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金玉老遠(yuǎn)就看見了凌潤云。
今天他穿著一身月青色對領(lǐng)長衫,衣料硬挺有型,顯得本來就身量頎長的少年更高挑了些。
面容鄒金玉之前是見過的,在家里隨隨便便的樣子,便已經(jīng)很帥氣了。今天將頭發(fā)好好地輸梳整了,用一柄琉璃玉簪子固定在墜銀的發(fā)冠上。
發(fā)絲濃黑干凈,動作間在肩上薄薄厚厚地披撒著,頗有些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的少年氣在里面。面容也不必說,星眉朗目,笑起來下唇薄成一線,顯得面容表情都冷些。但單側(cè)色梨渦卻調(diào)和了清冷,給人的溫感處在溫暖和清冷之間,極其微妙,也恰到好處。
鄒金玉不太仔細(xì)的看男孩子,但她在寧歸那吃了癟,這會兒鐵定了心不管凌潤云用什么辦法討好她,她都要表現(xiàn)出歡喜的樣子來。最好趕緊把親事辦了,到時候紅燭花帳,讓寧歸那個傻子后悔去。
她沉了沉心,喊了一聲“潤云”。
這一聲極不自然,三分嬌軟三分氣憤,還帶著四分的幸災(zāi)樂禍……聽在凌潤云的耳朵里怎么就這么奇怪呢!
他回頭看了一眼鄒金玉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杜安鹿早就吩咐過了,她不給信號,凌潤云就必須裝啞巴。
這一副冷落的做派讓鄒金玉心塞了幾分,她跟著凌潤云跨進(jìn)豐春窯。
帶人約會多是買衣物首飾,胭脂水粉。這購買些盤盤碗碗,倒是也能接受。
側(cè)面想想的話,她看向凌潤云的下頜線,這也是個顧家的人吧。
只聽見哐啷一聲。
一個不知道什么瓷器從柜臺后面被丟出來,砸碎在了鄒金玉的繡鞋前面。
鄒金玉哎呀向后跳了一步,誰知一個不夠,接二連三的瓷器砸來,瓷片子飛到身上,把她嚇得夠嗆。
那掌柜的和幾個小伙計也在大呼小叫,“我的姑奶奶,到底是哪里不滿意,可別砸了別砸了!”
她看看身邊的凌潤云,像是完全沒有看見聽見這番騷亂一般,站得筆直。
那柜臺后面?zhèn)鱽砹艘粋€奶娃娃尖銳的吵鬧聲。
“什么破東西,不知道本姑奶奶不喜歡帶把的茶壺么?還讓我看這個!”
穿得艷紅的奶娃娃杜安鹿跳上柜臺,一看見凌潤云就露出了驚喜的神情。眉開眼笑地沖上來抱住了凌潤云的大腿,囂張的吵鬧馬上變成了嚶嚶嚶。
“潤云,潤云,他們欺負(fù)我……”
鄒金玉被這一幕驚到了,是聽說凌潤云有個相好是三歲的奶娃娃……但那茶樓里的故事能當(dāng)真嗎?能嗎?
杜安鹿還在嚶嚶嚶,“我不喜歡那帶手把子的茶壺,他們就給我看矮的,這就是在笑話我矮!潤云潤云,你說他們都笑話我了,那這些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還有那一排,我要全砸了!”
凌潤云里并不知道要怎么接話?他也不說話,只等著杜安鹿出奇招。
老板在喊,“凌少爺做主??!”
誰知杜安鹿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咳嗽……正是約定的那個信號。
凌潤云跟隨著兩人的排練,小聲地說了一句……
“……依她?!?p> 杜安鹿心花怒放,沖上前去一把將放著各種型號茶壺的柜臺拂了,一時間瓷器遍地開花,人聲叫聲一片,滿地叮里當(dāng)啷,簡直沒有下腳的地方。
鄒金玉這是來相親,約會!哪里受得杜安鹿這個氣,她叫起來。
“簡直離譜!凌潤云你這般胡鬧!寵愛前人也不能這樣沒了禮數(shù)!”
杜安鹿一聽臉崩得及緊,掐著腰和鄒金玉對吵。
“什么前人,只要我一天占著潤云的心,你鄒金玉終究是妾!”
這一番發(fā)言簡直捅到鄒金玉的心里,她不可思議地看向凌潤云。卻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面容稍顯扭曲,卻全然不開口阻攔。
鄒金玉簡直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杜安鹿一身紅衣,襯得她刁蠻氣焰更勝。
“這誰家的人纏著我家潤云……這什么破店,哎喲這一堆破玩意是啥,陶瓷兔子??”
她眼睛立起來,仿佛和兔子有血海深仇。
老板和伙計都抹了一把汗,“客人息怒,那是生肖造像……”
杜安鹿抓住一只,恨恨地掐在手里。
“潤云!云潤!我和兔子反沖,這店里還擺這么多的兔子,存心是讓我心里難過!這個,大的小的粉的白的,看著我心口里就疼,潤云,你說怎么辦才好嘛……我心口疼,心疾都要犯了啊……咳咳!”
