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問天卜卦

　　那少女停頓了一會，在紅葉的攙扶下，在一塊被河水沖刷平整的大石塊上坐下，俯下身去，伸出雙手捧了一抔水，洗了洗臉，然后脫去絲履，露出潔白的腳丫，撥動小腳擊打著緩緩的流水，濺起陣陣?yán)嘶āＩ倥菹⒘撕靡粫?，才向黑衣人和紅葉說起這本宮廷奇書的神奇故事：

　　原來在兩百年前，天下大亂，群雄并起，東都洛陽四面受敵，隋煬帝為了避難駕臨揚州，因此關(guān)中空虛，中原無主，人心洶洶，為此太宗曾數(shù)次勸說高祖起兵太原，化家為國，成就帝業(yè)?？墒歉咦鎯?nèi)懼名節(jié)，外憂巨盜，對于起義之事十分謹(jǐn)慎，何時舉義更是久久不能決定。

　　太宗心中著急，與近臣劉文靜、裴寂等人秘密商議。劉文靜認(rèn)為高祖心中猶豫是因為不知天命所歸，決定請一個奇人術(shù)士給高祖相相面，卜上一卦，讓高祖明白天命和人心早已歸于我太原李家，舉大義就是順天順民之舉。

　　于是太宗一邊悄悄招兵買馬，一邊讓劉文靜偷偷尋訪天下的奇人異士。

　　劉文靜從太原出發(fā)，一路向南，在臨汾渡過奔騰的黃河，進入廣袤的關(guān)中平原，也許是劉文靜千里訪賢和拯救黎民的決心和意志感動了上天，他終于來到了終南山的腳下，殊不知這終南山上有一個虛云觀，觀內(nèi)住著兩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袁天罡和李淳風(fēng)師徒倆，師徒倆在這終南山隱居將近十年的時光。

　　這袁天罡原來是一個相面的術(shù)士，年輕時常在江湖上行走，走南串北，走遍了大半個中國，親眼經(jīng)歷了北周和北齊的戰(zhàn)亂，以及隋初平定江南的戰(zhàn)爭，對百姓生活的摧殘，從此看透了世事，隱居在終南山一心研究天象歷數(shù)。他一生就只收了李淳風(fēng)這一個弟子，李淳風(fēng)當(dāng)時也就二十來歲的年紀(jì)，常年累月跟著師父，耳濡目染，他又特別地虛心好學(xué)，聰明睿智，因此小小年紀(jì)就得到了師父的真?zhèn)?，便能洞察萬物，預(yù)知未來了。平日里師徒倆閑云野鶴，品茗作對。

　　那天，袁天罡擺了一個文王先天卦，知道今天有貴客降臨，趕緊吩咐李淳風(fēng)在山腳下等候，李淳風(fēng)也暗自推算了一卦，知道貴客不僅會來到終南山，還會受到一些驚嚇。果然劉文靜在山腳下遇到一只白毛吊睛的老虎，嚇的他魂飛魄散，暈了過去，好在李淳風(fēng)及時趕到，從猛虎口中救了他，將他帶回到虛云觀中。

　　劉文靜蘇醒過來后，首先向師徒倆道了謝，說明了來意。袁天罡推辭自己年老不便下山相助，但見劉文靜一路上翻山涉水，一片至誠，再加上太原唐王一向仁義，愛民如子，最后勉強同意讓弟子李淳風(fēng)下山，相助唐王平定戰(zhàn)亂，解救天下百姓。

　　再說劉文靜和李淳風(fēng)一起返回太原，前往唐王府拜見高祖。高祖見李淳風(fēng)一身仙風(fēng)道骨，舉止談吐不凡，對他格外敬重，對他的話也是言聽計從。

　　一天，高祖急召劉文靜和李淳風(fēng)來府中商議：“孤昨晚做了一個怪夢，夢見自己在太原城外騎馬狩獵，追逐一只雄鹿。那雄鹿將孤引入一片茂密的樹林中。孤見身邊的侍衛(wèi)突然不見，卻引來無數(shù)的虎豹豺狼。孤大驚，只好奮力縱馬前行，又不知林中道路，突然有一孩童將孤引入一家庭院中，那庭院雖然破落，但里面卻是金碧輝煌，更奇怪的是里面有兩顆樹，一顆是快要枯死的楊樹，另一顆卻是結(jié)滿紅果的李樹！孤不解其意，煩請異士為孤解夢！”

