆水,做完這些才拿了菜回來準備生火做飯,洗菜就在天井邊洗,東柳嫌麻煩,給我安置了引水的渠,一根竹子削去半邊,搭在井邊,井水從里邊不斷的流了出來。
每每做好飯東柳還不回來,我便跑去地里叫他,站在地頭,只見東柳正彎腰扯著紅薯藤,然后又拿起鋤頭將土翻過來,稀松的土里躲著些紅薯,東柳把紅薯上面的土弄干凈便放到筐里,不一會兒裝了滿滿一筐,我站在地頭喊他,東柳用手遮著太陽,隨后說回來了,這才擔起竹筐往家走。
東柳吃完飯也不閑著,就在天井邊洗紅薯,我過去和他一起洗,紅薯長得好,一個個又粗又紅潤,東柳:“今年紅薯長得好,待會兒我拿到集市賣一些”,我點點頭,每次上集市東柳都會帶著我,我也喜歡去,一來是集市熱鬧,我看個新鮮,二來呢東柳每次去都要拿些東西去賣,我也好幫著拿一些。
中午日頭正盛,東柳和我各拿了斗笠戴上,隨后才一起去了集市。
橫向的兩條街,便是這個小山村不大的集市了,從頭走到尾人來人往,其間不少商販叫賣,沿著街邊,一路上有包子出爐的熱氣,也有漁夫販魚處魚尾掠起的水,糕點攤散發(fā)出的甜味……煙火氣十足。
東柳在一旁歇下紅薯,迎面就走來一個生意人問起了價錢,不出一會兒,兩竹筐的紅薯便被買走了,這是不稀奇的,小集市上經(jīng)常有商販來收購農(nóng)戶的東西。東柳將錢收好,又帶我在集市上逛了逛,走到一處賣珠釵的地兒,東柳便停下了。
我不明所以,倒是攤上的珠釵吸引力我,于是我打量起攤上的小玩意來,是些精美的珠釵,那老板見我們來,連忙把手里的瓜子放了下去,“兩位看上哪個了?我這都是簪娘手工制作的,價格公道,童叟無欺”,老板一臉笑意。
東柳轉(zhuǎn)過來問我:“你喜歡哪個?”,我愣了一下,這是給我買的……但我看著這些簪子估計不便宜,小聲地對東柳說:“不用買,這個看起來不便宜呢”,說完打算拉著東柳離開,老板看我們在說悄悄話,隨即笑開了,一副看慣了這情形的模樣,“想必小郎君是給自家娘子買的吧,這位小娘子真是有福之人吶……”
老板說這話倒是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眼見他誤會了我和東柳的關系,我剛要解釋,“不是,我們……”,話音剛落,東柳就挑起了簪子來,看不出來對老板的話有什么異議。
東柳拿起一支,往我頭上比了比,隨即笑著說:“這支如何?”,我看了看他手里的簪子,一支檀木,上面墜了珠子,比其他流蘇墜的簡單些,但顏色素凈又好看,制作也頗為精巧。見東柳高興,我也沒有推脫,心下卻思量著簪子的含義,東柳……也是與我心意相通的嗎?我又在心里將這個想法剔除,一廂情愿的猜測總歸不好,東柳或許是太好了,看我一個姑娘家,就想著買支簪子給我。
正想得出神,東柳卻是已經(jīng)付過銀錢,那支簪子被裝在盒子里,他遞到我手邊,笑著說回去戴上試試看,應當不會差。
一路上我都想,只是始終不能確定,也不敢妄想。
過了幾天,中秋節(jié)到了,東柳早早地從地里回來,又鹵了花生,烤了紅薯,廚房的煙囪里升起一圈圈煙來,小山村格外有人氣。他從集市上帶了月餅回來,又拿著自己家后院里養(yǎng)的黑鴨跟鄰居換了些鹵肉過來,我從李婆婆家回來,已經(jīng)是傍晚了,東柳卻在小院里擺好了吃食,滿滿一桌。
東柳搬來兩個草墩子,等到天黑了,一輪圓月便掛在了天空,月華如水傾泄下來,整個小院都是月色。東柳招呼我過去賞月。
我坐在草墩子上,拿起一個月餅來吃,月餅皮薄餡大,是南瓜栗子味的,吃起來軟軟糯糯,只是不能多吃,會膩。
東柳興沖沖地從屋里將盒子拿來,里頭的那支簪子靜靜地躺在盒子里,那日在路上我讓東柳替我拿著,回到家便把這事忘了,想來是東柳放在他屋里了。
“快戴上試試看”,東柳將簪子遞給我,在一旁等著我戴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將視線錯開,拿過簪子往頭發(fā)上戴,簪子不重,插在頭發(fā)間卻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這簪子是買對了”,東柳看著我說。
