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界的日子是那么的難熬,可在這蘇州城的日子卻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五年便過去了。
這蘇州城的美景看了又看,美食吃了又吃,卻不會覺得厭煩,反而喜歡這樣慢悠悠又愜意的日子。
蘇州的糕點是我的最愛,我愛吃的有松軟的梅花糕,香甜的海棠糕,軟糯的豬油糕,精美的定勝糕,還有入口即化的云片糕。
閑來無事,帶上一匣子糕點撐著船在縱橫交錯的河道上穿行,累了就停下來,吃吃糕點,看看天,看看景,看看行人。這是多么的舒心??!
又是花開到荼靡的時節(jié),天空陰沉,空氣中也已經(jīng)有了夏天悶熱的氣息。
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剪短至腰間,編成兩根辮子交錯著盤在腦后,發(fā)上簪了支桃花攢珠釵。我穿著一身粉色倒大袖旗袍,腳上穿著一雙粗跟的米白色皮鞋。
如今,我已算得上是真正的民國人了。
我從慕府出來,轉(zhuǎn)過幾道水巷來到了繁華熱鬧的觀前街。
突然,一道悶雷響起,我聞聲抬頭看向陰沉的天空,雨滴從天而降落在了我的臉頰上。
頃刻間,那雨便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街上沒有傘的行人大多都在檐下躲雨,我這個游手好閑,懶得拿傘的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我站在屋檐下,看著從檐上滴落下來的雨珠落到青石板上飛濺出許多的水花。
我笑了笑抬頭看去,卻未曾想隔著朦朧的雨幕看到了本以為不會再見的故人。
一身黛藍的長衫配著锃亮的皮鞋,挺拔高大的身軀之上是俊朗的面容。那面容之上,深沉的瑞鳳眼隔著雨幕與我相望。
我的人生就是永無止境的輪回,那些緣分未盡的人,總是會無可避免的相遇。
人聲、雨聲、心跳聲,還有那個重逢的故人,這一切都讓我一時不知今夕何夕,此處何處。
雨小了,雨聲也小了,那些不拘泥的人們離開屋檐走進了細雨中,而我仍一動不動的站在原處望著對面茶館門外的故人。
他朝我笑了笑,好像我們當(dāng)真是久別重逢的故人。他走下臺階,冒著細雨來到了我的身邊。
我側(cè)身看向他,他臉上那劍鋒般的濃眉,寒星般的明眸,挺翹的鼻梁,飽滿的嘴唇,都是記憶中的模樣。
他深深地望著我的眼睛,勾著唇角用洪亮的聲音說:“你說我們不會再相見,可我們終究又相遇了。我姓蕭,名慕,字落衡,浙江杭縣人,今歲二十又二,尚未婚配。”
落衡,他說他字落衡,世上當(dāng)真有這樣的巧合嗎?
我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望著他那雙瑞鳳眼說:“我叫慕難,羨慕的慕,艱難困苦的難?!?p> “慕難”,蕭慕重復(fù)道,他又笑說:“你的名字和你這人一樣與眾不同。”
“你我不過才見兩面,你怎知我與眾不同?”
“那日我立在夕陽中,看著神像前你的背影便覺得你與這世間的人不一樣,于我而言熟悉又陌生,讓我心生向往?!?p> 蕭慕眼中的光芒像是破云而出的日光一樣明亮,在那樣深切的目光下我不免心神蕩漾。
這時,那破云而出的陽光灑落在我們的身上,我們之間似乎產(chǎn)生了一種微妙的感覺,超脫了世事,超脫了時間。
我忍不住轉(zhuǎn)身,看向檐外微微的細雨平復(fù)著自己的心緒。
蕭慕也轉(zhuǎn)過身來,他抬頭看向遠天上那輪破云而出的太陽,他含笑道:“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彼挚聪蛭遥湃崃寺曇粽f:“雨過天晴,云去風(fēng)平,倒是久別重逢的好兆頭。”
道是無情卻有情,倒很符合我此刻的心境。
我一個活了一千年的人,卻比不上一個才二十二歲的毛頭小子。他是那樣的隨心隨性,而我卻瞻前顧后,猶猶豫豫。
我在害怕什么呢?是怕自己受傷,還是怕他受傷?可往后的事,誰又知道呢?我為何要望而卻步呢?
我如釋重負(fù),含笑望向他,輕聲說:“今夕復(fù)何夕,共此明日光。確實是好兆頭?!?p> 我話音剛落,對面茶館內(nèi)走出一十八九歲的少年,他向蕭慕喚道:“大哥,你在那干嘛?我可等了你好久?!?p> 我聞聲看過去,卻是吃了一驚。
那少年留著干凈利落的寸頭,穿著雪白的長衫,外罩一件月白馬褂。他那明亮的眼睛、文雅的氣質(zhì)喚起了我腦海中有關(guān)趙從約的記憶。
那少年似乎此時才看見我,他臉上先是露出了驚喜的神色,隨后又抱歉的笑了笑,拱手說:“不好意思,倒是我打擾你們了。”
他那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當(dāng)真是和趙從約一模一樣,我看向蕭慕問道:“他是你弟弟?”
“他是我親弟弟蕭荌,是跟著我來蘇州學(xué)做生意的?!笔捘接窒?qū)γ娴氖捛I揚了揚手,說:“稍候?!?p> 蕭荌一臉了然的點了點頭,朝我禮貌的笑了笑后轉(zhuǎn)身進了茶館。
我看著他的背影問道:“他可有表字?”
“還沒有”,蕭慕的臉上露出些疑惑。
“那我送他一個表字吧,文禮二字與他甚配?!?p> “文禮,倒是相配,他從小便文質(zhì)彬彬,待人接物向來禮數(shù)周全?!?p> 我看著蕭慕的臉,心中無限感慨。當(dāng)真是世事難料啊,誰能想到他們當(dāng)真還是兄弟,甚至是親兄弟。
或許是我的神色太過明顯,蕭慕不僅關(guān)心問道:“你怎么了?”
我搖了搖頭說:“我沒事,你該去尋你弟弟了?!?p> 蕭慕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會兒,問道:“明日巳時,我能在玄妙觀外的合歡樹下等你嗎?”
我想了想自己明日并沒有什么事便應(yīng)下了,蕭慕顯得很高興,向我告辭后,便轉(zhuǎn)身走進了茶館。
我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想,一切順其自然吧,不要逃避,也不要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