　　李淳風(fēng)給高祖相了面，卜了卦，告訴他說：“恭喜唐王！不出百日您即將大貴，并且一生中必有貴子相助！”

　　高祖聽了很是驚訝，但他不露聲色道：“借異士吉言，老夫已忝為王爵，位極人臣，富貴已極，不敢再奢求虛名！這夢中究竟何意？還請異士明言！”

　　李淳風(fēng)笑道：“在下聽聞唐王高義，今日眼見為實。唐王夢中能與群獸逐鹿，爭一先后，怎么面對這群雄并起，生靈涂炭的天下大局，反倒沒了主見？唐王何不順應(yīng)天意民心，拯救萬民于水火！”

　　高祖嘆道：“如今天下方亂，群雄并起，孤年已半百，就算有此雄心壯志，恐怕也是時不我待，等不到天下混一的那一天了！”

　　李淳風(fēng)見高祖已然心動，又進一步勸道：“天之道，在動，不在靜。唐王只要放棄疑慮，盡力而為，又安知這‘楊樹枯，李樹榮’不是天意？”

　　劉文靜在一旁也勸道：“既然天象人心已昭示，還請?zhí)仆醪槐鬲q豫，如今關(guān)中空虛，代王年幼而不能守，萬民盼明主如久旱盼甘霖！還請?zhí)仆鯖Q斷！”

　　高祖默默點了點頭，又叫出太宗等三子與李淳風(fēng)相見，李淳風(fēng)給隱太子建成、太宗和息王元吉一一相了面，獨獨指了太宗贊道：“貴公子龍鳳之姿，文韜武略，將來必然能濟世安民，助唐王成就帝業(yè)。希望唐王不要輕慢了他！”

　　高祖聽信了李淳風(fēng)的卦象和爻辭，也下定了為天下倡議的決心，終于在太宗的輔助下，用了七年時間掃除了余孽，平定了天下，建立了我大唐近三百年的基業(yè)。

　　少女剛說完，身邊的侍女和黑衣人同時嘆了一聲，感嘆道：“原來我朝是這樣建立起來的，沒有李術(shù)士的那一席話，就沒有了我唐家的萬里江山?！?p>　　少女停了一會，也感慨萬千道：“是啊，如何沒有李淳風(fēng)，不但沒有了我大唐世代相傳的錦繡江山，也沒了父皇，我又不知會生于何家？”

　　少女用手輕輕掰了一根纖細(xì)的蘆葦，繼續(xù)說道：后來太宗即位，勵精圖治，虛心求治，就有著名的貞觀之治，太宗在文治的同時，派衛(wèi)國公李靖、英國公李勣，侯君集等將領(lǐng)，向北平定了東突厥、西突厥；向西平定了土谷渾，和西域各國；向東向南讓高麗，新羅，百趾，安南等國臣服于我大唐，我大唐的疆域古今少有，東西長一萬八千里，南北也有一萬四千里，真是萬國來朝，天下一家?。?p>　　少女說著說著，語調(diào)高亢激揚，彷佛又回到了那個令人向往的時代。黑衣人和紅葉在一旁也聽呆了，紅葉驚訝地問道：“公主，那個李淳風(fēng)也死了近兩百年了，你怎么知道他這么多的故事？”

　　少女談?wù)劦鼗氐溃骸斑@些前朝的故事，宮中都是有實錄記載的。”

　　紅衣少女繼續(xù)說道：“李淳風(fēng)在輔佐太宗平定天下后，就一直在宮內(nèi)的太史局為官，他在執(zhí)掌天文、地理、制歷、修史的太史局中如魚得水、兢兢業(yè)業(yè)、克己奉公，本以為可以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p>　　徐至在暗處也是聽的津津有味，只見那少女繼續(xù)說道：可是貞觀十一年七八月間，天氣反常，竟然下了兩個月的連綿大雨，涇河、渭河、洛水暴漲，大水沖入東都洛陽行宮，毀壞宮廷民舍千余間，溺死兵民六千余人，前朝的一些余孽借著天變，死灰復(fù)燃，鼓動百姓暴動。

