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冷的天，他干啥想不開要跳湖呢！”

　　“誰知道呢，看穿戴像是個貴公子，搞不好就是為情所困。”

　　“嘖，家道中落了也不好說啊！”

　　“要不是這個小姑娘見義勇為，這公子怕是要小命不保?！?p>　　“哎呀你們看，他都哆嗦半天了還沒睜眼，不會真的就這么死了吧？”

　　“呸呸呸，那可躲遠點！”

　　奎木狼的腦子昏昏沉沉，耳邊不停地灌進這些聽上去很像市井閑人的議論聲。想動動不了，眼皮也似千鈞重，他只能感覺到現(xiàn)在渾身上下冷得他骨髓都在發(fā)疼，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掙扎了好半天，才勉強微微睜開虛弱的雙眼。朦朦朧朧的視線中，映出了一朵十分美麗的梅花。緊接著，一個溫柔卻很急切的女孩聲音又飄進了他的耳朵：“公子你醒啦？”

　　奎木狼聽到這一聲詢問，定睛看了看那朵梅花，原來是一個紅寶石做的梅花發(fā)卡，那發(fā)卡剛好戴在了問他話的女孩頭上。女孩身上好像還有一縷桂花香氣。

　　“咳咳……”

　　奎木狼劇烈咳嗽了兩聲，然后強撐著從躺平的草地上坐起來，那女孩還好心地托了他一把。他滿臉懵逼地看向這個女孩子，問：“這是哪里？”

　　女孩見他能說話了，頓時松了口氣，笑笑說：“這是蕃山湖啊，我剛剛在湖邊發(fā)現(xiàn)你落水，然后就把你救上岸來了。這位公子，你還好嗎？”

　　蕃山湖？！那是什么地方？！

　　奎木狼的眼睛從這個好心少女的臉上移到了更遠一點的位置，目之所及之處，是一張張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凡人臉孔。他當時覺得腦子里有一包炸藥被引爆了……

　　還沒等奎木狼掐一下自己看看是否在做夢，就聽得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后在好心少女的身旁戛然而止。

　　“哎呀酥酥！這么冷的天，你怎么還下湖救人??！快披上這個，可別凍壞了！”

　　原來是一個少年奔跑而來，他手上拿著一件看上去極厚實的黑色斗篷，“嘩”地一下抖開，十萬火急地卻又很輕柔地披在了好心少女的身上。

　　那少女瞥了他一眼，輕聲道了謝。

　　周圍看熱鬧的群眾霎時間傳出了陣陣嬉笑之聲。

　　斗篷！那可是溫暖抗寒的衣物！

　　奎木狼現(xiàn)在腦子是懵圈的，眼神是委屈的，手腳是僵硬的，渾身上下是濕冷刺骨的，他唯一還能有意識的事，就是要取得這個斗篷。于是他顫顫巍巍地抬起右手，一把薅住斗篷的一角，上下牙不停地磕碰著，哀求道：“能給我嗎……？”

　　好心少女自己其實也渾身濕透了，冷得不行，可是一見奎木狼這樣可憐，便爽快道：“好?！?p>　　她正要脫掉斗篷，卻被那個送斗篷的少年制止了：“這怎么行！救人就算了，這可是我拿來給你穿的，怎么能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

　　“你看他這么慘，一件斗篷而已，何必這樣斤斤計較呢？”

　　“那……算他走運吧?！?p>　　少年心有不甘地看著奎木狼披上了那件本來是他獻殷勤的斗篷。

　　御寒衣物一上身，奎木狼當即感覺自己恢復了一點生氣。他開始打量眼前的這名少女，雖說他現(xiàn)在腦子里還是一團亂麻，但最起碼的審美還在。

　　救他的這個少女，看年紀應該十八九歲。保守地評價，這放在天庭都是能排在中上等的容貌。女孩的臉型是流暢的鵝蛋臉，五官溫柔明艷，膚若凝脂，發(fā)似烏云，整體給奎木狼一種奪目卻又非常善良單純的感覺。饒是他見過那么多的天宮仙子、凡間佳麗，也不免在心中為這個女孩喝彩了一下。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笨纠锹晕Ⅻc頭致謝。

　　少女笑笑：“不必客氣，你沒事就好。今后，可別再想不開啦。”

　　“酥酥，人都醒了，看樣子應該也沒事，我們快走吧，你看你的手都凍紫了！”少年催促起來。

　　周圍人們一見奎木狼恢復了神智，也紛紛散了、各忙各的。少女的確也非常想趕緊去找個地方取暖，但似乎又不太放心，便問那少年：“你帶火鐮火石之類的東西了嗎？”

　　少年道：“帶了啊?！?p>　　少女道：“給我。”

　　于是少年很乖巧地從懷里掏出火石，遞給少女。然后這少女順勢給了奎木狼，道：“這位公子，我們不便在此久留，這個火石送給你，你自己生火吧，不好意思了。”

