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俞蓮舟初得愛女

　　武當原本是不收女弟子的，偌大門派全都是毛頭小子，但是這個情況在一個女嬰呱呱墜地之后得到了改變。因為這孩子是武當二俠俞蓮舟的女兒。

　　難道你還不要了！

　　話說俞蓮舟年過三十，不茍言笑，連張三豐都做好這個弟子今生潛心向道的準備了，誰知道他遠走西域一趟，回來時竟帶著一個二十多歲、姿容姣好的寡居婦人，言道兩情相悅，欲結(jié)百年之好。

　　武當自張三豐以下俱是開明之人，自然沒有異議，于是這位楊姓女子就成了俞二俠的妻子，因著武當三俠俞岱巖也姓俞，所以上下都稱呼她為“楊夫人”。

　　與宋遠橋的夫人不同，楊夫人是會武功的，只是她以自己寡婦出身，平日就在武當山腰筑廬而居，很少說話，外人也不知道厲害。

　　直到那日俞岱巖遭了暗算，她因為居所靠近山腳的原因，第一個聽到了消息，大喝一聲追了出去，與那下毒手的人對了二十多招絲毫沒落下風，但終究不知俞岱巖傷得如何，不敢戀戰(zhàn)，匆匆而回。否則生擒這幫賊子也不是沒可能。

　　本來護送俞岱巖的龍門鏢局都大錦被人所騙，正暗自懊惱，看了她恍若流星的拳法，竟忍不住道：“夫人這招數(shù)很像峨嵋派的‘截手九式’掌法化拳，難道竟是風陵師太的高徒？”其時峨嵋掌門滅絕師太繼任不久，都大錦是走慣了江湖的人，眼光也算毒辣，想著她估計是教不出這樣的徒弟。是以有此一問。

　　楊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話，而排行第五的張翠山見往日生龍活虎的三師兄全身骨折，臉如金紙，卻是再也忍不住，道：“姓都的，我三哥被你送回，卻成了全身殘廢，這賬咱們還沒算完呢，你對著我二嫂胡說什么？”

　　都大錦老臉一紅，辯解道：“張五俠，話不能這么說，咱們可是好端端地把俞三俠送到武當山腳下的，誰能知道有人冒充你們武當?shù)娜?。?p>　　楊夫人本欲避開，聽得這話，冷笑道：“閣下聽說也是少林派俗家弟子，難道看不出那伙冒牌貨腳步沉滯，所練的斷非玄門武功，我自幼聽說天下武功出少林，原來就是這般?！?p>　　這話溫溫柔柔，意思卻是毒辣，都大錦不敢當著宋遠橋等人撒野，臉色卻也憋紅了，俞蓮舟想著找到傷害三弟真兇還需要都大錦，連忙喚了一聲，“如寄，別說了?！?p>　　楊如寄尊重丈夫，哼了一聲回了屋里。

　　這一夜武當山中注定無眠，俞蓮舟很晚才回了臥室，楊如寄正坐在太師椅上等他。燭火之下，看到俞蓮舟滿臉疲憊，如寄滿腹的話也問不出口，只給他擰了一把熱毛巾，道：“先歇歇吧，三弟已經(jīng)這樣了，咱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你可千萬不能倒下了?！?p>　　俞蓮舟反手握了握妻子，坐下道：“沒事的，阿寄，你和那些人交過手，和我說說吧。不然我心里憋著事也睡不著的?！?p>　　楊如寄心知他說的也是實情，緩緩道：“看那幾人的武功，的確是少林剛猛一脈，但我總覺得他們可能不是少林派的弟子?！?p>　　俞蓮舟大驚，“這話怎么說？”

　　“二哥，你我都知道，一個人的拳腳功夫可以作假甚至可以偷學，但是說到內(nèi)功心法卻萬萬不行。我與為首那人斗到二十招開外，他急于擺脫我又要使用‘大力金剛指’，我那時雖有防備，但女人家力氣不足，最是難以抵擋這種純陽剛的功夫了，所幸心一橫，使出了你教我的‘虎爪絕戶手’，想要和他拼個同歸于盡?！?p>　　俞蓮舟聽到這里，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緊至極。這虎爪絕戶手本是他根據(jù)恩師張三豐所創(chuàng)的龍爪手所創(chuàng)，俞蓮舟學會之后，覺得武功雖好，但對方若是武功高強，仍能強運內(nèi)勁掙脫，不免成為比拼內(nèi)力的局面，于是自加變化，從“虎爪手”中脫胎，創(chuàng)了十二招新招出來。