　　太宗聽了東都的奏報，十分震怒，一邊嚴(yán)責(zé)地方修繕皇宮、賑濟災(zāi)民，一邊命令百官上書言事，極言過失。各位大臣也是應(yīng)召陳言，多切時弊。

　　而此時太史局中各位官員的觀點論斷，更是被太宗寄予了厚望。太宗希望這些官員能夠從天文歷數(shù)的角度證明：此次天降暴雨只是警示朝庭的政策有些偏失，而不是像民間所傳的那樣大唐即將面臨大的災(zāi)難。

　　這些太史局的官員當(dāng)然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在朝會上都極力說明，這次天災(zāi)只是一次普遍的自然現(xiàn)象，歷朝歷代都會發(fā)生，甚至連堯舜時也會有這樣的異象，希望太宗輕徭役，薄賦稅，少戰(zhàn)爭，多與民休息，自然就會天象順和，風(fēng)調(diào)雨順了。

　　李淳風(fēng)在太史局的一片阿諛奉承中沒有迷失自己，他每天都在瞧著天，問著卦，希望上天能夠憐憫蒼生，早點結(jié)束這場大災(zāi)難，他并沒有順從各位大人的意見，因為他從內(nèi)心感到了上天的震怒，這也預(yù)示了剛剛建立的大唐即將面臨新的變局，這也是他不希望看到。

　　于是他向太宗請了一個月的長假，獨自一人冒雨回到了終南山，決定將此事向師父求教，聽聽他老人家的見解，也解解自己心中的困惑。

　　袁天罡正在終南山虛云觀中靜心打坐，見弟子李淳風(fēng)突然冒雨回來，也是吃了一驚。李淳風(fēng)不顧自己風(fēng)塵仆仆，連忙向師父說明了來意。

　　袁天罡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徒兒，為師明白你對天下蒼生的一片苦心，但為師也曾跟你說過，要洞悉上天的旨意是非常困難的，因為上天蘊含了一種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這是人間萬物所不能改變的，這就是天道無窮、人力有限的道理?！?p>　　李淳風(fēng)說道：“弟子明白師父說的就是‘人算不如天算’的道理，既然世間萬物順天道而生，逆天道而亡，難道蕓蕓眾生就不能窺視一點點上天的意圖嗎？”

　　袁天罡搖了搖頭說道：“徒兒！人是不可能事先知道上天的安排的，否則所有的人都會按照事先知道的，趨吉避兇，還需要勤奮刻苦，積極上進干什么呢？如果沒有成功和失敗，幸福和痛苦，那還有人間百態(tài)嗎？”

　　李淳風(fēng)也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師父！徒兒也明白上天獎勤罰惰，懲惡揚善的本性，但是此次弟子也不是為了謀取個人的私利，而是為拯救千千萬萬的百姓免于天災(zāi)人禍，難道上天就沒有一絲好生之德嗎？”

　　袁天罡見李淳風(fēng)雖然深入官場，但善良正義的本性絲毫沒有改變，笑道：“傻徒兒，為師看你還是跳不出人間的一個情義啊，你這樣是悟不出天道的，其實上天既有好生之德，也殺罰之心，只是針對不同人、不同時局罷了！”

　　李淳風(fēng)嘆道：“天道無常，人間有義，還請師父憐憫弟子的一片苦心！”

　　袁天罡見李淳風(fēng)苦苦哀求，也動了惻隱之心，畢竟兩人有十多年的師徒之誼，朝夕相伴之情，最后他對李淳風(fēng)說道：

　　“徒兒，為師在一本古書上見過遠(yuǎn)古三代時，禹王為了治水，曾經(jīng)在禹山祭拜過上天，得到了上天的旨意，從而改變了他父王鯀的治水方略，改堵為疏，才治好了九州數(shù)百年的水患，拯救了天下億萬百姓的性命，說不定此古法可行。”

　　李淳風(fēng)興奮道：“謝謝師父指點迷津，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弟子都愿意一試！”