　　少女起身正要準備離開，奎木狼突然叫住了她：“姑娘留步！這里……究竟是何地？”

　　少年不耐煩道：“蕃山湖啊?！?p>　　奎木狼小心翼翼：“我的意思是，這里是哪座城池？”

　　少女先是一怔，隨即溫和道：“這里是潭州府，公子不知道？”

　　“我……”奎木狼傻了。

　　“好了酥酥，快走吧。”少年再次催促起來。

　　奎木狼木然地接過火石，目送著這個好心少女和多嘴少年離開了湖邊。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小段路，奎木狼終于找了個僻靜的所在生火，趁著把自己烤干的時候，他竭盡全力回憶了一遍落水之前的經過。他記得明明剛剛送玉帝出了自己的降婁宮，然后就在回宮的路上眼前一黑，再次睜眼的時候就是在岸邊被救起了。

　　完蛋！如果沒有記錯，他好像是自己踩空了什么地方，才從天宮失足掉在了這里。

　　奎木狼本來還以為自己時來運轉，被禁足在降婁宮中那么多年，玉帝終于開恩來探望了，誰知竟然橫生枝節(jié)。這下好了，等天庭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降婁宮，肯定先到凡間來抓他，那到時候真是百口莫辯！明明老老實實地在禁足，卻被迫要背上個私自下凡的罪名。之前的舊賬還沒算完，又要來一筆新賬。

　　奎木狼在心里暗暗祈禱，這可別是誰想故意害他才搞出來的陰損招數(shù)。

　　不多時，衣服烤干了，身子也暖和了，奎木狼繼續(xù)往前探路。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只能先順著人多的地方慢慢打聽。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奎木狼從路上行人的說笑中得知，今日正好是小年夜。

　　繁華的潭州府，陰冷的小年夜，落魄的奎木狼。

　　這一路上，他的所見所聞，都與昔年他頻頻來凡間游玩時的景觀相去甚遠。從衣食住行、街邊風貌，再到百姓談吐、行為舉止，都與他記憶中的樣子天翻地覆。但所幸，這些變化對他來講并不十分陌生，因為禁足期間，他那些能下凡的好兄弟們，總給他帶回凡間書畫解悶。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啊。

　　街上熱鬧非凡，奎木狼好奇又略微不安地四處逛著，卻不小心撞見了一個賣小孩玩具的貨攤。那攤子上都是些花花綠綠的撥浪鼓、毽子、布老虎之類的小玩意兒，還有一大筐的竹蜻蜓。

　　竹蜻蜓……

　　奎木狼像被一道刺眼的強光擊中瞳孔，他猛地撤回了視線，停在路邊，面露哀色。

　　他本是天地間的第一頭蒼狼，后經修煉得道，被封為上天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宿——天將星君。年輕時曾與其他二十七位星君一同協(xié)助四靈解決三界紛爭，戰(zhàn)功赫赫。原本應該前途無量，可因為一些性格問題，再加上在人間闖了大禍，最終落得個英年禁足，一無所有，連慣用的一口寶刀也被收走。

　　胡亂想了一些事情后，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街上亮起了大小不一的各色燈籠?？纠堑亩亲永锿蝗粋鞒鲆魂囄锁Q聲，他餓了，而且不是普通的饑餓。

　　抬頭環(huán)顧四面街道，他決定摸進一家名為和生樓的飯館，先吃頓飽飯再說。之所以用“摸”這個字，那是因為奎木狼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此刻是身無分文。

　　和生樓后廚，雖說不至于黑燈瞎火，但也只是有一盞很微弱的油燈亮著，看樣子這里已經打烊了?？纠且矝]注意現(xiàn)在是幾更天，也罷，或許因為今日過節(jié)，百姓們都早早回家團聚了。那要是這樣，他可不客氣了，身為星神也可以沾一沾人間的便宜。

　　奎木狼打起精神，眼觀六路地踅摸著吃食，灶臺上好幾盤子小巧精美的糕點撞進了他的視野。他真的太餓了，也顧不上細看，便搶上前去，抓起兩顆不知道是什么酥的點心就往嘴里送。然而牙齒咬合的那瞬間，這東西竟然比奎木狼想象的要堅硬許多，他只得更努力地咀嚼。這點心雖然很硬，但卻很甜，還有一股麥芽的香氣。啊，原來是糖。

　　奎木狼越嚼越發(fā)現(xiàn)，他的上下牙好像被黏在一起了……

　　就在他急得一身汗時，突然聽見一個人走了進來?？纠窍攵悖欠叛弁ミ@里也沒什么藏身之處，正抓耳撓腮的當口，來人也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奎木狼把心一橫，想著自己也沒吃他什么東西，大不了做兩天苦工抵錢就是。豈料眼前之人突然跪下，口中大呼：“灶王爺顯靈！小人無意沖撞灶王爺，還請灶王恕罪！”

