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溪的腳步停滯了一秒鐘，就接著往前走著上樓去了，兩個舅舅嘴巴里的山東先生，絕對是報紙上那個夢幻版本的山東先生，而不是她這個真實的人。
報紙上說，山東先生是隱居的國醫(yī)圣手，就要羽化飛仙的那種，而真實的她，連普通的醫(yī)生都不是，后世分工極詳細，她只是個制藥工程師。
在這輩子的職業(yè)規(guī)劃里，張美溪也沒學(xué)做醫(yī)生的選項，單是把她以前所學(xué)的制藥知識復(fù)制出來，推廣出去，就要耗費掉她的大部分時間，制藥業(yè)不是可以孤立操作的，還得配合其他行業(yè)工藝技術(shù)的進步。
第二天一大早，她正在洗漱，張家的聽差就撐著油布雨傘，送來六封電報。
張美溪有個習(xí)慣，總把電報紙夾在書里，梳妝臺上的幾本書，已經(jīng)被塞的膨脹起來，簡直成了球形，可見電報之多。
除去電報，聽差還送來了一大箱子文件信件，小桃和杏子合力，都抬不動，聽差們不方便上樓，黃四舅家的女傭們就得了機會，興高采烈的幫忙拿上去。
文件和信件都是歐洲發(fā)來的，大部分是《大英科學(xué)報》編輯轉(zhuǎn)來的，一小部分是泡利律師轉(zhuǎn)來的，這是歐洲唯一和她有直接聯(lián)系的兩家，因為山東先生太火爆，兩家都設(shè)置了專門人員負責(zé)她的事務(wù)。
張美溪才把文件看了一個開頭，杏子就敲門進來，負責(zé)教她英文的莉莉小姐已經(jīng)到了。
張美溪就放下文件，拿起作業(yè)往外走，小桃在一邊大急：
“大小姐，你還沒有吃早飯?！?p> 張美溪手拍了自己腦袋一下，驟然成名，應(yīng)接不暇，一團忙亂。
深呼吸，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掛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在臉上，邀請莉莉史密斯小姐一起去餐廳共進早餐。
“什么？你吃過早餐來的，呵呵，沒關(guān)系，來嘗嘗新買的咖啡?！?p> 吃飯的功夫，張美溪還順便翻了報紙。
《大眾畫報》上面，有學(xué)生的練筆的水墨畫作品，模特竟然是山東先生。
那位山東先生側(cè)身望月，白色長髯，一襲青袍，飄飄然然。
果然如此，張美溪默默放下報紙，換另一張。
另一張就是最讓人討厭的《白話文學(xué)報》。
這年頭，白話文學(xué)正處于事業(yè)的飛速上升期，他們竟然還不滿足，還幫人刊登了廣告。
“同安堂神藥青梅素上市，咳嗽喘痰，一副根除，歡迎新老顧客光臨惠顧，有需訂購，也可搖電話，三八一三五，下午三時至八時?！?p> “中點房新鮮出爐青梅酥，滋養(yǎng)美味！”
他們這是山寨了山東先生，還嫌棄他是個起名廢，把“霉”改成“梅”了。
幸好，這個時代的報紙也像后世的論壇一樣，如果上了熱門話題，就會興旺幾天，然后被新的話題代替。
過了幾天，就是1923的春節(jié)，然后南京和BJ都有新的總統(tǒng)上任，清國的舊君主又大婚了，東北的張大帥又宣布獨立了，年輕的中華在春風(fēng)里飄搖，很有些碎裂的危險，報紙又有了新的賣點，就把山東先生放下了。
過了春節(jié)，就是正月，正月是訪親走友，社交活動最頻繁的一個月份，在上海的上流社交圈子里，黃家也算是半步踏進了門檻。
已故的外祖父是做過幾任知縣的，算是小小一個人物，黃大舅舅繼承父親的事業(yè)，繼續(xù)在官場里廝混，現(xiàn)在就在SH市衛(wèi)生廳里做一個副廳長，衛(wèi)生廳里副廳長也有四五個，開一桌麻將，還得有人站著看的。但是不管怎么說，也算是小小一個人物吧。
正月里，黃小姐們都是要去黃大舅舅家的公館里走動的，黃家的五兄弟也要秀一下恩愛，張美溪也被帶過去幾次。
富貴有閑心的太太們總是要拉了張美溪的手，嘴巴里說著親熱的話，心里評估著她的價格，讓她厭惡的很。
這天張美溪胡亂找了個頭暈眼花的毛病，不肯跟著黃四舅媽和黃小姐們出門，一個人窩在書房里埋頭處理文件。
忽然就亂哄哄的沖進來一堆臭烘烘的男孩子，是黃家還有老親近鄰們的少爺們，少爺們是剛完成了不知道什么運動，隨便找一間房做更衣室。
張美溪想起來了，雖然她一直在這里上課，其實這間書房確實是黃四舅家共用的，默默的就讓出了書房，回自己的臥房了。
誰知道就有一位丁少爺，看見張美溪，裊裊婷婷十二三，豆蔻枝頭二月花，上衫下裙，素雅文靜。
丁少爺就在春風(fēng)里動了春心，送來了玫瑰花給黃家表小姐，又請她去跳舞。
往日都是中老年太太們看上張美溪，這次可是不同，是少年人的出動出擊。
消息傳到黃四舅媽那里，黃四舅媽眉開眼笑的給六姑太太發(fā)了一封電報。
山東老家張宅的張?zhí)?，收到了電報，也是眉開眼笑。
回想起自己以前青春年小，在上海也很是喜愛這樣的玩樂。十里洋場，紙醉金迷，水晶璀璨。舞會上的俊男美女，眉目間的浪漫和情義。
張?zhí)χ靼雅畠核腿ド虾?，第一就是因為山東地區(qū)混亂動蕩，為了女兒的安全著想；第二也是為了讓她有個輕松愜意的少女時代。
張大爺看到電報，就有點猶豫了，周家三個少爺在上海，怎么這么不爭氣，兩家聯(lián)姻的事情要是吹了，只怕土匪婆周太太那里過不去。
所以張大爺就費了點心思，開始關(guān)注女兒的功課。
黃四舅舅受了六妹夫張大爺?shù)奈校垇韽埫老娜患医淘儐柷闆r。
理科的老先生就連連搖頭了，說起這個孩子，聽他講的幾何代數(shù)，看樣子也是能聽得懂的，但是經(jīng)常心不在焉的走神，最不好的是，布置給她的作業(yè)，基本上都不能完成。
這個老先生也是要幾分面子的，既然孩子是這樣，家長詢問起來他也臉紅，干脆就拱手給黃四舅舅辭職了。
黃四舅舅大驚，他一直聽說侄女美溪是十分用功，日日泡在書房的，還以為是個書呆子，功課竟然這樣糟糕，難道是個傻的不成？
紅發(fā)美少女莉莉小姐對張美溪的英文水平贊不絕口，把張美溪夸成千載難逢的語言神童，并且很不好意思的承認，如果不是為了份高額時薪，她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教的了。
最后點評的是教文科的高先生，這個國文教師的評點倒是詳細中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