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經(jīng)歷過尤家退親,鐘岄現(xiàn)在已不是什么糾結(jié)性子,把信寄出后便不愿再囿于這沒有頭緒的事上。
于是消沉兩日后,她便換上褐衣布衫,到城郊照看自家莊稼去了。
好歹也是鐘家的小姐,農(nóng)活自然輪不到她做,她只負責(zé)督工。
巡完自家東郊一百五十畝良田后,鐘岄坐在田間涼棚中乘涼。
“二姑娘用些西瓜吧?!币晃幌嗝矘銓崳雌饋砟暧迨哪腥颂嶂粋€西瓜上前,正是負責(zé)管理鐘家田耕長工的管事,鐘仁。
“多謝仁叔?!辩妼槊虼揭恍?。
忽然見到鐘仁的腿一瘸一拐的樣子,連忙問道:“仁叔的腿怎么了?”
鐘仁切開西瓜,將籽最少的一瓣小心遞給鐘岄,訕訕笑道:“多謝二姑娘關(guān)心,老奴前些日子巡城西的那片地時摔了一跤,并不打緊的?!?p> “那當(dāng)好好靜養(yǎng)才是?!辩妼閾?dān)心道,“莫非大伯母不允?督工辛苦,如此更不容易好了。我這便去求大伯母。”
“不不不,不關(guān)大娘子的事。”鐘仁連忙解釋,“只是那些長工,一沒人看管便?;祽校瑳]有老奴在不行的。”
“如此偷工?;氡匾膊皇莻€例吧?”鐘岄遞給常歡一瓣,又遞了一瓣給鐘仁。
鐘仁點了點頭:“地不是自己家的,收效也非短時可見,所以每畝例銀不變,出工便也懶散起來?!?p> “且督工招工也不能過多,像老奴是鐘家旁支族人,自以為有些忠心。但外招的督工魚龍混雜,稍不留意便容易與長工勾結(jié),私謀主家的金銀?!?p> 鐘岄沉默,心里卻開始盤算起來。
第二日,鐘岄派常歡來給鐘仁傳話,要他在三日內(nèi)將鐘家二房名下一千多畝田產(chǎn)所有長工召集到一起,就算所在遙遠,也要派管事來。
鐘仁不明就里,但鐘岄打小便跟著鐘家老太爺管著一些莊戶上的事,鐘老太爺過世后,二房主君不通桑田,便暫時將二房名下大多農(nóng)桑托給鐘岄照看。
所以鐘仁還是按著鐘岄的話照做了。
他辦事勤勉,在三日內(nèi)將人召到一起,大約有兩百多人。
鐘岄出錢,將人安置在城郊的一個小客棧里。
二
剛開始,鐘岄將他們晾了兩天。第三日,她豪氣地包下了整個客棧,把眾人召集到客棧大廳議事。
鐘仁將鐘岄迎入上座,向她一一介紹來人。
佃戶們只當(dāng)是主家小姐一時興起,陪笑著向鐘岄行禮。
有些圓滑的婆子天花亂墜地夸起了鐘岄的相貌和身段,還說了一些鐘岄自己壓根不記得也無關(guān)對錯的往事。
“好了。”鐘岄正色,揮了揮手,“把你們叫過來,不光為了讓你們給我請安的?!?p> “而是我從文家回來的這兩天,發(fā)現(xiàn)有人偷奸?;?,想必這也不是個例,特地叫你們過來問事?!?p> 眾人一聽,含冤者無數(shù),更有說急了向鐘岄磕頭表忠心的。
“大家不必惺惺作態(tài)。”鐘岄勾起了一個淺笑,止住了眾人的舉動。
“過去的我已不打算追究。只是現(xiàn)下有個解決辦法,不知諸位可愿聽我一言?”