　　奎木狼猛然驚醒，今天是小年夜，他剛剛吃的那個糖如此粘牙，當然就是祭灶用的糖瓜。摸黑在已經打烊的飯館偷吃糖瓜，這行徑，難怪會被凡人當做是灶王爺。

　　“唔唔……！”

　　他拼命揮手來否認，可是眼前這個凡人連頭都不敢抬，奎木狼白費半天力氣，還說不出話。等糖好不容易都在他嘴里化開了，奎木狼才艱難地張口道：“你認錯人了?！?p>　　跪著的人聽了這話狐疑抬頭，借著燭光和月光，他看清了奎木狼的臉，突然叫道：“怎么是你？！”

　　奎木狼也漸漸看清了他的長相，頓時哭笑不得：“多謝你的斗篷?！闭f著，便脫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還給眼前之人。

　　原來，把奎木狼錯認成灶王爺?shù)模前滋炷莻€“多嘴少年”。

　　奎木狼本以為對方會發(fā)難，不曾想這少年上下觀察了他一番，竟然試探問：“你……沒錢吃飯？”

　　“小兄弟真是慧眼如炬啊哈哈哈哈哈……”

　　被禁足的這些歲月里，奎木狼早就與“囊中羞澀”四個字和解了，從不掩飾自己的窘迫。

　　少年一見此景，嗤笑了片刻，便略顯俠氣地說：“我請你。”

　　一桌酒菜很快就備好了，奎木狼用實力展示了一把何為“狼吞虎咽”。就憑這威猛疏狂的吃相，也不枉自己身為白虎七宿之首。

　　少年看他吃得著急，料想應該是真餓，便也不打擾奎木狼，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我姓萬俟，單名一個‘曛’字，和白天救你的那個女孩是輕舟書院的同學，她叫鄭寒酥?！?p>　　奎木狼舉著雞腿，認真地點頭，以示感謝。

　　萬俟曛繼續(xù)道：“這酒樓是我家開的，我是少東家，咱倆也算有緣，今后你若是還遇到什么難處，可以到這里來找我。總之，不要去麻煩酥酥就好?！?p>　　“唔?！笨纠茄氏乱淮罂谛〕袋S牛肉，心想這小子好像是個醋王。

　　“那個……輕舟書院是吧？”

　　“對啊，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不知，這輕舟能不能過萬重山呢?！?p>　　“那你管不著，反正我們書院海納百川，閣下要是感興趣，可以去看看啊。”

　　“謝了，本星……在下對讀書并不在行?！?p>　　“嘶，那不是正好嗎。”

　　萬俟曛又閑聊了幾句，奎木狼也快吃飽了。他發(fā)現(xiàn)萬俟曛說話的時候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好像雖然在講事情，但這些事情本身都和他沒什么關系，只有提到“酥酥”的時候，萬俟曛會像是一個當事人。而且讓奎木狼比較介意的是，招待他的菜品雖然不少，但味道都很敷衍，但想到是吃人家白食，便也不好挑三揀四了。

　　奎木狼給萬俟曛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他舉起酒杯，鄭重道：“小兄弟今日賞飯之恩，在下沒齒難忘?！闭f罷便一飲而盡。

　　萬俟曛倒不著急喝酒，只是好奇道：“我說了那么半天，還不知道閣下尊姓大名呢？看你的相貌穿著絕非等閑之輩，尤其是這發(fā)冠……”說著，他就把手伸向奎木狼頭頂。

　　奎木狼一個激靈，跳起來就躲，險些碰翻了桌子。他略一沉吟，道：“在下賤名，不提也罷。來日若有機會，我必當涌泉相報今日之恩?！?p>　　萬俟曛見他不肯告知底細，便也不勉強，只是挑眉點點頭，笑道：“那便有緣再會?！?p>　　奎木狼發(fā)現(xiàn)，萬俟曛的相貌也很出眾，而且還是一雙笑眼，能彎成月牙，但嘴角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tài)。

　　“多謝。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笨纠遣敛劣褪?，準備另尋去處。

　　“慢走不送。”

　　奎木狼略一施禮，轉身朝門外走去。

　　“等一下?！比f俟曛突然叫住了他。

　　奎木狼警覺地微微側頭：“何事？”

　　萬俟曛道：“若你實在沒有去處，可以到我們書院試試。輕舟書院不挑學生，而且允許勤工儉學，你的食宿問題或許就有著落了?！?p>　　這小子雖然看上去不怎么靠譜，但做事還算是個有溫度的人，奎木狼心中不免泛起一絲久違的波瀾。但再怎么無助也不至于去上學啊，就算他愿意放下身段，試問哪個凡人有資格做他的老師？

　　他轉身朝萬俟曛笑笑：“多謝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