凌潤云收到了信號,他從第一個“依她”里嘗到了甜頭。鄒金玉對他的態(tài)度急轉(zhuǎn)直下,讓他甚為舒心。他剛要開口,卻被鄒金玉搶了先。
鄒金玉大喊:“不能砸!那是我的生肖!你當(dāng)我的面砸兔子,就是折我的壽,咒我早死!”
她又轉(zhuǎn)向凌潤云,“快阻止那個瘋子!要不咱倆的親事就算玩兒完!”
一聽見“玩兒完”倆字,凌潤云立即興奮起來。
他挺直了腰桿,器宇軒昂,眼睛感激地看著杜安鹿,說出的話都洪亮了幾分。
“依她!”
鄒金玉簡直要瘋了,這是什么登徒浪子的專寵霸道!這還是他爹給她介紹的那個凌潤云嗎?
就這個架勢,就算自己是正妻,以后也是寒窯苦守十八年的角色。凌府周圍有野菜嗎?還趕得上挖嗎??!
又是一陣劈啪作響,瓷器鋪里的生肖兔子幾乎被掃了個干凈。滿地的兔耳朵兔子腿看得鄒金玉心驚肉跳。
她吞了一口氣到肚子里,把凌潤云拉到門外,壓著火給他下最后通牒。
“凌潤云你別仗著我爹對你有些欣賞,就目中無人!看在兩家的交情上,我給你個機會,把那小丫頭抓來責(zé)罰她!要不,要不……我現(xiàn)在,立刻,馬上就走!此生再也不踏入這城池半步!你永遠(yuǎn)都別想看見我!”
凌潤云面上震驚,鄒金玉居然真的因為杜安鹿砸了幾個盤盤罐罐就要走了!天下居然還有此般好事!
他欣喜,震驚!他甚至晚飯想吃餃子!
聽那店里的聲音息了下來,杜安鹿用手扇著臉上的薄汗也跟著走了出來。
她拍拍紅裙子上沾著的白瓷渣子,重新抱住了凌潤云。
“哎呀潤云,她說要讓你責(zé)罰我呢。我好怕啊……你可千萬不要把我拉到臥室里去打,要不……來我臥室也行,打哪里?你喜歡打哪里來著?要不我們現(xiàn)在就走,去我家!”
鄒金玉已經(jīng)快瘋了,她聽不得這些污言穢語,兩只手緊緊地抱住腦袋。
“不行!凌潤云!你不能這么光天化日,她才幾歲你才幾歲,你們不能!”
凌潤云覺得戲好像有點過了,但又十分好笑。
想他鄒家兄妹凌駕于人上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如今也能被杜安鹿逼得發(fā)瘋,讓他忍不住也跟著杜安鹿惡作劇。
還沒等杜安鹿發(fā)出信號,凌潤云自己咳了一聲,隨即蹲下身來,愛撫地摸著杜安鹿的小腦袋。
“哎——”這一聲長嘆,似乎飽含著對心悅之人的無奈。
他看向鄒金玉,又將眼光放得極其溫柔,瞇著眼看著杜安鹿。
梨渦都深了些,嘴角也勾出了幾分笑意。
“不過是幾個爛瓷器罷了,我凌家賠得起。至于——我的這小友的肆意個性……”
他看向鄒金玉,像是討好般地展露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就都隨她吧。”
鄒金玉不可置信,瘋子!這兩個人都是瘋子!
凌潤云卻是還不滿意,指揮著店里的伙計??跉庀駛€匪徒。
“甭管價錢,我全包了。我小友今日開心,店里的東西……都給我砸了!”
“啊?。。。。。。?!”鄒金玉對凌潤云的幻想全數(shù)崩碎成渣,她也顧不得鄒家小姐的矜持,發(fā)出了一聲破音的慘叫。
立即抱著腦袋,連馬車都顧不上叫,飛也似地跑了。
杜安鹿和凌潤云對視一眼,兩人都是憋得痛苦。待那鄒金玉跑遠(yuǎn)了,兩人相對,爆發(fā)出一陣狂笑來。
杜安鹿笑得肚子疼,凌潤云笑到?jīng)]力氣,兩人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一邊捂著肚子哈哈哈一邊拍著對方的肩膀。
凌潤云眼角已經(jīng)滲出了淚花。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笑死了!好痛快,一輩子都沒這么痛快過!”
“就是可憐了鄒金玉,哈哈哈哈哈……她萬一瘋了你我都有責(zé)任哈哈哈?!?p> 凌潤云算是了了一樁大事,想那鄒金玉天潢貴胄金口玉言,今日奔出城去,必然不會再回來。
朦朧的笑淚中,杜安鹿遞過來一沓紙張。
凌潤云抹著眼睛接過來,朦朧之中看見一長串?dāng)?shù)字。他有些不解,隨口問著。
“什么東西?”
杜安鹿看了一眼砸得稀爛的店鋪,又轉(zhuǎn)頭向凌潤云,笑容極其狡黠,露出一口齊齊的小白牙來。
“今日消費賬單,黃金一百兩。”
凌潤云差點跳起來。
“你這是敲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