　　張三豐見他試演之后，卻覺得此招式不夠正大光明，有絕人嗣子的不良之處，指責了弟子幾句。

　　俞蓮舟聽了師父這番教訓，雖在嚴冬，也不禁汗流浹背，心中栗然，當即認錯謝罪。但張三豐到底一代大家，最后召集眾位弟子道：“蓮舟創(chuàng)的這一十二下招數(shù)，苦心孤詣，算得上是一門絕學，若憑我一言就此廢了，也是可惜，大家便跟蓮舟學一學罷，只是若非遇上生死關(guān)頭，決計不可輕用。我在‘虎爪’兩字之下，再加上‘絕戶’兩字，要大家記得，這路武功是令人斷子絕孫、毀滅門戶的殺手。”當下七弟子拜領(lǐng)教誨。俞蓮舟便將這路武功傳了六位同門。七人學會以來，果然恪遵師訓，一次也沒用過。

　　后來俞蓮舟娶了楊如寄，夫妻相處之時發(fā)現(xiàn)妻子武功造詣不低，尤其是掌法化爪之后，威力無窮，便使出這項功夫來與她演練。楊如寄果然大感興趣，纏著要學。俞蓮舟想她自來不出武當，學來功夫也不過自己專研，告誡一番之后便將這門絕學傳授給了她。不想這日卻有了大用處。

　　想到來人如此狠毒對待師弟，俞蓮舟只覺得妻子打得好，追問道：“那后來如何了？”

　　楊如寄微微一笑，“你俞二俠所創(chuàng)的招數(shù)自然厲害，那人被我一擊得中，大吃一驚，自然運功抵御。昔年我跟師姐曾去過少林，那絕不是少林內(nèi)功，反倒是像是出自西域的心法?！?p>　　俞蓮舟一驚，“西域？”

　　“對”楊如寄神色一暗，道：“二哥，你知道我的事，今日若不是三弟受傷至此，我絕不會提。這也不是西域明教的內(nèi)功，而像是旁門左道中的偏鋒。他眼看內(nèi)力不是我的對手，又猜不透我的招數(shù)，只好遁走。只可惜了三弟，平招惹了屠龍刀的是非。孫堅得傳國玉璽，難道能號令漢末諸侯了？”

　　俞蓮舟知道妻子顧慮，能說到這一步，當真是全為武當考慮。只可惜他并不太會言辭，只訥訥說：“我知道。今日恩師壽辰，三弟卻遭此不幸。我們兄弟須得齊心協(xié)力找出兇手，為他報仇。”看向妻子柔美的臉蛋略帶愁思，安慰道：“大哥去少林寺，五弟會去臨安，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若是都大錦再敢說你是非，就算他把人全身打骨折，我也不會攔他的?！?p>　　楊如寄聞言“噗嗤”笑出聲來，道：“真是大的胡來，教壞小的。五弟本來就為三弟的事惱之欲發(fā)狂，你這當師兄的就別火上澆油了。”其實她心里是在想報仇的事固然重要，但是對于傷者來說，醫(yī)治則更為要緊，只是她目前尚無把握，不想說出來讓夫婿和眾師兄弟空歡喜。

　　第二日一早，武當六俠盡皆下山，楊如寄每日除了去看望俞岱巖，就是照顧宋遠橋年僅三歲的兒子宋青書，這孩子母親早喪，很是粘這位女性長輩。

　　楊如寄看著往日對她敬愛有加的俞岱巖經(jīng)骨始終無法恢復，整日躺在擔架上如同廢人，見了他們還要強顏歡笑，心里難過不已。終于有一日將宋青書交給道童照顧，獨自走到張三豐修行之地，叩頭道：“恩師，媳婦不孝，入門多年來，有一件事一直瞞著您老人家。”

　　張三豐近百年修為，近日雖遭受大變，但心神穩(wěn)固，聞言一笑，“有什么話你就說吧，自你嫁來，對我武當眾人如同家人，難道老道看不出來嗎？人誰無難言之隱，不要提什么請罪的話。”

　　楊如寄咬了咬牙，道：“此事萬難開口，但我實在不能見三弟如此痛苦，只能請恩師做主?！?p>　　“恩師，我本是再嫁之婦，這您知道。其實我先夫未死之時，我們已吵得厲害，形同分居，他那人極有本事，知道我不忿少林，就曾向‘渡’字輩高僧挑戰(zhàn)，拿回一本《易筋經(jīng)》來討我歡心。我雖知道那是學武療傷的寶典，但當時已經(jīng)不愿意和他過了，看了一遍能背誦下來，卻從沒練過?！?p>　　“我，我以前不知道一些武林規(guī)矩，但自從嫁給蓮舟，知道偷師是學武之人大大的忌諱，但三弟的傷雖不一定是少林僧人所傷，終究和少林脫不了干系。這些日子以來，各位師兄弟都沒進展，五弟翠山反而惹上了龍門鏢局的事。媳婦思慮再三，寧可死后被先夫質(zhì)問，也只好默出這份《易筋經(jīng)》來，請您為三師弟療傷?！闭f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她雖是武林女子不拘小節(jié)，但拿先夫之物為后夫師門效力，縱有千般理由，總是底氣不足的。