“這簪子不便宜,讓你破費了……”,想起那價格,我又有些肉疼,東柳平日里節(jié)儉,當初才認識他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都是舊的,只是洗的干凈,在吃穿上面,他都是省著的,如今我來了,他倒是大方,吃食總是換著花樣,每次到集市賣了錢,就要給我買東西,或是布匹,又托李婆婆給我做衣裳……這樣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東柳幫我剝好一個熱乎乎的紅薯,急忙說:“不破費……這簪子襯你呢”,我拿了銅鏡來看,鏡子里的人五官寡淡,眼睛算大,鼻子眼睛也就算得上正常,我對著鏡子笑了笑,感覺難看極了,想起印象里的美人,大多柳葉眉,鵝蛋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眉目含情……我輕輕嘆了口氣,我是一個詞都沒沾啊。想起在現(xiàn)代讀書的時候,青春期發(fā)胖,臉上圓滾滾的,那年剛從小山村到縣城上學,班上的男生在背后給我起了外號,大致就是談論我又黑又丑,我嘴上沒說什么,但還是在背后忍不住拿起鏡子看自己的臉……那時我便知道,我是長得不好看的。
后來倒是瘦了幾斤,只是樣貌還是那般普通,想到這些,我才慢慢地開口:“我不好看……”
東柳愣了一下,隨即直白地盯著我,“好看的,宋秋好看……就算不戴這樣的簪子,也好看”
我抬起頭,被他突如其來的夸獎弄得臉頰發(fā)燙,只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眼里的星光似乎要漫出來,我的心不爭氣地跳了起來,東柳的目光太熱了,連同著我的心臟,也一起熱了起來。
我想避開這視線,一開口,說話竟然有些結巴,“東柳……”
東柳卻是沒理會,他吞了吞口水,接著說:“宋秋,其實我也想那個老板說的是真的”,如果說東柳的目光讓我招架不住,那么接下來他的話,便是真正讓我淪陷了。
他在我面前,就著中秋的月色,鄭重地說:“要是,你是我娘子就好了,我會覺得每一天都好,真的”,東柳說這話的時候沒停頓,我忘了躲避他的目光,在這種熱情下,心臟似乎跳的有些異常了,東柳的嘴唇抿著,旁邊有一顆淡淡的小痣,清俊的面龐上浮起了一層紅色。
我一時頓住了,想著要怎么說話,東柳看著我的樣子,落在他眼里成了我正在措辭拒絕他,于是連忙低下頭,眼里的期待淡了下去,變成了不自信和閃躲,他急忙說:“宋秋不要有負擔……我知道,我有的不多,也生的不好……”。
沒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了他,一手捂住了他的嘴,手心里是他嘴唇的溫度,聽他貶低自己,我心里一陣酸澀,真是傻東柳……
“傻子,你哪里都好,就是傻”,我不再回避他,看著他微微愣住的樣子,我又心疼又喜歡,“我也想,想成為你的娘子”。
東柳一時忘了呼吸,我心里又急,欺身上前摟在他脖子上,隔著薄薄的衣裳,我能感受到東柳的體溫,而我的心臟似乎也要蹦出來了,我摟住東柳后,他微微一怔,隨即雙手也摟住了我,想到東柳摟著我的腰,我心里又開始歡喜。
后來的月亮沒賞完,東柳這人,自己表露心跡完才后知后覺開始害羞,耳朵紅紅的,說話也不利索了,我瞧著他,這個小我兩歲的少年,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子,便沒忍住輕輕笑了,東柳借口說去燒水了,便紅著耳朵匆匆進了廚房。
晚間躺在床上,想著自己在二十二歲的尾巴找到了一個喜歡的人,那個人是東柳,一想到東柳,我不禁嘴角上揚,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奇妙,那種被他人放在心間的感受,我想,也不算太糟糕,穿越了至少能夠安身,能遇到喜歡的人,而這一切,都是東柳給我的。
傻東柳,想著他那副純情的模樣還有紅紅的耳朵尖,我的心里又格外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