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招娣昏昏沉沉的翻身上馬,險些摔下時,心頭怒罵稷川“騙子,大騙子?!?p> 還未啟程時,便看到邵少南,立在屋檐下,晨曦的暖陽,透過屋檐照在邵少南身上。
暖陽中的他,本是帶著明媚的笑容,可身上卻散發(fā)著淡淡的哀傷。
“將軍!”邵少南拱手低頭時,招娣才發(fā)現(xiàn),不過三十歲的他,烏發(fā)下竟然藏著許多的白發(fā)。
招娣熟練的跳下馬,可挨地時,腿卻有些發(fā)軟,險些摔倒。
心頭再次怒罵稷川后,立馬緩和神色還禮,“大人多禮!”
邵少南有些猶豫的開口,“我想請將軍離去前去大理寺看看...離...王妃!”
招娣與邵少南雖接觸不多,可邵少南一直都是鐵面判官,從來沒有對罪犯有過同情,更別況且離王妃險些殘害大燕,殘害邵少南熱愛的國家。
心頭不經(jīng)感慨英雄難過美人關!
可想起那離王妃的面容。
招娣那疑惑的眼神也慢慢緩和了不少,也不問原由隨著邵少南來到了大理寺。
離王妃多日在獄中,容顏也憔悴不少,神情也透著驚恐,在昏暗的地牢中不免讓人生出心疼之色。
那如玉的膚色上很難不能留意到,脖頸處留下的強暴的痕跡。
離王妃留意到招娣投來的目光下意識的用衣領擋住,可那沾滿污穢的衣袍早是破舊不堪。
可她那一頭烏央的華發(fā),卻絲毫未亂。
見此招娣也猜到離王妃在牢獄中的遭遇,伸手去解斗笠時卻猶豫了。
那日離王妃污蔑她的話,不自覺的想起,“董招娣是認識我的,是她指示我的,否則她在牢獄中見我有難,何必救我,你們可以問問昨夜的獄卒,一問便知我所言并非假話。”
對害她之人,招娣本不該同情的。
可那件斗笠依然還是披在離王妃身上。
離王妃不經(jīng)發(fā)笑。
她拼命保全之人,棄她如敝履!
她殘害之人,卻一次又一次的幫她。
難怪世子會待她不同。
難怪!
那猙獰的笑聲,響徹牢獄,“將軍可真是善良呀,我叫你來你就來,我那么害你,你卻依然愿意幫我,多說您董招娣殺人如麻,可我瞧你卻比那些仁義之人,還要善良?!?p> “離王妃叫...”
“我不叫離王妃,我叫南宮詩淇!”
怒吼聲打斷了招娣未說完的話。
在離王妃傷感的神色中,招娣聽她講述著自己的身世。
南宮家原本是左渤三大家族,與卓海、司徒家齊平。
可左渤被打散后只有除了卓海屹立不倒,其余兩家便日漸敗露。
而她自小美麗,便被家族人視為“吉祥物”
料定她能帶家族再一次回到頂峰。
可是南宮家卻未教她詩書,而是樂技。
因為那張臉已經(jīng)確定了她的路只能美色示人,而南宮家從一開始就是希望她用美色籠絡住卓海世子。
南宮詩淇雖不喜歡以色侍人,可她能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讓她得來了卓海玄中的愛。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那艷麗的臉龐終究被卓海玄中所厭。
容顏未老的她,又怎會被中瀛部所放棄。
即便已失了身子。
她也要為自己的國效力。
為她們的王而效忠。
可她有什么時候得到過王的眷戀呢?
心頭有千萬個不愿意,她還是來到了大燕。
只是因為她的存在可以幫卓海玄中。
僅此一個理由,那傷己的紅鸞毒,她甘之如飴。
僅此一個理由,她愿意以死殺害廢太子。
可廢太子竟不為她的美貌所動,入府后竟一次也沒碰過自己。
即便當時的廢太子已存了死志,已知曉她體內有劇毒,也一次也沒碰過。
為了卓海玄中的大業(yè),她冒險用了鶴毒,廢太子死時,她高興極了,以為自己只要成功便可以回到左渤,再次得到卓海玄中的愛。
可卓海玄中早就已將她置于死地,想用她一命換取董招娣一命。
想要大燕的口誅筆伐殘害招娣。
那一刻離王妃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值錢,比她的臉還能得到卓海玄中的愛。
可她還是失敗了。
離王妃不解的詢問,“你怎知我體內有紅鸞毒?!?p> “你身上的異香!”