　　她說罷從懷里摸出一本薄薄的經(jīng)書，遞給張三豐。張三豐出自少林，自然知道《易筋經(jīng)》是東土禪宗初祖達摩祖師所創(chuàng)，實在是武學中至高無上的寶典，乃是少林寺藏經(jīng)閣鎮(zhèn)閣之寶。他自己因覺遠大師而學《九陽真經(jīng)》，自創(chuàng)武當派，卻總被少林當成偷師之人，心中自有一種傲氣。但事關(guān)愛徒終生，又實在難以拒絕，于是道：“如寄，你且先下去，為師妄活這么大歲數(shù)，需參詳一日再作決定?！?p>　　楊如寄再拜而去，她自改嫁以來，再不肯回憶以前種種，直到這日才忽覺得亡夫雖有種種不是，卻也待她甚好。心中雖然還是以俞蓮舟為先，卻好似突然頓悟了不少，明白自己往日也有許多過分之處。第二日晨起練武，忽覺得一股暖流自丹田而起，掌法生風，顯然又精進不少。

　　然而她一人得道，終是改變不了武林中因屠龍刀而起的腥風血雨。天鷹教強搶屠龍刀準備立威，王盤山大會終于發(fā)生了。謝遜、殷素素和前去追查的張翠山一起失蹤，讓武當山更添加愁緒，俞岱巖更是覺得自己連累了五弟，越發(fā)頹廢。張三豐終是下定決心，自行參悟《易筋經(jīng)》，準備為俞岱巖療傷。他生性仁義明理，感念這位徒媳高義，怕楊如寄尷尬，并未提及她。

　　其實楊如寄還知道有人能治外傷，只是她的前事一旦提及、后患無窮，是以準備看看張三豐能否參透《易筋經(jīng)》，再作打算。不想冬去夏來，武當山上桐花盛開、綠樹成蔭的時候，張三豐還未出關(guān)，楊如寄竟然食欲不振，一查之下，竟是有了身孕。

　　一年多來，武當山的愁云慘淡，終于被這大喜事沖淡了不少。俞蓮舟雖是不茍言笑，但成婚近四載方有子息，內(nèi)心歡喜得厲害，當下讓妻子放下手頭一切事務，安心養(yǎng)胎。

　　武當其余人等也是紛紛來恭喜，宋青書更是好奇地緊，趴在床邊不肯離開，張松溪想起老人說小孩子眼睛靈，笑問道：“青書，你說嬸嬸會生個妹妹還是弟弟？”

　　宋青書腦袋上扎了兩個小包，搖頭晃腦想了半天，認真道：“我想要弟弟，可是嬸嬸生的是妹妹。”

　　眾人聞言不由莞爾，宋遠橋也忘了教訓兒子。倒是楊如寄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男女我都喜歡，青書是不是也喜歡。”

　　宋青書昂著頭，大聲道：“是。等小弟弟小妹妹長大了，我教他練武功?！?p>　　屋里的人不由一起大笑，如寄摸著肚子，滿是為人母的喜悅。初婚不幸，現(xiàn)在夫家雖也有不少煩難，終于讓她體會到了“歲月靜好”的滋味。她本膚白如雪，窈窕若梨花帶雨，偏因少言少笑有幾分嚴肅，這一朝有了身孕，為人也漸漸開朗起來。

　　或許真是孩子看得準，第二年三月，桃花滿地梨花白的時節(jié)，楊如寄平安生下一個女兒。比之當年難產(chǎn)的宋青書，這小小女嬰養(yǎng)的很好，啼哭聲半個武當山都聽到了。甚至連山下投靠武當?shù)霓r(nóng)戶平日多由楊如寄管理，聞訊都有不少人送來了紅雞蛋。

　　待到這日午間，張三豐聽說自己多了一個徒孫女，自然喜悅，撫須一笑，對著俞蓮舟說：“女孩子一樣金貴，先養(yǎng)兩年再取大名吧。”

　　俞蓮舟恭敬道：“請師父賜名。”

　　張三豐翻看著眼前劉向《九嘆》，嘆了口氣道：“就叫阿翹吧。”

　　搖翹奮羽，馳風騁雨，游無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