眾人面面相覷,垂首應(yīng)聲。
“以后鐘家二房長工工錢每畝地減上兩成?!?p> 鐘岄話音剛落,眾人又開始哭天喊地,喊著家中妻兒老小無所養(yǎng),更有些婆子倒地撒潑,唾沫星子恨不得將鐘岄淹死。
就連鐘仁也有些為難地勸著:“二姑娘此舉或有些不妥?!?p> 鐘岄鎮(zhèn)定自若看著逢場作戲的眾人:“我話還沒說完,各位叔叔嬸子急什么?我能讓各位一心為了鐘家的叔叔嬸子吃虧嗎?”
她的語氣凌厲,話一出,眾人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
“鐘家二房靠著這六百畝地過活,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這兩年天旱收成不好,但鐘家從未少過你們一分月錢。”
眾人沒有說話。
鐘岄順了順氣:“鐘岄不才,回去絞盡腦汁想到了一個法子?!?p> “知各位貧苦,只能為鐘家長工,比不上那些佃戶。鐘岄想著,把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體己錢拿出來,借給各位租種土地,日后可掙得屬于自己的一份糧,也不至于偷懶,壞我鐘家的收成?!?p>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沒了聲音。
“不過話雖如此,但各位只能租種我鐘家的田地,與佃戶一樣按時按例交糧。且借給各位的錢財,各位得按年息二分的利息還我?!?p> “各位叔叔嬸子出去打聽便可知曉,外面借債半年便是四分,鐘岄是實心實意幫助各位的?!?p> 鐘岄給常歡使了一個眼色,常歡會意,拿出了一沓紙。
“租借立契兩份,我留一份,你們留一份,童叟無欺?!?p> 由長工轉(zhuǎn)為佃戶的機會擺在眼前,不免有人心動。
眾人猶豫起來,一來是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了盼頭,二來卻開始擔(dān)心日后得舍去閑散日子,開始顧慮年收。
鐘仁一見,連忙站出來,招呼自己的大兒子:“老大,主家姑娘都這么幫我們了,還不過來簽上。”
到底算是鐘家宗族,鐘仁在長工里不算難過,鐘仁大兒遲疑片刻便上前簽了契約。
有人起頭,一些心癢的人也連忙上前,操著一口外鄉(xiāng)口音:“俺想娶媳婦,俺還想以后俺娃可以上學(xué)堂出人頭地!”
鐘家有私塾學(xué)堂,但要交束脩,以長工月銀尚且不知要攢多少年。
一聽到孩子,更多的人咬牙上前,同鐘岄簽契。
鐘岄此舉前無古人,一時在武定城揚了名,被尤家退婚的傳聞也漸漸被掩蓋遺忘了。
此事當(dāng)然也理所當(dāng)然地傳到了鐘家。
“你這孩子,”楚氏聽說鐘岄作為,一時氣急,“怎可借錢給長工租地?他們長年憊懶,大多孑然一身,連見官都不怕,若欠錢不還,你拿他們怎么辦?”
“長工到底不是為自己干活,偷奸?;?,縱有百畝良田也難有好收成?!辩妼椴灰詾槿唬盗舜得媲暗臏?,喝了一口。
“可你爹已經(jīng)打算過了這個月再出去招些督工,哪用得著你個待嫁女操心?”楚氏向來跟大房看齊,想讓鐘岄成為鐘嶠那樣的淑女,本來就不愿鐘岄總往田里跑,自己為人又有些因循守舊,這次鐘岄改了規(guī)矩,是徹底惹怒了她。
鐘岄聞言輕笑一聲,放下碗筷起了身:“反正我話已經(jīng)放出去了,你和我爹要是想把錢要回來,再讓他們變回長工,恐怕難咯?!?p> 楚氏看著鐘岄的背影無可奈何。
鐘岄的舉措也傳到了大房岳氏的耳朵里。
“二姐兒的法子,倒是有意思?!痹朗峡促~簿的手一滯,輕輕笑道,“不過還是稚嫩,有些考慮欠妥的地方。”
說罷,岳氏便喚來嬋娟:“把鐘仁叫過來?!?p> 嬋娟會意,退出了房門。