那日卓海玄中帶著離王妃來與招娣談“許嫁條件”時,身上飄出的香,滯留在環(huán)云堂,尤空青想要配出同樣的香味,卻被她配出了紅鸞毒。
招娣知曉后,按兵不動。
在與離王妃同被關押在招獄時,暗中將解藥放在離王妃的飯菜中。
要不然她才不會任由招獄中的人關押。
解惑之后的離王妃像是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轉而又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離王妃知曉招娣察覺能力如此之高時,竟然還在擔心卓海玄中的安慰。
她害怕卓海玄中斗不過招娣。
她害怕他會死于董招娣之手。
害怕他完不成自己的大業(yè)。
她笑自己的癡心,笑自己的不爭氣。
可她卻不想放下。
轉而眼角的笑意,又變成了殺意。
望著董招娣的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狠。
不自覺的伸出手想殺死招娣。
腦海里閃過卓海玄中來到大燕的第一天,在宴會上見到招娣的眼神。
那么溫柔,柔情充滿著無法言表的占有欲。
卓海玄中喜歡董招娣,甚至愛董招娣?
那個肯定的答案越來越濃。
殺意的眼神中又交織的妒意。
那溫柔的眼神是她終極一生都無法獲得的。
干枯的手指上若隱若現(xiàn)的青筋,骨節(jié)處還接著血痂,死死的對著招娣的脖頸,招娣丟下一句“冥頑不靈”后便消失在離王妃的視線中。
聽著離王妃的怒罵聲越來越小。
便冷聲的詢問著邵少南,“鐵面判官也有動情的時候?”
招娣如此直接,到讓邵少南面色泛著紅光,連忙拱手道:“將軍莫要打趣我,我求將軍來見離王妃只是想略去自己的一絲愧疚!”
邵少南語氣誠懇,像來是將離王妃受辱之事怪罪于自己身上。
離王妃認罪以后是邵少南負責看押,自暗殺之后,大理寺的巡查便嚴格了不少。
可仍然有色膽包天之人,為了“一親芳澤”竟然買通獄卒,進入大理寺內犯罪。
而那些“色膽包天”之人,便是當然替離王妃把脈的醫(yī)者。
在無聲的哀求中離王妃只恨自己的臉,給自己帶來了如此多的痛苦。
只是指尖輕輕的碰觸,便讓醫(yī)者不顧禮法、不顧性命在皇城根下犯錯。
招娣雖未細問,猜想到一二后,便寬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招娣長長的嘆了口氣。
南宮詩淇又有什么錯呢?
若非要論錯便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就像沈乃珺皇后一樣。
若不愛燕隆昌她也可以靠女娘的身份保全沈家。
而她便便選擇成為燕隆昌的妻子,以皇后身份保全沈家。
可最后卻什么也沒有得到。
家族為了興盛,榮譽者一定是男子而犧牲者一定是女娘。
千年如此。
大家仿佛都已經(jīng)習慣了。
最可怕的是,原先的犧牲者為了夫家興盛,又再次將同等命運的女兒推向下一個犧牲中。
招娣心中告誡自己,一定不要成為這樣的女娘,可看到稷川時,想到她對自己的隱瞞,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退讓,她仿佛覺得,她陷入的是一個不易察覺的漩渦。
好像不容她謹慎,已陷入其中。
招娣不僅恐慌,忽略了在大理寺外焦急等她的稷川。
向邵少南作揖告別時,看到稷川向她走來,招娣又連忙對邵少南道“珍重!”
邵少南并未察覺到招娣神色的不妥,正色道:“將軍安心打仗,燕都有我,我會好好守護,盡文臣之職!”
邵少南慷慨的胸懷讓招娣佩服。
燕隆昌如此辜負邵少南的赤膽忠心,他依然不離不棄。
對于邵少南來說他熱愛大燕不是大燕有多好,而是大燕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他不含雜念的愛著。
天下若多一些像邵少南這樣的人,天下何愁不平、不興!
招娣拱手還禮,“待我再次歸來燕都之時,便是天下太平之時!”