　　第二天，師徒倆頂著磅礴大雨，按照古法在終南山金頂?shù)囊粔K空地上，搭建起一座三丈高的祭臺，又在高臺上擺好了犧牲祭品，四周插滿了五色的旗幟。師徒倆事先沐浴齋戒了三天，登上高臺，向天跪倒祭拜，焚香祈禱九天九夜，表示誠心；再問天卜卦，希望能得到上天的垂示。

　　師徒兩人在風(fēng)雨中苦苦堅持了六天，身心疲憊，再加上衣服濕透，李淳風(fēng)竟然發(fā)起高熱，生起病來，渾身冷顫，漸漸支持不住，但是他心中念著萬千百姓，仍然咬牙苦苦堅持。

　　到了第七天雨勢稍稍小了一些，師徒倆正暗自慶幸，可是四周又刮起了陣陣狂風(fēng)，竟然吹的地面飛沙走石，吹得李淳風(fēng)睜不開雙眼，站立不穩(wěn)，不小心從高臺上摔落下來，折斷了左腿。

　　李淳風(fēng)咬住牙，忍著劇痛，拖著不便的斷腿，再次登上高臺，苦苦堅持到第八天。

　　這八天也很奇怪，隨著一聲長嘯，從山林間跳出一只猛虎。那猛虎張開血盆大口，擺了擺尾巴，猛地向李淳風(fēng)撲了過來。李淳風(fēng)心中一驚，渾身冒汗，昏死了過去，等他醒來，見自己仍然屹立在高臺之上，那只老虎如過眼煙云一樣，早也不知去向了。

　　李淳風(fēng)驚愕地環(huán)視四周，仿佛就在夢中一樣，只見自己的師父走了過來，關(guān)心地問道：“徒兒，這里太奇怪太危險了，我們好好地上山來，引來了邪風(fēng)怪雨不說，還引來了一只猛虎，險些送了性命，還不知道明天會是怎樣的大災(zāi)大難等著我們？這天意不可妄加揣測，我們還是下山去吧？”

　　黑衣人聽到這里，忍不住問道：“公主！這些事情也太邪門了，怎么世間的災(zāi)難全都發(fā)生在李淳風(fēng)一個人身上呢？他師父和他同臺祭拜，反而相安無事？”

　　少女笑著沒有說話，在一邊的侍女紅葉答道：“公主！周將軍！我也覺得很奇怪，或許是他師父在試探李淳風(fēng)的誠心吧，故意變化出來的幻覺也有可能??！”

　　少女笑著對侍女說道：“紅葉！這次算你猜對了！拜仙求道之人往往貴在堅持信念，這個李淳風(fēng)面對困難和危險，臨危不懼，算是經(jīng)得住師父的考驗了！”

　　侍女見少女說了很長時間，一定累了，讓她歇息了一會，再說下面的故事。那少女“嗯”了一聲，彎下腰去，用手輕輕撥動了幾聲琴弦，又站起身來，采了一支帶葉的蘆葦，用它追趕起一只只發(fā)著亮光的螢火蟲來。

　　黑衣人連忙勸阻道：“公主喜歡螢火蟲，不必勞累了自己，還是讓老奴替殿下效勞吧！”

　　那少女笑道；“周叔叔，讓秀云盡情地玩一會吧！秀云在宮里待久了，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過這么明亮的月色了，您看這兒的螢火蟲真多，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數(shù)也數(shù)不清！”

　　黑衣人見公主突然改口叫自己叔叔，似乎在哀求自己，急忙跪倒在地，回道：“屬下不敢約束公主，還請殿下恕罪！”

　　少女見黑衣人很是不安，咯咯地笑出聲來：“周叔叔，快快請起，這里是宮外，我們就不要拘于君臣之禮了！紅葉快取一個香囊來，我們將這些螢火蟲裝在絲囊里，效仿古人，囊螢印雪，晚上用它來讀書！”

　　紅葉連忙應(yīng)了一聲：“諾”，就跑去和少女一起追趕起螢火蟲來。

　　徐至見那少女放下矜持，不再高高在上，讓人親近許多，心中暗暗笑道：“那姑娘雖然是個公主，平時文文靜靜的，但私下也改不了天真浪漫的天性，就和沅芷是一樣的。”

　　徐至凝望那少女婀娜的身影，突然又想起了周沅芷來，不知道她在蔡州如何了，此時此刻是不是還在思念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