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馬的人,都沒有長了腿兒的消息跑得快。
鄒太守從金蟾山上下來,趕往城中的時候,已經(jīng)是極盡低調(diào),盡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人們馬上就從華美的車飾上辨出端倪,認(rèn)出并不是本城官宦的車馬。
且那比旁的車還要寬大的氣派勁,肯定是外來的大官。
一時間城中沸沸揚(yáng)揚(yáng),大官跑到我們這地界來做什么?
來做什么?鄒太守想,來抓我的一對好兒女!
一個嘴上說著不嫁,偷偷跑到這野山寺里求姻緣。
另一個嘴上說著無所謂,趕在定好的日子之前找凌潤云的麻煩……
鄒太守簡直頭都要疼起來了。
處理他家里這幫不省心的孩子,遠(yuǎn)比朝野之爭還要麻煩。
方才探子來報,說是自家長子鄒江夏已經(jīng)到了城門外,一行人氣勢洶洶的,是要到凌府去“拜會凌潤云”。
太守在旁人面前,面上沒有顯露出什么表情來。
馬車的簾子一放下來,鄒太守的眉頭緊鎖,簡直要擰成一個麻花才罷休。
想起鄒江夏和凌潤云的矛盾……
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這人要是變著法地想跟別人找茬,那指定是有天大的過節(jié)。
快馬追上車隊,探子從馬車小窗外遞進(jìn)一張紙條來。
“鄒公子已至城中,沿街清路,直逼凌府?!?p> 還在凌府書房念書的凌潤云并不知道外邊發(fā)生的熱鬧事兒,他無心在將來的鄒太守面前表現(xiàn),但不耽誤他看書。
到時候?qū)嵲诓恍小铦櫾蒲例X咬緊了些。
背書也好,對對子也好,大不了出個丑。
用不得太守這一門關(guān)系,到了秋日,便要拜會到陳先生的師父那里去了。
陳先生已然是城中最年輕的舉人,那陳先生的老師,學(xué)識是更加淵博的。
只是陳先生似乎對他的老師諱莫如深,每次問及姓甚名誰,先生總是道“見到就知道了?!?p> 凌潤云思慮及此,心中疑惑更甚。
他將手中書卷輕輕放下,出門去找陳先生。
往日里凌潤云讀書之時,陳先生都在門口的小石臺上聽他誦讀。
今日開門,院中空無一人。
但也不是靜悄悄的,遠(yuǎn)遠(yuǎn)隔著幾個院子,就聽見正門的方向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
整齊劃一,沉穩(wěn)有致。
像是官家的人。
侍女小桃的腳步比外邊的人來得更快,她腳下生風(fēng)。很快到了凌潤云面前。
她剛從大門口跑過來,腳底下跑得快,心口里跳得也快。
見到了自家公子,馬上拉住凌潤云就往凌潤云的臥室里跑。
一邊跑,還忙不迭地與凌潤云解釋情況。
“少爺,你那天大的仇敵,鄒江夏帶人打上來了!”
“鄒江夏?打?”
凌潤云對這話信也不信,他與鄒江夏在童時一同在偏京的書院里讀過書,兩人之間關(guān)系甚為親密。
因為鄒江夏這個人喜歡爭強(qiáng)好勝。但凡是贏心一起,不拔個頭籌就要弄死別人一樣。
凌潤云不是這樣,詩詞歌賦也好,吟詩作對也好。
將自己的答案呈出去,是否上佳自有老師們定奪。
所以每到鄒江夏車扯著脖子要和凌潤云比試出個一二來的時候。
凌潤云只會輕輕一笑。
“何必呢?!?p> 不信。
因為這人同樣是個讀書的謙謙公子,雖為太守家子。
卻從未動手。
面對凌潤云,最多也只是將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罷了。
凌潤云被小桃拉得腳下步子凌亂,也不忘為鄒江夏開脫。
“他那樣的人還會動粗打人?還是應(yīng)該到前廳正院去會會他,好歹也是同學(xué)。”
小桃氣得直跺腳。
“少爺你是不傻?老爺已經(jīng)將江公子攔在外邊了,推說你不在家中。今天他帶著幾個舉人來尋你比試,就是要壓你一頭?!?p> 見凌潤云不為所動,小桃緊著說,將房間的門拉好。
“那幾個舉人,都是四十幾歲的老書生,雖然在鄒府伴讀,但哪個的才情出到外邊都是能當(dāng)官的。老爺怕你吃虧,讓你躲了?!?p> 凌潤云有幾分少年意氣,“那我贏了不就行了?”
小桃也不知道他家少爺是讀書讀成個書呆子還是怎么的,她一個侍女都能看出來的事,怎么和他解釋起來還要事無巨細(xì)。
小桃沉了一口氣,道。
“贏了更不行。那鄒金玉小姐馬上就要來了,你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挫了她哥哥的威風(fēng)。那鄒小姐會怎么想?少爺啊少爺,那鄒家小姐,可是全城讀書少年的夢啊。這美夢都砸到你頭上了,你可不能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和她哥哥作對??!”
凌潤云心中一動。
“所以……我要是現(xiàn)在出去,將他擊敗個落花流水。那鄒小姐一定會怪罪于我,不肯和我成親了?”
小桃喜笑顏開。
“少爺說得正是。說了一大通,還是少爺這一句總結(jié)得到位。為了親事,決不能露面?!?p> 凌潤云心中豁然開朗,趁著小桃抓著他的手松了,便一下子推開門跑了出去。
小桃一驚,少爺是瘋了?這不剛說得好好的?拔腿便追。
那凌潤云跑得快,卻也怕被追上誤了大事,腳下步子跨得又大又快。
小桃在身后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顧及著前廳的人,一邊跑一邊小聲喊“少爺,快停下。”
凌潤云卻不,一邊跑一邊朗聲大喊。
“鄒兄,江夏兄,你在哪?”
走進(jìn)前廳,茶杯已經(jīng)在桌上,茶水只剩一半。
桌前正在送客的凌家老爺和鄒公子正在客套著送別。
一見凌潤云,凌家老爺?shù)拿嫒荼瘸粤松n蠅還要豐富。他狠狠地瞪著跟在凌潤云身后呼哧帶喘的小桃,眼中嗔怒。
目光又馬上轉(zhuǎn)向凌潤云,在凌鄒二人之間打哈哈。
“哈哈……那個,潤云早些時候和朋友出門采風(fēng)畫畫去了,誰知道這會兒已經(jīng)回來了哈哈……潤云,你回來怎么沒知會爹爹一聲?!”
凌潤云嘴角抽動,道。
“是孩兒失禮了?!?p> 他眼睛看向鄒江夏,這人幾年不見身高長了很多。
只是那臉上嘲弄的表情,還和小時候一樣。
鄒江夏看著凌潤云,他今日在家中穿的常服,與鄒江夏的一身白底灰魚紋刺繡長衣比起來,顯然是遜色不少。
文人相輕,衣著配飾也要比,這一籌,是他鄒江夏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