稷川看著晨曦拱手還禮的二人,心頭泛著醋意。
有些生氣,帶著小性子,立在招娣一眼就能瞧見的地方,等著招娣來哄。
可招娣說完豪氣干云的話后,便直接忽略他,翻身上馬,眼看就要絕塵而去,稷川只能放下小性子,邊追邊喊,“英英,我還沒上馬呢?。 ?p> 這次招娣回燕北時,由于帶著蘭竹菊,還有尤空青幾個丫頭行程不由滿了些。
半日行程后才出燕都。
崇山峻嶺交錯下,有一處依山傍水的方庭,在庭內招娣看到了了熟悉的身影。
看見招娣向庭內走來,董毅不由紅了眼眶,待招娣走近又快速擦去。
董毅有些緊張,握著干糧的手也下意識的抖著,可這一次的害怕卻不如往昔一樣,那時的害怕是招娣從軍自帶的威嚴,而這次則是愧疚、害怕。
“閨女,爹買了你兒時最喜歡的糕點你在路上吃...還有這些傷藥,從軍打仗難免受傷,軍醫(yī)有時也顧不上,你可自己上藥?!?p> “爹不是怕男子給你上藥有損你清譽,是真的怕軍醫(yī)顧不上,爹不會說話你別怪!”
“這是衣裳,燕北苦寒,你要照顧自己?!?p> 說話間不停向招娣懷里塞著不同的小的包袱。
招娣盡數(shù)接過,遞給蘇從潔后,平淡的道謝。
沒有著急離開,等著董毅謀求之事。
按董毅一貫的作風,給一個甜棗之后,一定會給一巴掌,如今甜棗招娣已經(jīng)接過,該輪到“巴掌”了吧。
可半晌董毅卻遲遲未語,只是看這招娣的眼神也也越來越愧疚,淚水也越來越多。
招娣有些疑惑,難道還想讓我交出兵權。
改換策略,來苦肉計了。
招娣這樣想的便這樣問的,“父親難道還希望董華接管大燕鐵騎嗎?”
董毅連忙搖頭,蓄在眼眶中的淚水,也甩出不少。
不知道女兒為何這般問,看招娣愿意和他說話,接連囑咐招娣路上小心后,堅定的說道:“閨女,安心打仗,爹等你得勝...平安過來,爹爹在燕都也會安分守己,不會在干壞事了,會...會操辦書院,幫助寒門子弟的。”
招娣雖更加疑惑,但看著漸漸老去的父親,心里生出幾許信任。
她覺得董毅或許是真心改過來,是...可以信任的。
在離去之時,招娣還隱約聽到,“閨女,你閑時能不能給爹爹寫信?!?p> 可回答董毅的只有那絕塵而來的黃土。
董毅告別的手僵在空中,帶過自己眼簾之時,想起兒時的招娣,“爹爹牽我,我怕走丟?!?p> 豆大淚珠滴到手背時,董毅才明白,原來招娣已經(jīng)不再怕走丟的稚童了,不再需要他牽了。
董毅想此傷心至極,跪地掩面痛哭,帶抬眼時,哽咽著說道:“只有閨女平安就行,爹爹會慢慢彌補的?!?p> 傳來招娣死訊的那幾天,董毅像活在泥土里,嵌入鼻腔的苦澀,至今想來,依然苦得發(fā)澀。
招娣是她第一個孩子,本該千恩萬寵的長大。
可十八年的時光董毅錯過了。
不疼她的理由,如今想來卻是十分可笑。
女娘?。?!
難道是女娘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嗎?
自己又為何那么糾結性別呢?
那幾日的他除了喪女之痛外,還有悔恨。
他怕自己不能彌補。
他恨自己蠢,錯信盛公豐,害了招娣。
好在招娣給了他一次彌補的機會。
招娣沒有死,可他卻不知道如何彌補。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給招娣添亂。
見招娣一行的身影消失在天際之后,董毅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回董府后便看到自己的發(fā)妻程舒,“招娣走了嗎?”董毅隨便回答幾句后,便不再理會。
可程舒依然鍥而不舍詢問,“過繼董華之事,夫君何時去辦?”
董毅突然怒目而視,“此事休要再提,我董毅此生只有英英一個孩子!”
程舒面部一怔,“我...”了半晌,硬是蹦不出第二個字,董毅對她雖二十多年都不算和善,可像今日這般疾言厲色,還是第一次。
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到董毅,遭他如此怒斥,而自己也是第一次在董毅這沒有討到便宜。
明明當初是董毅主動提出過繼董華之事,程舒也怕惹董家祖先怪罪,才如此上心,如今董毅卻不愿意,自己到惹了一身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